刘新才低声询问。
刁氏一点头:“行的。”
“好嘞,先来十包尝尝鲜~”
刘老板二话不说掏出五百文。
刁氏的表情,便和褚朝云收下蕙娘那一串子钱的反应差不多了。
这会儿她才深刻体会到为何褚朝云那般高兴,敢情这收钱的事,就是叫人心神振奋啊!
这边的事办妥,刁氏又拿出一份银钱,也是用纸包着,是上次褚朝云给她,叫她还给宋谨的。
刘新才看她还有话说,便没急着煮下一锅。
刁氏掂量一下纸包道:“刘老板,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小宋的?”
“小宋?”
刘新才乍听有些懵:“哪个小宋?长什么模样?”
刁氏一时情急忘了说全名,忙纠正:“对,叫宋谨,高高瘦瘦的一个小伙,你是不是认识?”
她问完,这边刘新才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便响起一声:“可是有人要找我吗?”
刁氏一回头,身后说话之人可不就是那日才见过的宋谨么。
宋谨面容带笑,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素色袍子,刁氏扫量去一眼,见这小伙子连换件衣裳的银钱都没有,自己还霸了人家银钱好些天,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其实刁氏不知的是,这袍子并非常服,而是府衙里发的工服。
但买不起好衣裳也是真的。
这下见到正主了,刁氏也就不再耽搁刘新才的生意。
刚好宋谨是过来吃饭的,二人便一起去到棚子底下,寻张空桌坐了下来。
远处的刘新才只是往这边望来一眼,也不问宋谨要吃什么,就轻车熟路开始备饭。
刘老板打开一包带着辣气的调料,思想一番,用小勺取出些,放进给宋谨准备的那只碗里。
刁氏一坐下,就赶忙把银钱递过去:“小宋,上次的事多谢你了,我还怕今个见不到人,不能当面再道一次谢。”
宋谨接过也没点数目,就那么随意的揣进衣襟,“不用道谢的,婶子,古语不是有云,君子当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么。”
宋小哥讲话温温和和,但说出的话却和这身装扮实在不符。
花船上常来一些富户家的小公子,一开口也是满嘴的“之乎者也”文绉绉地,但那些才俊面上皆是浓郁的书卷气。
并非刁氏以貌取人,她只是没想到宋谨还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
但她一介妇道人家,并不太能听懂这话。
刁氏娘家也不富裕,没银子送她去私塾念书不说,还因家中小闺女病重需要银钱,早早就将她卖给了一个杀猪的。
往事不堪回首,刁氏从悲苦中转回神思,或许是出于好奇,便随口问了那么一句:“小宋,上次匆忙也没说上几句,你平日里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说出来怕婶子会害怕,还是算了。”
宋谨笑着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一杯热水,端起面前这杯,先喝了一口。
他的态度依旧温润,眼中不卑不亢,像是感觉不到旁人看他时的异样目光。
只是他越如此,刁氏就越想知道:“嗐,老婆子我连杀猪的都不怕,还能怕什么呢。”
宋谨诧然,随即弯着眼梢回应:“我是府衙抬尸体的。”
刁氏虽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惊了一瞬,想到普通百姓一向对“抬尸人”敬而远之,将此职业视作猛虎恶鬼,倒是唏嘘着叹出一声:“真是难为你了。”
“还好,能好好地送人一程,也算是给自己积福报了。”
不知不觉坐了半晌,刘新才弄好的吃食也端上了桌,宋谨看着碗里那红红火火一片,不禁讶道:“刘哥,这是?”
“我把这扁食凉拌了下,你尝尝味道。”
说着,又将装有一碟炸鱼丸的小食也推过去:“见天的抬尸也累得慌吧?喏,你刘哥请你吃的。”
刘新才说完,一脸期待地盯着那碗刚研究出来的凉拌扁食,像是很着急叫他尝上一口。
宋谨满面费解,再一看坐在对面的刁氏,表情竟也和刘新才如出一辙。
“……”
宋谨只得在二人热切地目光里,夹起一只蘸了麻辣料的扁食放入口中。
须臾,舌尖尝到一缕辣香,宋小哥眼眸微怔,随即便点了下头,“好吃,很独特的味道。”
刘新才见他一脸真诚的夸赞,不似装假,便心中有数的笑着走开了。
随后,宋谨又去夹那炸丸子,尝过之后神色便出现了片刻异样。
刁氏知晓这是褚朝云做的,恐怕客人反馈不好砸了生意,忙关切道:“怎么?这炸食不好吃吗?”
“没有。”
宋谨回思了下,那抹异样还停在眼底:“只是觉得这味道有几分似曾相识,可能从前在哪里吃到过吧。”
刁氏不知他和褚郁的渊源,更不知宋谨吃过褚朝云的炸鱼杂,但褚朝云交代的事她还是要办。
妇人面露为难,从食盒中取出一包油纸封好的虾饼,然后说道:“有件事婶子想同你说说,不应也没关系,也是我家姑娘实在求助无门,且我们又谁都不熟识……”
宋谨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走神了片刻,随即笑道:“婶子且说,若我能办到,定会相帮的。”
刁氏视线投到对街胡同里,而后慢慢把事情讲了一遍。
褚朝云想拜托宋谨给褚郁送些吃的,毕竟有日子没看到褚郁往船上搬货了,恐怕这少年出了什么问题。
但褚朝云和刁氏所想差不多,那处看管甚严,宋谨多半是进不去的。
如若见不到褚郁,这包虾饼便全部赠送给宋谨了,要是见得到面,吃食分给褚郁一半就好,总不能叫人白白跑腿。
刁氏说完话,见天色不早了,她还得赶着去给姑娘们送饭,就站起身拎上食盒准备离开。
宋谨方才听完,倒是说了句,“放心,我见得到人。”
不过刁氏只当宋小哥是在宽她的心。
走出棚子,妇人又回头看宋小哥一眼,再次叮嘱道:“那伙人凶得很,能送便送,送不了就算,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宋谨笑着应了声“好”,又低下头去认真吃饭。
-
刁氏回来时,手里除了一只大食盒,还大包小裹提了好些东西。
不过每到这个时节,刁氏总会下船去帮大家伙采购些御冬之物,管事们这会儿便懒得管,毕竟船娘病死也算是他们的损失。
刁氏把能放在明面的都拎在手中,一些不好给旁人看的,比如猪肉和米面,她就装在食盒里。
褚朝云一早就在船头等她,看到刁氏上来,忙接过一些物什帮着分担重量。
往回走时又撞上赶过来的徐香荷,徐香荷刚从小船回来,载着客人游了一圈蕤河,心中也一直惦记刁氏。
三人步履飞快回到隔间,一关上房门,徐香荷就忙在那一堆包裹里找出两双棉鞋。
“太好了,棉衣棉裤加棉鞋,今晚还能吃上红烧肉,这回咱们真过年了!”
徐香荷乐的眉飞色舞,又动作飞快的把两罐米面提回自己屋里去。
这里没有现世用的塑胶袋,装米面用的都是罐子和瓮。
刁氏累的腰酸背痛,一边揉着腿上床去盖了被子,一边把剩回来的银钱连并刘新才那五百文都给了褚朝云。
褚朝云给他们一些,自己又留下点。
女子坐下来,拖不得半晌,就心心念念的问了句:“婶子,可见到宋小哥了吗?”
“见到了!”
刁氏知晓自己此番下船,这丫头最惦记的便是这件事,自然也不会迈什么关子。
尤其是想到那做派端端正正的宋谨,妇人难免欣慰,觉得他们运气真是不错,便又感叹一声:“真是好巧。”
褚朝云眼眸睁大了些,又往刁氏身边挪两下,离得近了,这才小声询问:“那……他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刁氏深重地点了下头。
而后,便把二人见面后的一系列对话都完完整整说了一遍,除却宋谨讲的那句文绉绉她学不来,却还是不忘夸赞这小伙一番:“小宋人是真的好,我老婆子好歹活了这许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思虑片刻,刁氏表情略微一变,伸手握住褚朝云,叹息道:“只不过那小哥虽对你的事满口答应,我也看得出他是真心愿意帮忙,但你弟弟那……也的确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刁氏没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但褚朝云还是能听得懂。
宋谨热心,愿意相帮。
可自己最好也别报太大希望才是。
其实刁氏不说,褚朝云也明白个中道理,她轻轻点了下头,没在言语。
话题到此,屋中一时间氛围有些沉闷,二人正欲再说些别的,便听窄道里侧“噔噔噔”一阵灵便的脚步声响,不用想也知是徐香荷那姑娘。
徐香荷得了新鞋兴致正高,连开房门也是冒冒失失“咚”的一声。
一张笑脸挤进门,褚朝云和刁氏便都不赞同地看向了她。
刁氏张了张口,总归是岁数大了不太愿意说这妮子。
褚朝云却是故作把脸一拉,伸手点点她的方向,小声道:“别——嘚——瑟——”
女子说话时面上藏不住笑,很快表情就崩了。
徐香荷捂着嘴“咯咯”直乐,缠人精似的凑上来抱着她手臂摇晃,“别气了嘛~好朝云,我这不就是因为穿上新鞋子太高兴了嘛!”
刁氏失笑的看着她:“你求饶的倒是快。”
徐香荷咧着嘴笑意放大,抬腿将两只脚丫对在一块,“好看吗好看吗?”
徐香荷整个一副“小孩子求夸夸”的样子,这下连褚朝云也哭笑不得起来,“你什么时候穿上的?我怎么没注意?”
“你和婶子忙着说话当然没注意到我,我提米面回去的时候就把鞋子拿上了呀。”
徐香荷说话一股子酸味,引得褚朝云和刁氏更要发笑。
虽说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但褚朝云可没她这个心气儿,这或许也和她穿越的经历有点关系,毕竟比起大祁,现世的好东西她见过更多。
褚朝云从食盒里找出自己想要的茱萸,对比之前买回来的那批,这次的品质不如从前。
不过也不妨碍食用。
毕竟这小东西过季了,还能买得到,全靠刁氏差点走断了腿。
褚朝云偏眼看向刁氏,妇人腿上盖着被子,一只手还不停的搓着膝盖。
她在心中微叹,而后看着他们温声说:“今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先回去把茱萸穿上。”
风干茱萸还需些时日,多备点货总是好的。
徐香荷正对着食盒里那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流口水,见状便跟着起身,“你快去把新鞋换上,你那旧鞋子四处漏风,后补的布都碎了,一走路芦苇乱飞,别把脚给冻坏了。”
说着,从褚朝云手里抢过茱萸,“我去你房里弄这个!”
“你……”
褚朝云还想再说点什么,徐香荷已经作势要开门:“好啦好啦,我见过你怎么风干茱萸,放心我行的!”
说罢,似是怕褚朝云再啰嗦,一溜烟就跑走了。
穿个茱萸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褚朝云当然知道徐香荷能做好,或许是因为这姑娘的性子有时毛毛躁躁,她总想多叮嘱两句。
褚朝云低头换了新鞋,来回在隔间里走几步,会心一笑。
果真就像徐香荷说的,真的很暖和。
-
当晚花船一歇业,褚朝云便拎着食盒打算上去做饭。
走到挨在厨房一侧的那条路时,女子忽然停下脚步。
这一侧背对西码头,由于被上方的雅间遮挡了视线,她并不能看到水街河岸整夜不息的灯火,当然也看不到褚郁和褚惜兰所住的院子。
褚朝云站了好一会儿,走进厨房将食盒放下,便快步去到木梯那,大步流星上了台阶。
她一口气走至三层,几个雅间的房门都朝一处敞开着,屋内的挂画和字幅散发着幽幽墨香,偶尔也能闻到弥留在空气里的脂粉香味。
远处,看守倚在岸上的木桩下,并不敢因陷入夜色便开始偷懒。
但视线也没往船上瞟。
褚朝云只是去到三层,又不是跳河逃跑,看守懒得管她要做什么,反正无论做什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褚朝云借着长街灯笼下的一点光,往褚郁所在的方向看,随即又觉得自己傻。
都已经这个时间段了,褚郁他们多半是睡下了,而且宋谨就算真要去找褚郁,大概也不会这个点出现吧?
褚朝云只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扶着扶手往下方走。
身影隐没在厨房门前时,长街一侧,“哗啦哗啦”的推车声就响了起来。
隔着数丈远的长街月下,穿着工装的宋谨正走的不紧不慢,他一如既往地要将车子推进那条死胡同,而一旁的看守也一如既往地觉得他晦气。
“呸!”
看守每次看到他都要偷偷啐上几口,但其实也并不太敢明目张胆。
从前宋谨瞧出他们那满脸的嫌恶相,基本上是不搭理的,也不知怎的,这次他在推车路过看守身旁时,突然就停了一下。
板车上空无一物,轮胎磨损到看不出的痕迹里却弥漫着片片深红,那红是一重叠着一重的,凝的蜡油一般,几乎已经粘死在了车痕缝隙里。
刚巧,车轮压过土路时,硌到一块凸起的小石子。
沉重又刺耳的“吱嘎”声仿佛车轮没油似的,一声擦地的长鸣磨得那看守心头猛地一震。
他们本就忌讳这个带有晦气的行当,这会儿宋谨就那么盯着他看,直看的那看守浑身发颤。
“你、你干嘛?!”
看守喊出这句时,嗓子都差点劈了。
宋谨垂眸,视线落在空车上,说话时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温和:“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今晚上需得注意一些,你看,都下雾了。”
看守不明所以,但往远处瞧时,确实是白茫茫一片。
其实宋谨过来前就已经有飘雾的迹象,只不过这会儿要更严重些。
看守心中发抖,再开口时差点咬到舌头:“下雾是老天的事,用你提醒,关你屁事?!”
宋谨听罢微微一笑:“没,只是忽然想起七天前十字街口那桩惨案,好像就是这个时辰发生的,嗯……”
小伙再次深思,而后幽幽道:“真巧,当时也下了雾。”
说完,宋谨收起面上那抹笑,神色平淡的又继续往前走。
他刚走开,看守憋了半晌的嘴巴就开始大口呼气,冷雾呼进嘴里也顾不上凉,满脑子只剩下“七天前”“惨案”“真巧”等等一系列的关键字眼。
他们这些人手上多多少少是有人命的,其实人命多了,很多事并不会特别在意。
可宋谨却非要在这个关口上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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