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还强调了是“七天前”。
死了七天……
看守半弯着身,目光闪烁继续觑向那片浓雾,嘴里念念叨叨不停,“死了七天,死了七天……”
既然死了有七日,那今天该是什么日子?
他有点挺不住了,脑子嗡嗡直响,甚至连十字街口到底有没有发生惨案都不敢细思,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宋谨刚刚推过来的车上,其实并没有尸臭。
宋谨将推车和其他板车并排停好,就寻了墙角的空位靠坐下来。
他瞟一眼漆黑的茅房门,以及紧挨茅房的破屋子,低低学了几声野猫叫。
没一会儿,褚郁就鬼鬼祟祟从屋子里溜出来了。
其实上次宋谨帮他打死了老鼠后,褚郁就跟宋小哥有了个约定,什么时候对方想找他聊天,就学几声猫叫。
白天刁氏提起褚郁时,宋谨也惊讶了下。
没想到自己随手救的小孩竟是刁婶子认得的人,他意外帮了刁氏,人家姐姐又来拜托他看弟弟。
宋谨是信缘分的。
一时间,他对褚郁的姐姐有了点好奇心理。
褚郁刚一坐下,宋谨就偏头看他:“小郁,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褚郁刚刚已经困得迷糊,被询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支支吾吾“嗯”了声,挤着宋谨坐下,才重新感觉到了一点暖和:“你问的是我亲姐姐吗?”
“是。”
宋谨心想,毕竟是冒了风险托他来看弟弟,这世间自然是最亲的人才会如此惦念。
褚郁也忘记问他为何突然想知道这个,少年裹紧衣衫,低声咕哝道:“我阿姐叫褚朝云。”
“朝云?”
宋谨微微思索,随即笑道:“巫山巫峡杨柳多,朝云暮雨远相和……很好的名字,你阿爹取的?”
褚郁摇头:“是我们村口的教书先生,听说他刚来就赶上我阿姐出生,我爹娘都是粗人,不懂取名字,就请先生给取了一个。”
似是说到趣事,少年捂着嘴巴憋笑道:“我堂姐一开始也不叫褚惜兰,她叫褚大丫,大伯父见我阿姐名字取得好听,就也请先生重新改了一个。”
宋谨“呃”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诧异地看向褚郁:“那若是先生没来,你阿姐岂不是叫——”
“对啊!”
褚郁点点头,一副“你真聪明”的样子:“我阿姐差点就变成褚三丫了。”
第34章 三更
两人贴着墙根小声说话,这句话说完,褚郁自己也憋不住乐。
少年笑的很轻,也很压抑。
其实褚郁很想放声大笑,因为从前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时,他爹总会讲笑话给他们听。
那些笑话都是阿爹下田干活,从其他人那边学来的,毕竟小村庄偏远,赶个集都要挑担子走十里八里的,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可做。
不知想到了什么笑话,褚郁小身板一抖一抖,宋谨看得出他憋得慌,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少年捂着嘴巴“嘶”出一声。
宋小哥在府衙做事,需时时刻刻警醒着,所以这察言观色的本领也算是练出来了。
他微偏过头,盯着褚郁一张泛白的小脸,轻问道:“可是受伤了?”
褚郁听罢神情一怔,而后咬着嘴唇猛摇摇头:“没、没有。”
他的确是受伤了,伤在肋骨的位置,所以一笑皮肉跟着牵动,才会有点痛。
几日前,他们这里新来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劳工,许是身子弱没受过什么苦,一来就病着,眼看没人管就要去阎王那报到了。
褚郁心善,实在看不过去,就想着帮帮他。
忽的一日,他们要往管事的院子里搬货,褚郁便发现那些封的严严实实的小箱子里,有几箱像是草药。
御冬不只是船娘们的事,赵大他们也要准备起来。
或许是过往几年,连年的天灾让大家伙养成了习惯,哪怕药铺就开在很近的位置,大家伙也一样没什么安全感,草药和粮食必须放在自己家里,才能够放心。
太复杂的草药品种褚郁不认得,但简单的止血、养气血的药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毕竟家里干农活受个小伤是常有之事,谁家不备一点呢。
那同龄的小劳工半死不活躺在草垫子上,每日出气多进气少,褚郁早晚都能看到他,连续几日,少年的心就彻底动摇了。
他趁着搬箱子的时候偷拿了草药,当时幸运并没被发现,可是回来给小劳工用时,因为气味太大直接就被看守抓到了。
一顿鞭子虽说难免,但好在也算保住了对方的命。
褚郁不想跟宋谨提这个,免得宋谨会担心。
但他到底年纪小,伸手揉肋下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宋谨身上并没揣药过来,但也没打算追问。
他带着褚郁走远一点,至少要离茅房更远一些,然后才从怀中拿出油纸包好的虾饼。
“喏,你姐姐托我带给你的。”
褚郁乍听之下有些懵。
须臾,少年抿抿唇,怔愣出一句:“你、我、我姐?!”
宋谨微微一笑,将一包虾饼都放进他手里,温声应道:“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但吃食味道太大,你还是在这里吃完最好。”
宋谨不能在这里久留,褚郁也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虽说他刚刚三言两语吓唬住了那名看守,可若是逗留太久,总会让人疑心。
只是想好好吃顿饭实在太难,褚郁刚准备分些给他,熟悉的“吱吱吱”又扰起人来。
这次从墙头爬来了五六只老鼠。
月色下,浑身硬毛、胡须竖着的老鼠们从上方一跃而下,几乎没给褚郁喘气的机会,就奔着他的方向扑了过来。
宋谨本想起身帮忙,身旁少年却快速将油纸包丢回给他,嘴里说着“别让这些畜生抢走我阿姐给我的东西”,然后迅速拿起墙边立着的木板,对着老鼠狠抽过去。
只不过,小少年第一次跟老鼠战斗经验不足,这一下不但没打到,还被反咬一口。
但老鼠只咬住了他的袖口,没深入到皮肉。
褚郁厌恶的一甩手臂,老鼠就被甩飞出去。
宋谨站在一边看着他垂下来的那只手,指尖正微微发颤,再一看,连小腿肚子也是颤的。
于是,宋小哥轻开一声口,说道:“动作要快些,盘算一下它们扑过来的方向,照着那个位置打试试。”
因为老鼠不会等他现场教学之后在行动,所以这一系列也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不指望褚郁能完全明白,只是目光定定的瞄着少年和老鼠,若是褚郁真应付不来,他再帮忙。
但褚郁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反应过来之后,便尝试着改变战术。
又一次挥动木板时,总算打中了一只。
但很可惜。
只是打中,却没能打死。
那老鼠被板子抽的昏厥一刻,随即,就又恢复过来。
褚郁惊讶之余,也知道要求助宋谨,便一边打一边问:“宋大哥,怎么办?它们怎么不死啊?”
宋谨尴尬地挠挠头,“劲儿用的太小,要不你把它们当成仇人来揍?”
这句话,俨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宋谨一说完,就见褚郁腿也不抖了,声也不颤了,盯着老鼠们的眼神越发凶狠。
小少年举起板子,不顾肋骨下的痛楚,对着围上来的老鼠一下下狠拍过去,边拍边轻吼着——
“该死的赵大!”
“天杀的李婆子!!”
“你等着三婶,我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的宋谨:“……”
小小年纪仇人还挺多。
不过,虽然教学过程有些曲折,但结局还是美好的,褚郁第一次亲手解决了那些老鼠,人便有点兴奋了。
宋谨抬手帮他抹去额上的汗珠子,又把虾饼递过去:“你就在这里吃完吧,我该走了。”
其实宋谨的叮嘱,是不希望他再发善心回去投喂那小劳工,因为身处险境没能力自保的情况下,胡乱帮人有可能害人害己。
这也是他落魄之后,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褚郁重重点头:“放心吧宋大哥,我不会再那么莽撞了。”
“明晚给你带伤药来,还是这个时候。”
宋谨走远几步,褚郁却飞快追上他,将油纸包一分二位,把虾饼塞进了他的手里。
宋谨从死胡同里出来时,看守已经站直了身体,目视前方,看上去似乎比刚刚被吓时的状态好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捕捉到了对方的一丝紧张,以及抖动不停的嘴角。
宋小哥不在意地笑了下,一边往住处走,一边低头去看手里的虾饼。
尽管已经放了几个时辰,但味道依旧如刁氏给他时那般,香而不腻,吃起来还能爆汁。
他不禁思索了下,这位朝云姑娘当真好手艺。
-
然而,手艺好的朝云姑娘并不知短短一刻钟会发生这么多事,她此刻正在厨房忙的轰轰烈烈。
现如今她来厨房的次数多了,俨然已经驾轻就熟。
厨房里哪些食材备得多,哪些需要现准备,什么东西用了不会被发现,什么动不得,她简直门儿清。
她知道后厨备有不少的糯米,这便取了瓢来,眼不眨心不跳的盛出一大勺子。
反正之后会补上。
每次拿了厨房的东西褚朝云都会补上数目,倒不是说她多好心要给管事们省银子,主要这些食材都是厨娘再用,没哪个厨师不清楚自己的米翁剩了多少米。
她不过是打个时间差,短暂应付一下。
今晚除了红烧肉,褚朝云其实更想吃些别的,而想做的这道菜即便是从前在现世,她也就只在饭馆吃过一回。
而且当时那位厨师做的,并不叫她满意。
褚朝云做饭有点随心所欲地感觉,不会特别讲究什么必须配什么,只要不违背一些常识,不会给身体造成损伤,她都敢下手去弄。
她先将那一大块五花肉洗洗干净,按照红烧肉的标准切出一盘来,剩下的,就切成梅菜扣肉一样的大薄片备用。
准备好食材,褚朝云先给徐香荷和刁氏做红烧肉。
出锅她也没等,直接端下去叫他们先吃,毕竟肉冷了就腻人了,尤其是肥肉的部分。
徐香荷虽说一早就在敲碗等饭,可一看到褚朝云又要接着去忙活,便惊讶道:“你不吃吗???”
“还有一道,我做完就来。”
“那我们等着你。”
徐香荷和刁氏互看一眼,坚决不动筷子。
褚朝云拍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别等,先吃,而且……我不爱吃红烧肉。”
她对红烧肉的执念不太深沉。
如果是刚来什么都吃不上的时候,自然就很想吃,但马上就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褚朝云大方的请二人直接光盘,留都不必留了。
返回来后,泡了水的糯米也差不多了。
褚朝云随手在筐里拿了一把青菜,切碎之后琢磨了下,又拿出两块切好的大片肉,也一并切碎跟青菜拌在一起。
搅拌均匀撒料,放糯米,还放了一小把舂好的白米。
从橱柜里翻到一只大小适中的陶罐,洗净擦干底部,把拌好的食材平铺在下面,又在上面摆了一圈大片肉。
她爱吃辣,所以拿出一包自己调制的麻辣料,料包放入碗中用温水冲开,然后往大片肉上浇了一层。
准备就绪之后,褚朝云在大铁锅里添水,架起架子,上面放着陶罐。
一扣锅盖,来了一个隔水炖。
等食物出锅,褚朝云撒入一点葱花点缀,端着回来隔间时,那盘说好要光盘的红烧肉还剩下一半。
徐香荷的口水简直要垂到地上,但她和刁氏怎么都不肯吃完。
褚朝云哭笑不得的将陶罐放下,有点烫,捏了下耳垂散热,然后就拿着饭勺子在陶罐里一下一下的搅拌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味道徐徐飘出,徐香荷和刁氏便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小陶罐里的食物,可能真比红烧肉还香!
看到二人热切的目光,褚朝云都不用去问,就猜到他们想说什么。
女子笑着坐下来,主动介绍道:“这道叫作辣味糯米饭,我用白米和糯米一块蒸的,不过没做成甜口,咸香的更好下饭~”
她说着给二人各自盛出一碗,因为今日又购了新米回来,所以褚朝云还是很舍得放的。
其实这道应该叫作腊味糯米饭,原先吃过的那次,饭馆厨师用的并非焯过水的白肉,而是油香味美的腊肉。
不过要什么自行车,能仿出这样一道成品来,褚朝云还是相当满意的。
正所谓食材不足调料来凑,所以她才在码好的猪肉之上洒了些冲好的调料蘸水,这会儿盛在碗中的米粒黏糯晶莹,又裹着一股热乎乎的辣气,闻的身旁二人口水简直要流三尺长!
徐香荷吃的最是开心,一口糯米一口肉,边吃边和褚朝云说话:“以前过年时,家中会给我们小辈买米糕,米糕你们吃过没?大概也是这种黏糊糊的,但味道是甜的。”
“用了……饴糖吗?”
褚朝云向来对他们口中谈论的吃食很上心,所以停下筷子想多问几句。
不过很可惜,她对古代的糖类知之甚少,似乎也就知道饴糖这么个东西。
但古代的糖应该是很珍贵的吧?
褚朝云问完,目光便落在还剩下一半的红烧肉上,因为做这道菜是需要放糖的。
不过她刚才翻遍橱柜上下,也没找到现世用的白糖。
所以她用的是厨娘备着的那坛蜂蜜,但若是糖真的很贵,想来蜂蜜也不会便宜。
而她也并不怕钟管事发现。
因为钟管事准许她进厨房的时候,已经告诉过她,只有瓜果蔬菜、肉类等一些食材不准动,诸如猪油,调味品,蜂蜜这样算得上是调味的东西,是可以使一些的。
褚朝云原本只是在询问徐香荷关于米糕的事,可莫名想到钟管事后,她便有些跑神。
那时的止血药到底是谁给的,她尚不清楚,不过她确实怀疑过是钟管事。
而现下想想,有些事就更觉得微妙了。
假设她的猜想成立,那么钟管事为何要偷偷给她药?为何要允刁氏可以随意下船?又为何默许她用厨房里的调料呢?
真就不怕刁氏中途会跑,会去府衙举报这条船的事情?
也不怕她会利用那些调料擅自开小灶??
正想的神游天外,眼前徐香荷的黑爪子就不停乱晃,直到她彻底回过神来,对方才哭笑不得的说:“朝云,你怎么连吃肉都会走神的呀?”
24/11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