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故里,肃王安息。”
第55章 阿姐,陆珩死了,我的儿……
血红晚霞映照在西边天空, 受到惊扰的鸟群猛然飞窜。
漆黑玄色城门方向,一队身着铁甲重骑兵开道而行,他们盔甲身披缟素, 银色长枪系着白色布条。
随后, 五匹战马制成的车架拉着一副乌黑棺木,白色如雪般的纸钱满天飞舞, 倏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招魂幡被吹的呼呼作响,仿若从地狱传来镇魂铃的声音分外骇人。
引魂人高声喝道:“生者避让, 亡魂归家, 速让速让, 肃王殿下往生极乐。”
暮夏八月, 沈婉鸢浑身冰冷如同身处于寒冬之中,她心跳仿若停止, 双眼赤红地看着从她面前进过的棺材。
她忽然身上仿若脱力一般,平玉嚎啕大哭地抱着沈婉鸢:“姑娘,王爷薨逝了。”
沈婉鸢眼神空洞,“不可能,陆珩怎么可能死?”,她双腿酸软无力,但想着澜儿,她和平玉互相搀扶着往肃王府赶。
一路上都是跪下磕头哭得呜咽的百姓,他们都是受过陆珩恩惠的人。
“肃王爷你的药坊救了我儿子一命,王爷早登极乐。”
“前年旱灾,我一家五口若不是王爷的施粥棚,我们早就见阎罗王了,王爷你走好。”
百姓一声声呼唤, 异口同声地喊道:“肃王殿下往生极乐。”
沈婉鸢红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她在安家也知晓了陆珩的所作所为,他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沈婉鸢心中波涛已然冲破了堤坝,她浑身颤抖着和平玉继续往肃王府走。
她们赶到肃王府门口时,与方才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们不同,这里严肃的仿若军营。
肃王府外,陆陆续续站满了身着盔甲的高级武将们,他们手持兵器屹立在门外,守着肃王府这里的安宁。
为首的便是年满五十的定北大将军,他的身旁站得便是身着哭得不能自己的溧阳长公主。
除此之外,周围再也没有了朝中重臣。
是啊,陆珩败了。
没有人赶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去祭拜肃王,只有陆珩的旧部们前去祭拜。
沈婉鸢强撑着力气走到溧阳长公主身后,白术回眸一看,眼睛瞪得巨大,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婉鸢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看着乌黑的棺材即将抬进王府。
突然,一声痛哭的哀嚎传来。
众人循声而望,小皇帝从銮驾上踉跄地走出来,脸上布满了泪痕,哭得情真意切,身后还跟着陆续得到消息,追随皇帝而来的朝臣们。
顷刻间,肃王府门外的安宁被打破了。
抬棺木的将士们被太监们拦住,禁止他们再向前一步,高级武官们的手愈发紧攥着手指的兵器。
他们没有人向皇帝行礼,直到为首的定北大将军掀袍而跪,声音刚毅道:“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身后的将士们也随着跪拜。
皇帝一眼都没有看向他们,掩袖哭泣快步走到棺木前方,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
咚得一声。
小皇帝猛然跪在乌黑棺木前,哭得情真意切道。
“噫吁剑闻皇叔离去之悲讯,朕心甚悲。肃王乃先帝嫡次子,幼时好诗书,善兵器,洪和三十年,十八岁统兵出征,大破蛮夷。今闻皇叔为流矢所中,坠马而下,朕心甚忧。传西北既定之佳音,又闻皇叔薨逝之噩耗,朕甚悲矣。”
“今有太祖留下的一枚玉蝉,愿为皇叔陪葬”,太监端出了一个锦盒,小皇帝冷冷喊道:“朕要开棺送葬。”
康首辅撑着枯枝般地身躯,颤抖着跪地恳求道:“陛下!万万不可,古今上下断没有,盖棺开棺的事情,有辱陛下英明。”
将士们身躯止不住颤抖,他们来此便是为了守着主子,现在小皇帝竟然要羞辱主子。
他们攥着手中的武器等着定北大将军的指示,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誓死捍卫主子身后事。
一向支持小皇帝的文官们也陆续跪了几位喊道:“陛下,万万不可。”
小皇帝已经癫狂,让他多年难眠的仇人已经除去,他若是不开棺看看是否为真正的陆珩,枉费他演了这么一出戏。
他哽咽道:“朕心意已决,太祖的玉蟾若是不放到棺中,朕定会日日难眠。”
定北大将军为了护着所有在朝为官的武将,他没有说话,文官也拦不住皇帝。
“本宫在此,你们谁敢?!”
溧阳长公主冷着脸站在了棺木前,对着皇帝冷漠道:“陛下乃仁厚之君,不可为了此事毁了名声。”
小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恨意,他迟早要把这个姑姑再扔到草原十八部,话里话外却带着谴责道:“太祖之物,姑姑也敢说不敬吗?”
“姑姑若是最近过得甚好,便回府思过半年罢了。”
溧阳不敢再说了,她转身流下了一滴泪水,皇权之下没有人能安稳度日,此时没有人能阻止了癫狂的皇帝。
被逼停的棺材轰然落地,太监们有备而来,他们手持起钉锤,不过片刻,棺盖被缓缓打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尸臭味扑面而来。
由于棺材被放到了地上,低到一个所有人都能看清的视角。
此时,肃王安详地躺在棺木中,他身着玄色四爪金蟒朝服,头戴金冠,脸颊凹陷,惨白乌青的面颊分外吓人。
周围的哭声突然高涨,沈婉鸢捂着嘴下意识哭泣。
沈婉鸢眼眶泛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心脏仿若被重拳击打般的痛。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沈婉鸢看着陆珩躺在棺木的样子,想起来他之前枕在她身旁的模样,他们那时岁月静安,一切都是欢喜爱恋的模样。
人真的很奇怪,在活着的时候只能看到他身上的缺点,却在他死后,优点在未亡人的心中逐渐放大,大到本人复活都不会如此完美。
她想起前几个月,陆珩总是把他的信笺夹在儿子的信中给她捎过来,也不管她回不回信,只是自顾自的讲着战场的事情。
现在人却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小皇帝听着周围人的哭泣声,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让太监把玉蝉放至棺内,棺盖上的钉子被
重新钉上的时候。
他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表演道:“可怜世子听闻皇叔薨逝,失足跌入荷花池,太医院救治整整一日,也没能留住皇叔唯一血脉。”
一副乌黑的小棺材从人群中出现,缓缓跟在了大棺材的身后。
皇帝皇权至高无上,此时已经再也没有人敢反抗了,只留众人眼中满是震惊。
这俨然便是灭门。
沈婉鸢浑身抖似筛糠,胸脯快速起伏,眼底一黑,猛然浑身酸软倒在了地上。
白术赶忙扶起她,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哑声攥着白术的衣襟:“哥哥,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他才这么小。”
白术红着眼说,捂着她的嘴说道:“嘘,皇帝还在那里。”
沈婉鸢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皇帝的背影,下一刻奋起便要冲出去想要杀了他。
“不可,不可,婉婉不可。”
白术禁锢着沈婉鸢,双手捂着她的嘴,把她往人群后面拉。
突然,皇帝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唯有溧阳冷漠的脸庞。
沈婉鸢倚靠在肃王府的围墙,绝望地看着血红的晚霞,她紧咬着下唇,突然爆发出来震天动地的哭泣,被咬破的嘴角流着鲜红的血液。
白术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抱着沈婉鸢,安抚着她的后背。
沈婉鸢紧攥着白术的身体,仿若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顺着脸颊不停的流,仿若眼泪之湖不会干涸。
晚上漆黑幽静,一阵阵诡异的风微微吹拂着肃王府花厅的招魂幡,一大一小两幅乌黑的棺材摆在花厅中,点燃的祭盆时不时爆出火光。
王府已然没有闲杂人等,皇帝也早早回到了皇宫。
沈婉鸢在平玉的搀扶下走到花厅,她四肢已然没有了力气,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她看着竖立在供桌上的牌匾,抬手就把陆珩的牌位扔到了火里,看着熊熊烈火吞噬着陆珩的名字,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宫里留下来的太监不知从何处出来,惊呼道:“你乃何人?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陛下怪罪下来当心你的脑袋。”
沈婉鸢没有说话,她抱着澜儿小小的牌位蹲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再难自持。
沈婉鸢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在闷热的环境下,就算是再强硬的身体也扛不住。
直到她看着两幅棺木起灵被抬出王府,转移到王陵时,她的眼泪已然哭干,站起身时彻底扛不住晕了过去。
睡梦中,沈婉鸢听着澜儿哭着唤她,小小的身体却冰凉地仿若雪人一般,她颤抖着抱着孩子。
倏然,一道凌厉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她抱着澜儿回眸望去却看到了皇帝似毒箭一样的目光,而她身后的穗穗已然被皇帝一剑捅入心脏。
她被吓得猛然坐起身来,抚着墙,撑着浑身酸软的身体便要往外走。
小春儿赶忙拦住,哭着问道:“姑娘,你要去哪?”
沈婉鸢已然说不出话,如游丝般说道:“我该回去了,我还有孩子在等我。”
“好,奴婢给您叫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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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安府。
安老太太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她重重拍打着桌面呵斥道:“你媳妇又去哪里了,肃王已死,让她歇了想要攀高枝的心,若是今日你不休了她,便不要再认我这个奶奶了。”
安绣玉眉宇紧蹙。
门外侍女传话:“少夫人回来了。”
沈婉鸢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正厅,看着该在场的都在场,还未等老太太呵斥,她垂眸哑声说道:“锦玉,我们和离吧。”
老太太愕然。
安绣玉对老太太行礼道:“奶奶,我和婉鸢有事商谈。”
老太太赶忙同意,在他们踏出正厅的前一秒,高声唤道:“锦玉,要记得奶奶的话。”
安绣玉皱着眉,搀扶着浑身乏力的沈婉鸢走到书房。
沈婉鸢哑声说道:“阿姐,不要劝我。皇帝若是查到我牵连到安家,你撑了这么多年安家的门楣便会崩塌。”
安绣玉紧紧抱着沈婉鸢,轻声说道:“莫要撑着了,想哭便哭吧。”
沈婉鸢情绪瞬间崩溃,她攥着安绣玉的手臂,哭着说道:“阿姐,陆珩死了,我的儿子也死了。”
她抱着安绣玉哭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她强求着安绣玉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当初你隐姓埋名操持安家产业,这是你名下所有铺子的契书和分红,只是沈婉鸢和离了,但是李箬依然是安家的掌柜的。”
沈婉鸢看着安绣玉给她的小锦盒,她站在安家的后门,紧紧抱着绣玉说道:“阿姐前路慢慢,一定要保重,记得伪造一个我意外病逝的消息来保安家平安。”
“你要去哪里,我们还会再见吗?”安绣玉眼眶泛红。
沈婉鸢抱着穗穗,垂眸说道:“去江南三水散散心。若是我离开这个伤心地想通了便会回来的。”
她拍着穗穗的肩膀说道:“和姑姑说再见。”
穗穗不舍道:“姑姑再见,以后要想穗穗。”
“穗穗要听娘亲的话,莫要调皮。”安绣玉看着穗穗,挥手道。
沈婉鸢掀开车帘,看着安绣玉凝视着她们的身影,她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命,她大抵会一生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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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京畿之地,距离她们出发刚还不到三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匹发出剧烈的嘶吼声。
车夫颤颤巍巍说道:“夫...夫人,我们被山匪劫持了,他们...他们拿着带血的长刀。"
第56章 沈婉鸢淡漠应道:“他死……
沈婉鸢瞳孔猛然一缩,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打开窗户看着马车外围着一群蒙面的亡命之徒。
他们的衣衫打着补丁,或深或浅的褐色血迹沾染在衣襟上。
马夫声音颤抖说道:“求求各位爷, 放过小的吧。小人上有七十老母, 下有五岁孩子,求求各位英雄好汉放我一马。”
他突然话锋一转, 指着车厢内:“里面, 里面的夫人有钱,你们抓她, 莫要抓我。”
穗穗害怕地小声说道:“娘。”
沈婉鸢胸口涌上一股怒意, 恐惧和怒意使得她紧紧抱着穗穗, 环视着马车上所有的物品, 她左手捡起车厢门口的马鞭,右手攥着衣袖的匕首。
倏然, 马夫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啊!”
沈婉鸢透过车帘缝隙向外看去,看着马夫倒在了车厢旁边,为首的匪徒却并未搜他的身。
随着匪徒脚步愈发靠近,沈婉鸢紧攥着手中的马鞭,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音仿若雷鸣一般,她警惕到呼吸都变得轻微。
“各位英雄若是想要些酒钱,待我归家之后定会奉上。”
沈婉鸢对着门外之人高声喊道,匪徒没有说话,仍旧朝着马车走来。
突然,车厢外传来了一阵马鞭声,马车的突然发动使得沈婉鸢心中如同有千金坠一般,呼吸都变得急促。
穗穗害怕地小声说道:“娘,我们去哪里?”
沈婉鸢不愿让孩子小小年纪便接触到惊惧的事情, 佯装轻松的样子,笑着说道:“一会儿我们穗穗宝贝就知道了,外面不是坏人。”
“娘,穗穗困了。”穗穗搂着她的脖子小声说道。
“睡吧,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娘在。”
沈婉鸢不知道匪徒究竟要把她带向何方,但马车却一直在平稳的行驶的,不仅没有伤害她们,甚至于连车厢都没有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听着门外匪徒正在打卡车厢,惊惧了一路的沈婉鸢立刻又紧绷了神经。
她拿起放在身旁的马鞭,护在她和穗穗的身前。
随着车厢慢慢打开,一缕刺
眼的阳光直射在沈婉鸢的眼中,经过了短暂的眼底黑暗后,只听门外匪徒恭敬道:“出门在外掩人耳目,属下惊扰夫人了,还望夫人原谅。”
“请夫人下车。”
夫人?
沈婉鸢走出车厢,脸上满是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匪徒,她转头望着一同其他的匪徒,俨然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岂非寻常匪徒能比。
沈婉鸢抬头望着马车停靠的位置,一座古朴肃静的山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乌黑沉重铁门,没有牌匾的山庄,深处于寂静山林中,训练有素的匪徒。
沈婉鸢脸色愈发的阴沉,她也不用旁人指路,拿着手中的马鞭径直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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