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玢起身走出屋门。
夜色如墨般倾泻,铺洒在客栈四周,只有屋里透出的零星光亮照亮近处,能勉强看清周围。
他手中无灯,漫不经心的迈步向前,状若散步,笼得月色满怀,慢慢走出光影投射的地方,最后径自没入黑暗。
树干盘曲苍虬,稍显稀疏的枝叶挂在层层树枝上,一根赤色布条在上面晃晃悠悠,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一般。
两根修长的手指伸出,捏住红色的布条垂下的一角,只轻轻一扯,这布条便滑落下来,落入容玢掌中。
他随后按照上面做的记号,从旁边取出东西。
刚刚的鸟声又响起,容玢手上动作一顿,收起东西继续向前迈步,直到看不到客栈的一丝光亮,走到一片空旷,无处可藏身之地,他才转过身来。
“出什么事了?”
“见过公子。”后面一直跟着的人连忙跪膝抱拳,恭敬说道。
容玢微点头示意他起来,那人忙解释道,
“‘风影’往常送消息,一旦送达便应立即离开,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属下心中疑惑,想亲自禀明公子。”
不知者护卫说了什么,容玢面色先是一滞,随后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容玢原路返回,瞥见那名男子还坐在里面,他收回目光径直上了楼。
蒋殊正想找他,看见他手中握着的东西,便收回了刚想说的话,跟在身后关了门,
他上前问道:“公子,可是风影传来消息了?”
“不错。”容玢将取下的东西递给蒋殊。
“公子妙算,那伙人果真入了局。”蒋殊看后面露喜色,“公子刚开始让我们的人传出消息,说有人看见穿着破损黑衣,身上带伤的人出现在镇子上,我本还有些奇怪,没想到竟是这般打算。”
当初容玢走时让他们将刺客尸体全都隐匿起来,并且让几个人穿上他们的衣服,出现在遇刺周围几里外一个叫白云镇的地方。
并传出消息,小心注意着周边环境,看有无形色可疑之人。
白云镇临近青州,旁边靠着深林,周围没有其他人烟,所以来往商队大多经过此地。
他们的人一直盯在周围,一连几天没有动静,直到两日前,来了一队南上做香料生意的商队。
里面一人前几日还算正常,但后来有几次离开商队,神情有些匆忙。
当时派去的人就觉得他看着有些不对劲,对买卖上的事不见上心,反而暗中打听村中发生的事。
派去的人心生一计,将那伙刺客其中一人的尸体抛在河边泥滩上,不用再费心力,村里路过的人便会将这消息传开。
那人在听说村东河边有一具尸体后,果然有了动作,趁着半夜无人之际换了行装,悄悄赶来查看情况,正巧被藏匿起来的‘风影’看到。
蒋殊问道:“可他们既然走了这么险的一步棋,为何还要冒险派人过来?”
“此事关系重大,尸体不见了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反而是帮他们毁尸灭迹 ,所以他们一时不会想到这里。而做贼心虚这个词实在贴切,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也不会轻信别人。”
“他们对这刺客也不是全然相信,所以他们得不到这里确切消息,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刺客逃走,自然是坐立难安。”
“于是我猜,几日后说不定便会有人前来探听消息,而那人听到传闻心里有鬼,自然慌了手脚,即使多番隐藏,终归还是露了马脚。”
说到这,容玢突然问蒋殊,
“这次安排是让风影的人去做的,你可有出现在那?”
蒋殊思索片刻,便道:“属下去和他们联络时去过一次。”
他从容玢的话里察觉出什么,接着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属下自认行事谨慎,也并未遇见什么异常之事。”
“有人和我们做了一样的判断,并且……似乎发现什么之后,还有意在暗中相助。”
蒋殊神色顿时警惕起来,脱口道:“怎么可能?”
第19章 阁主 “公子生的老练,可说话随意,倒……
容玢见他一脸惊异,和刚才李瑜回话时话语里的不解如出一辙。
刚才李瑜说完来意后话头一顿,仔细组织着语言,说道:“按照公子吩咐,我们的人一直盯在周围,就在他终于按耐不住有所动作之后,我们便打算去抓人,可那人本就心虚,警惕的很,听到动静看都不看掉头就跑。”
“那人像是知道自己被抓就没命了,亡命之徒似的扭头向西跑去。村里晚上有人在那聚集闲聊,我们不好大张旗鼓的抓人,一时让他钻了空子。等我们跟到那时,只看到那人换下的衣服。”
“我们已将周围他回程必经之路堵死,只要他还在村子里便跑不了。我在那人衣服留下的地方翻看了一下,竟发现一旁地面有些划痕,像是指示方向的标记,属下怀疑是有人和我们发现了一样的事,不过看这举动,反像帮着我们找人一样。”
李瑜到现在还颇为不解,话语里充满疑惑,他继续道,“我们本来以为有诈,并未相信,可经过一番搜寻,发现那人藏身位置果真就在那标记处。”
“虽然最后还是抓到那人完成了任务,可是这事实在太过蹊跷。这样隐蔽的行动,不是有人泄露了行动,便是还有其他人派了人来,前者自然不会,可有谁竟能和公子想到一起?”
容玢沉默的听他说着,把玩着手中的红色布条,长指在里面轻转,像是在思索李瑜话里的怪事。
片刻后他两指一松,任凭那布条被风吹走,随后顺着风的方向回头看去,看向那已经不见轮廓的客栈。
“是她。”
蒋殊听他出声,询问道,“公子猜到是谁了?”
容玢回了神,顿了片刻回道:“那人是谁现在倒不是最重要的,反而是抓到的这个人,虽是个小角色,可也能掀起一番波澜。”
蒋殊试探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将那人暗中处理掉,还是……”
桌上的烛火猛地一跳,被风刮得歪向一边,火焰细长摇曳,似乎下一刻就要灭掉。
容玢整袍坐下,看着这烛火,缓声道,
“暂时不要动,留着这个人,到时候可能派的上大用场,送给燕京里的人……一份大礼。”
容玢离开后,客栈大堂便只剩下那神秘男子。
窗边的男子拿起酒壶摇了摇,又放到鼻边一闻,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剑眉微皱,似乎并不满意。
他轻摇了摇头,道:“这酒不如轩国客栈的好,闻着味儿就淡。”
孙影下了楼,径直朝他走了过去,看着自家殿下,颇为无奈的抱着臂,问道,
“殿下,我们来平溪有些日子了,你可看出些什么了?”
时渊浅抿了一口酒,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然后面不改色道:“在这里,称呼得改改了。”
“那叫什么呢?”
时渊略作思考,随即脱口而出,“沈公子。”
说到这,他眼里收了笑意,连带着不见了那分嬉笑随性,正色道:“我让你找的人可有下落了?”
“回殿下,啊不,回主子,”孙影费力改口道,“主子给的消息实在是少,连年龄都不能确定,怕是不好找。”
他说到这,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看着时渊的脸色斟酌道:“将军……将军是因为那种事离开的,就算那姑娘活下来了,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用原来的身份,这几番三折的,又过了这么些年岁恐怕……”
他本想说恐怕早就死了,可他瞧时渊面色一沉到底,周身升起一股慑人的戾气,他实在说不出来。
否则那姑娘究竟是生是死他不确定,但他确定,那个“死”字一说出口,自己怕是要先把小命留在这异国他乡了。
时渊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他咬紧牙,不论如何,只要那姑娘存在,就算掘地三尺,他都要把她找到,于是沉声说道,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她。”
这是他唯一能为师父做的了。
他想起这些往事,心里有些郁结,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又兀自走到客栈顶层露台上,手刚搭上栏杆,便看见了今下午遇到的那位姑娘。
她在一侧拐角处,单手扶栏,因为正好背对着时渊,他看不到她在看什么,神情像是在出神。
时渊收了情绪,嘴角一勾,换上那副惯常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向她走了过去。
*
江文如随意走到这,闭眼吹了会风,混乱的思绪倒是清醒了几分。
她慢慢睁开眼,隐隐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飘动,树影婆娑,有些看不真切,她略一错眼打量着四周,再看向刚才的位置,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正瞧着,突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了目光看向悬月,并不理会,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为也是上来休息的客人,只是碰巧经过。
可谁料那人正停在她身边,双臂一搭整个人靠向栏杆,侧眸笑看着她,问道:
“姑娘怎么自己站在这?”
听到声音江文如微侧过身,就看到一张笑脸,她回道:“随便走走,碰巧走到这罢了。”
“随便走走?我看姑娘目光不定似有感触,莫非想到什么难言的往事?”
江文如闻言倒是一笑,反问道:“这世上谁没有点往事,公子难道没有秘密?”
时渊没正面回答,笑道:“姑娘小小年纪,说话倒像历经世事似的。”
“公子生的老练,可说话随意,倒像稚子戏语。”
“呵,活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这般评价我的。”时渊闻言不恼,反而笑出声来,他收回目光身子前倾,他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飞扬,样子颇为洒脱。
这姑娘看着不爱说话,没想到出言竟这般直接伶俐,果然与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
江文如沉静道:“事实如此罢了,我既不问公子来处,公子又何必问我过往?”
时渊笑的带了几分不羁的邪气,打趣道,“我倒不介意姑娘问我,你若对我的过往好奇,我十分乐意说上一说。”
“既然明知回的是假话,又问这作甚,实在没意思。”
时渊听了这话反倒一愣,直直看向江文如,笑意尚存的面容上,眉宇间夹杂着些许深沉,些许探究。
时渊面容生的凌厉,此刻不说话,气势逼人,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垂眼沉默半晌,又问:“可这世上多的是糊涂事,姑娘万事都求个真字,不愿顺道行事,又如何在这世道自处?”
“你说得道从何来我不知道,但我自有我的道,人活一世,善恶难分,真假难辨,只自己一颗心尚能把控,因此所言所行,所作所为,不作他想,唯求心安罢了。”
时渊抚掌笑赞:“好一个唯求心安,不过依我看来,真正能把控住自己心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早已不知‘本心’二字究竟是何意,不过随波逐流,寻利自保罢了。”
江文如听后点了点头,就见时渊继续问道:
“姑娘不是这的人,这般气度言语,难道是从燕京来的?”
他这话前半句语气坚定,后面问的也直接,言语里试探的意味越发不加掩饰,江文如心中警惕,冷淡回道,
“似乎与你无关。”
时渊爽朗一笑,面上坦然,“姑娘性情倒是爽快,不过不要误会,我只是见姑娘眉眼里有些熟悉,不自觉多问两句罢了,你既不愿多言,我不问便是。”
江文如觉得这人看着随性肆意,实则心思难测得很,怕是看他们这一行其他人都不好套话,觉得她看起来好说话,便盯住了她,一直在她这下功夫。
她懒得与他周旋,便直接说道,
“我看公子眼里也熟悉的很,像是盛满了一样东西。”
“什么?”
“算计。”
江文如不欲多言,说完后转身就走,觉得那人明明是一只的危险至极的狼,这副纯情少年郎的样子与他实在不配。
时渊一个人站在那看着那姑娘渐远的身影,黑色袍角被风吹起,他转身抱臂,倚着栏杆,眼中含笑,反比刚才真挚几分。
到了晚上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江文如便进了屋。
窗户被吹得轻晃,江文如手臂包扎的地方仍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次出行到底有多惊险,而她在其中又多无力。
之前
在燕京,她只需做好一个礼数周全的官家小姐,而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也一切都有可能,这份可能会带来什么结果,全看她如何选择。
局势纷乱,她不知道她的作用是什么,但她记得母亲跟她说过的话,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她还有她该做的事,那件她到现在都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去承担的事……
风渐渐大了,吹的她微闭了闭眼,就在她想要关窗时,透过窗缝看到了对面屋中的容玢,他竟正巧住在与她临窗相对的屋子里。
那人侧对着她,一手撑头倚着椅背,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松散自得,像是没有什么能让他慌乱的,看着这侧影,她忽然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安心。
闻清走到屋外,此时楼道并无旁人,她微一敛息敲了敲门,轻唤道,
“主子……”
“进来。”
闻清闻言轻步进门,关好门后向江文如走近了几步,然后砰的一声跪了下去,附身歉疚羞愧道,
“主子,奴婢有罪,奴婢还在,万没有主子受伤的道理。这次太险了,奴婢自愧能力有限,要是承则在,怎么也不会让主子伤到。”
江文如顿了一下,说道:“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她说完后上前一步,想把她拉起来,见她坚持,只是润声说:“他是去替我办事的,就算他在,也不能轻易现身,我也多次叮嘱过他了,还不到时候啊……”
第20章 缘劫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她轻叹一声,目光一空,似乎陷入一种迷茫,接着蹲下身拉着她说,“快起来,你现在这样,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她垂下眸子,“闻清,从母亲走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我是把你当家人的。自我们离开燕京开始,就注定不会太平,今日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若没有你在我旁边,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你是我的人,你现在贬低你自己,就是在贬低我,这句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你记住,现在起来。”
“阁主……”
听到她这一声呼唤,江文如站起身来,眼里涌出的万般情绪都随着转身而隐藏起来。
“别这么叫我,闻清,我还担不起。”
闻清闻言急声道:“主子此话,令奴惶恐。主子是先主之女,是奴婢从小效忠的尊主,南阁上下无人不以主子为尊,全都发诺誓死护卫效忠主子,若是主子都担不起,何人能担得起?南阁,南阁众人又该如何向先主交代……”
“南阁啊……”江文如轻唤一声。
南阁之名在江湖上早有流传,它的名号传出来源于多年前的一桩事。
当时有一窝穷凶极恶的贼匪在山路拦截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弄的多个人家支离破碎苦不堪言。
这帮人身材魁梧手臂粗壮,动起手来虽无章法却足够莽撞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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