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院子租金便宜的很,所以住着并不太方便,刮风漏风,下雨漏雨。
外表看着跟个危房似的,大概风大一点随时都有倒塌的迹象。
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没人在乎,要是房子真塌了砸死了只能算点背。
宋谨实在不愿意和那群人住在一起,便自己在通铺边上兼并出来一间小屋,自己住了个单间。
他急着回来是为了拿草药和银钱,晚一点,就打算给褚郁送过去。
不过此刻时候尚早,宋谨有点饿,就去了刘新才那先吃一碗扁食果腹。
刘新才给他煮完,又继续去捏自己的“小猪”和“小鸭子”,宋小哥吃了一口抬头看去,然后露出一口小白牙道:“这些也都是要煮的吗?”
“不,这些蒸着吃。”
刘新才动作麻利的做着手里的活,然后跟他搭话:“我里面打了肉馅儿,一会儿蒸几笼包子来。”
刘新才以前也蒸过包子,只不过卖的不太好,自从这些小动物面食出炉之后,他才决定再大胆尝试一番。
空气里飘来些香味,宋谨四下寻了一眼,发现那味道正是从旁边搁着的盆里发出来的。
盆里装着猪肉和萝卜混合的馅儿,油汪汪的好闻。
“这馅料怎么有点熟悉?”
宋谨随便感叹一句。
刘新才也笑起来:“识货!我这里掺了褚姑娘那拿的鲜香料,和你吃那碗扁食的汤水一个味儿的。”
“怪不得。”
宋谨依言点点头。
他吃完饭也不忙着走,反正天还没黑,自己也没其他地方可去,而刘新才跟他熟得很,也愿意宋谨多坐会儿陪着聊聊天。
或许是褚朝云调制的鲜香料真的很香,刘新才新蒸出来的小包子卖的特别好,基本上开锅一笼便一个都剩不下。
宋谨看着迎来送往的食客,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准备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看到刘新才正在接锅,便问道:“这一笼如果暂时没人要,就帮我都装上吧。”
“你还吃得下?”
刘新才颇为诧异。
据他所知,宋谨食量不大,吃东西也斯斯文文,且刚刚还刚吃过一顿。
宋谨笑着摆手:“哪里还吃得下,而且这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我早过了那个年纪,买来送人吃的。”
刘新才闻言忙取了个纸袋,将包子一个挤着一个放好,封口之后递给了他。
宋谨接过顿了一下,伸手一指旁边停着的板车,“刘哥,这车你今天还用吗?”
他原本想回府衙推个板车出来,可那些车都是装尸体的,把包子放在上面,总怕褚郁会害怕的不敢吃。
其实他们这些人平时倒没这么讲究,或者说是没那个条件讲究。
刘新才的小车也就是平时拉拉菜和肉,见他问,就大方道:“我这两日不使,你拿去用就行。”
“我等下就给你送回来。”
宋谨把纸袋放在上面,推着便走。
刘新才在身后喊了一声:“我一会儿就收工,你推回来放在炉灶边就好,炉灶上有锁。”
刚下黑时长街上还没点灯笼,这会儿正是各家各户用晚饭的时候,小摊贩们也都忙着收摊,街面空空荡荡,倒显得有些萧瑟。
宋谨稳稳当当地推车过来,一旁的看守见是抬尸的来了,便嫌恶的扭过头去,压根不往这边看。
宋谨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推了进去。
还有那一笼包子,被纸袋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香味都透不出来。
这里的劳工们其实睡得很早,因为白天过于疲累。
所以虽说时辰还尚早,但屋子里已然漆黑一片,时不时,还能听到些许打鼾的声音。
宋谨把板车推的远些,正要学几声野猫叫,就见茅房门前,似是有什么人在那。
茅房里也黑的很,管事们舍不得给它们点灯,反正蹲坑就那几个,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可此时那处月光薄而亮,宋谨还是依稀分辨出了那里确实站着人,他思索片然,脚步轻盈地往茅房门前走。
里面的人不知在干什么捅捅咕咕,有两个人的声音,刚刚还在小声交流。
宋谨觉得这俩人交流的还挺投入,他推车进来这么大动静竟然都没注意,依着投射在地面的人影,宋小哥发觉茅房里的人个头似乎不太高。
劳工们都是成年人,有些身材即便瘦弱,可个头也是很高的。
唯有两个矮一些的,就是褚郁和新来的项辰。
宋谨判断出里面的人是他们后,就站在不远处,用拳头抵着唇边轻咳一声。
咳完,马上补充了句:“是我。”
宋谨第一反应,就是这俩小孩眼下干的事肯定不能惊动旁人,所以他才说了一句话作为提醒,也是在安抚他们“不要害怕”。
果然,他说完之后,里面的二人便猛地怔了一下。
先出来的是项辰。
项辰腿脚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还有些踉跄,他手里攥着两团干泥,目光警惕地看向宋谨,不知道再想什么。
项辰不认得宋谨,所以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褚郁出来后,一见到是宋小哥,就大大的呼出口气:“宋大哥,你来了?”
项辰从褚郁嘴里听到过“宋大哥”这三个字,见他们二人认识,便也跟着松口气。
借着那点月光,宋谨看了眼褚郁被泥巴画花的小脸,又见项辰身上也是脏兮兮地,便招手让他们过来,然后问道:“你们俩做什么呢?”
褚郁和项辰互看一眼,然后扔掉手里的泥,才挠着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想要教训一下李二达,所以就把盖着的草垫子拆下一层铺到了茅坑上面,为了防止李二达去茅厕看出猫腻,还在墙根挖了些软土掩盖。
方才这俩人聚精会神,便是在弄这个。
宋谨听得很是惊奇,没想到这俩小家伙竟还闷声干大事。
宋小哥靠着墙根坐下,细思之后摇了摇头:“不妥。”
“为什么不妥?”
项辰立刻问。
宋谨示意他们先去把草垫子收起来,再去洗手过来吃包子。
然后才小声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你们设下的这个陷阱,怎么保证李二达一定会去踩?万一踩到的是别人呢?”
两个小孩听过之后同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看他们一副纠结样子,宋谨眼眸弯了下,低声道:“那李姓工头不住这里,也会来用这的茅厕?”
褚郁:“会用,他就住旁边,就算不轮值守夜,也爱往这边进,大概是想看着我们吧。”
宋谨“嗯”了声:“那你们怎知他会用最外侧的那个……坑?”
褚郁:“我起夜看到过几回,而且晚上太黑,大家都不喜欢往里面去。”
项辰听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也跟着思索了下,然后虚心求教道:“所以,我们只要能够保证李二达一定会在那个时段用茅房,然后提前半炷香设好陷阱就行了?”
“孺子可教。”
宋谨站起身,把刁氏要他带来的药和荷包递给褚郁,然后就赶着回去送板车,“你们自己研究吧,注意安全,别太急切,吃完记得把纸袋埋到土里毁尸灭迹,我走了。”
-
这日,褚朝云正站在船尾劈柴,柴没劈完,赵大便带着姑娘们上船营业了。
上次刁氏没能买到甜菜,不过刘新才已经答应会帮忙问,她倒也耐住了性子的等起来。
春叶依旧打头阵,上来时还往她的方向瞟,并且轻微的眨了下眼。
褚朝云知道姑娘们夏日会晾晒一些干花装香囊,刚好她能用得到,便趁着之前春叶下来端酒菜提了一嘴。
春叶这是在给她回信,告诉她自己把干花带来了。
二人的眼神一触即收。
褚朝云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干活,倒是身边的徐香荷纳起闷来:“咦,今天怎么不是李婆子带他们来,赵大不是不管院子的事,怎么还送姑娘上船?”
徐香荷说完,身后的方如梅就小声开口了:“听说李婆子的侄子病了,已经找了好几个郎中去诊治,李婆子大概是陪着她侄子呢。”
褚朝云对这些消息一向不插言,但这并不妨碍徐香荷吃瓜。
徐香荷左思右想,往后挪几步,轻问:“是不是那个叫李二达的?我看他壮的跟头蛮牛一样,有事没事就捧着个肉啃,他咋会突然病了?真活该呀,嘿嘿嘿~”
虽说这句口无遮拦了点,但褚朝云和方如梅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方如梅笑的更加畅快点,笑过,便嘀咕起来:“可能是吃傻了,大晚上上茅房居然掉进了粪坑里,谁知道他怎么病的。”
“咦,这消息拿出来讲都有味道。”
徐香荷故作夸张的捏起鼻子。
褚朝云这会儿倒是顾不上笑,而是回头看向方如梅:“消息准么?总去的茅房,怎么会掉进去呢?”
“准准准,这可是钟管事嘴里说出来的。”
钟管事当然不会跟他们讲这个,不过是趁李婆子上船来时,“好心”的问候了一声:“哟,听说你家侄子半夜去茅房掉坑里啦?怎么样啊,还活着呢吗?”
方如梅学着钟管事的声调。
褚朝云顿时脑补出钟管事那张冷淡的脸,再加上用的还是阴阳怪气的腔调,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事讨论到最后,得出的结果便是李二达得罪的人太多,没准是被哪个看不过眼的人物给搞了。
但他们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那两名小劳工。
忙碌了一整天,待船娘们都下去暗仓歇息时,褚朝云就一个人去了厨房待着。
她过来是为了要等春叶的干花。
不过没想到的是,春叶下来之后,却送来了其他的消息。
一身碧色衣衫的女子先是说道:“惜兰让我跟你说,她刚上船不久,且李婆子又总是盯着你二人,那日你暗示她来厨房便能见你,她记下了,这几日她会找机会过来。”
褚朝云听罢会心一笑,“好,叫她不必太急,稳妥了总有机会。”
说过,又捂嘴笑了下,“而且李婆子,估计要好几日来不了了。”
李二达的糗事在这条船上人尽皆知,春叶也是痛快的很。
随即,春叶去一边端酒菜,然后又说:“干花我留在蕙娘的房里,就在梨花方桌的台布下面,还有甜菜,刘老板今儿给你带了一些过来。”
褚朝云知晓人多眼杂,春叶不可能大包小裹的往厨房拿东西,便拍拍她的手道:“多谢你,歇业我便去拿。”
说完,又从荷包里取些银钱:“这是买甜菜和请刘老板的茶水钱。”
再取出一些:“这是干花的。”
春叶只收了甜菜和茶水的,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要:“干花我多得很,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分的这样清楚,好了我上去了,姑娘也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褚朝云的确累了,见春叶前脚从厨房出去,又等了一会儿,便回到隔间去躺着。
……
直到夜幕彻底落下,她才喊了徐香荷去楼上帮忙搬东西。
徐香荷拎着一篮子甜菜,将小篮子放到厨房门口却没有离开,“朝云,你是要把甜菜削皮吗?”
徐香荷每日看着褚朝云如此疲累,总忍不住想要多帮帮忙。
褚朝云兀自点了下头,先把自己手里那篮子给送进厨房里去,刘新才不知她需要多少,所以过来时拿的多了些。
而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毕竟褚朝云没做过糖,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搞不好还真会浪费一些。
徐香荷见她点头,又把竹篮子拎起来:“你给我把刀,我带下去削皮,削完送回来给你,我不进厨房,但可以在外面帮你的忙~”
褚朝云知晓她的心意,也不在让来让去,就伸手递出来一把刀。
徐香荷拎着篮子回去后,她也坐下来开始忙自己的。
儿时在外婆家她看到过老人用古法熬糖,确切地说,用甜菜熬出来的不算是糖,只能算得上是糖稀。
因为外婆家没有专业的工具,只知道想用甜菜提炼出白色的糖来,还需要一些材料辅助。
不过能做出糖稀也是好的。
褚朝云打了盆清水,将一篮子甜菜挨个洗干净,然后又依次削了皮,寻着儿时那点浅薄的记忆,她先拿了一颗甜菜,切丝下锅,熬煮,过滤。
没有现世那种专用过滤的棉纱布,褚朝云只能用布巾。
往返操作数次,因着生疏不知要在熬制中翻搅甜菜汁,导致锅底被腻上了一层,她还费了好久的劲才刷干净锅。
不过哪怕制作失败了,甜菜汁里溢出的甜味还是不断散在空气里,连削完皮回来的徐香荷都忍不住多嗅几下。
“好甜啊,朝云!”
徐香荷惊喜的看着她。
褚朝云“嘘”了一声,示意她放下竹篮就快快回去。
徐香荷也知不能久留,只偷偷往厨房探了一眼,然后一溜烟就跑回了隔间里。
第一颗甜菜报废,褚朝云毫不气馁,又拿起一颗。
她想着只有这么一颗一颗的先试验着,直到成功熬出了糖稀,再把其他的甜菜一并下锅。
这次褚朝云有经验了,煮甜菜汁的时候不停翻弄着,她眼看着锅子里的水被蒸发干净,留下了浓稠如糖浆般颜色的液体。
褚朝云知道,这一次她算是成功了。
一回生二回熟之后,她便把那些甜菜一鼓作气全部切成了细丝,为了更方便出汁,她还用上了杵臼捣碎。
直到整锅的糖稀都熬出来后,褚朝云立刻拿出个刷的干干净净的小罐子,把那些甜香的糖稀一勺一勺的盛了进去。
小罐子是在仓库里翻出来的,被丢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青色的罐子看起来赏心悦目,褚朝云还挺喜欢。
装好后,她先将一罐糖稀放到旁边,又取了些糯米做成黏糊糊的长方形,这些蒸好的没调过味的糯米糕,就是他们三人今日的晚饭。
回到刁氏这儿时,徐香荷还在把方才闻过的甜味跟刁氏描述,女子手舞足蹈,兴奋雀跃。
褚朝云放下罐子,又将一盘子糯米糕摆在脚凳上。
小罐子隔热不错,保温也有一套,褚朝云摸着外面手感是温的,可从罐子里取糖稀时,那糖稀却还是有些烫。
越黏糊的东西越不容易放凉,不过热着吃更香。
见刁氏和徐香荷盯着她的罐子和糯米糕看,褚朝云就问道:“你们之前所说的米糕,是这样的不?”
二人齐刷刷地点头,但看到米糕上没抹蜜糖或是蜂蜜,便猜想这吃起来应该是淡而无味的。
褚朝云把盛出的一小碟糖稀推过来,抓着块米糕在其中蘸了下,棕褐色的糖稀配上白白的糯米,虽说只是随意这么一蘸,但看着却突然间就让人产生了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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