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搬去东宫,却将夫人一个人扔在此处,好容易殿下来了一趟悠兰轩,却禁了夫人的足不让她出门。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只知道偷懒,得了空就在背后排揎夫人,嘲笑夫人混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难道夫人眼下不幸遇难,还不让奴婢去送她一程么?”
忍冬越说越憋屈,蹲在地上捂住脸大哭了出来。
李泰也知她说得在理,待听得她说得愈加不像话,连太子殿下也给骂上了,忙沉下脸喝道:“别再说了,越说越没规矩。”
忍冬梗着脖子撇了撇嘴。
难道规矩比夫人的性命还重要么?
李泰语气放柔了些:“哭什么哭?这不还没找到夫人的尸身,也许夫人还活着。”
屋里仍回荡着忍冬抽抽噎噎的哭声,间或响起一声哭嗝。
李泰思来想去,决意去跟容^通报一声,看了看还在抹泪的忍冬,叹了口气道:“行了,快别哭了,既是没找到人,那就还有希望。今日这些话,往后也别再说了,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他丢下忍冬去了东宫,尚未进屋跟容^禀明此事,就被皇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拦下。
“李侍卫,明日便是殿下的婚礼,殿下正忙着呢。你若有事,便由奴婢进去替你通传罢。”
李泰知道眼前这位宫女是凤仪宫里的大宫女,他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得罪了皇后,只得将他打听得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央求对方赶紧进屋告知容^一声。
宫女听闻楚明熙乘坐的船只出了事,不敢怠慢,更不敢直接说与容^知晓,先派人向皇后通风报信。
皇后听得峨眉紧蹙,气息难舒。
明日是^儿的大喜之日,楚明熙坐的船却沉了,这会儿若是将此事告知^儿,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儿往后是要登基称帝的,他和楚大姑娘的婚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宫里的内侍叫到跟前:“你跟李侍卫一道去一趟通州,去打听打听通州那边如今是何情况,待查明情况了再做定夺。”
内侍躬身应下。
通州到底离得远,两人戊时才赶到。人还未走近,先前留在通州的侍卫见李泰来了,已快步迎了上来,开口便道:“刚得了消息,船上的人皆已打捞上来。除却几位船工已陆续醒来,其余的人全都死了,没一个活着。”
李泰神色大变:“你确定?”
“官府的人已核对过登船的人数,人数都凑齐了。”
李泰抬脚就往前走:“我去看看。”
他去了衙门的停尸房,一张张床上摆放着尸体,身上蒙着白布,瞧着分外阴森可怖。
他仔细打探了一番,官府派出去的人一共打捞上来九具女尸,其中有两具女尸,年纪和身量皆和楚明熙主仆二人相符。
李泰听了只觉得通体发凉。
尸体就在他的眼前,先前的侥幸心态荡然无存,由不得他不信。
内侍用帕子捂着鼻子,左右为难。
太子身边的楚良娣身亡,瞒着太子殿下怕是不行。本就是瞒不了多久的事,万一殿下追究起来,更是落不下好。可真要将此事知会太子殿下,恐怕又万万不妥。
明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实是不吉利得很,就算殿下不讲究这些,万一事后皇后娘娘或是皇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再如何,楚良娣也只是个妾室,总不能为了一个妾室得罪了即将嫁进东宫的太子妃吧。
他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内侍,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他一个都开罪不起。
“李侍卫,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此事他可做不了主,便是能做主,他也绝不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不若向李侍卫讨个主意。若是无事,那便最好,倘若来日闹出什么事端来,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李泰缄口不言。
方才皇后娘娘不让他见殿下,只遣了内侍与他一道来了通州,他便明白,皇后娘娘定不会让楚明熙的事搅黄了殿下和楚大姑娘的婚事。
夫人已故,便是再想做些什么也挽救不了她的性命。
为明哲保身、为了殿下的前程,他理应瞒下此事,待大婚后再向殿下禀明此事。
他目光转移,视线落到蒙着白布的女尸上,才冒出来的念头又一点点淡下去。
他还记得当初楚明熙来了府里后,对府里上上下下都颇多照顾,对下人和和气气,从未摆过主子的架子,待殿下更是难得的一往情深。
楚明熙活着的时候被殿下算计、为殿下所利用,以为殿下是真心待她,最终没能落得个好下场。难道死后,还要再为着他们这些人的私心,连个葬身之处也没有么?
他抬脚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都该将此事禀明了太子殿下。
如此,也好让楚明熙死得体面些,入土为安。
在通州耽搁太久,此时已是丑时,快马加鞭,天亮前理应能赶回京城。
李泰翻身上马,策马转头往京城去。
赫然见到眼前身着婚服的容^时,他有一瞬的震惊,脚步一顿。
容^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素日里身穿月白色锦袍的时候居多,今日偶见他一身红衣,比之平常更显清隽凛然。
是了,今日乃是太子殿下和楚大姑娘的大婚之日,至多再过几个时辰,太子殿下便会迎娶太子妃。
而他,偏生挑了这节骨眼上,告知太子殿下夫人的死讯。
他踌躇了一下,把心一横,向容^靠近几步垂首禀道:“殿下,夫人她去了。”
第29章 第贰拾玖章 认尸(含入V通告)……
容^微微一愣,半晌才缓缓坐回椅中,抬眼看着李泰,俊美的面容令人瞧不出来半分情绪。
“去了?”
李泰有些愕然。
太子殿下与夫人朝夕相处三载,孰料太子殿下乍然听到夫人的死讯竟会是如此反应。
思忖几息,忽而又明白了容^因何是这态度。
因着殿下和楚大姑娘的婚事,夫人已被降了位分成了殿下身边的楚良娣,他却不改从前的习惯,提到她时仍称呼她一声‘夫人’,而今日一过,楚大姑娘才是下人口中的夫人,殿下自是心存疑惑,不知他所指是何人。
“回殿下,卑职刚得了消息,楚良娣遇难,不幸身亡。”
容^仿若未闻,端起茶盏,指尖捏着盏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去茶盅上飘着的茶叶沫子。
守在门外的宫人心知情形不妙,转头去了皇后那儿通风报信。
皇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几个……就不知道拦着些?”
回话的宫人欲哭无泪:“娘娘,奴婢们拦过,李侍卫身强力壮,奴婢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皇后神色几经变换,垂手立在屋里的余下几个宫人只低眉垂目地听着,噤若寒蝉。
皇后身边的单嬷嬷察言观色,悄声叫候着的宫人都退下。
皇后娘娘现下是何心情,她大抵也能猜得出来,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万一闹开来便不好了。
殿中一时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皇后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轻叹了口气。
李侍卫硬闯^儿屋里还能是何缘故,定是为了向^儿禀明楚良娣的死讯。
她拦住了一回,终是没能拦住第二回。
单嬷嬷行至她的身后,抬手替她揉着额角:“娘娘,殿下素来稳重聪慧,自是明白事情的轻重急缓。”
皇后半抬眼帘瞥她一眼,开口时,声音听上去掺了些许平日里没有的疲惫:“差几个稳妥些的人去盯着^儿,莫要由着他胡闹!”
***
容^手握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茶水转凉,他越过渐渐散去的热气,平静无波的目
光落在李泰的脸上。
“你见到明熙的尸身了?”
李泰忙回道:“卑职尚未见到楚良娣的尸身。不过卑职已打听到,此次船上的人,除却船工,无一人生还。”
容^放下茶盏,缓缓起身:“带孤去见她!”
留在屋里伺候的宫人头皮发麻,吓得赶紧追上前去开口提醒道:“太子殿下,今日……今日可是您的大婚之日啊。”
全京城的人无人不知今日乃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大婚之日,新郎突然跑路,已然是大不妥,竟还不忌讳地前去停尸房见死人,纵使太子妃和她娘家再好的气性,也受不得这屈辱。
容^冷眼睨着宫人:“让开!”
两人僵持片刻,那宫人见容^去意已定,碍于身份有别,终究没法强行阻拦容^,只得退避在旁目送他离开。
街上响起马蹄声,一阵快似一阵。
***
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推门进了停尸房,停尸房里的仵作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来人。
容^来得匆忙,连婚服也未来得及换下。一身的红色婚服,与尸身上蒙着的白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仵作来回看着容^和紧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侍卫。
李泰上前两步,替自家主子开口道:“我等是来确认身份的。”
仵作了然,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几具尸身:“其他的死者已被认领走了,而今只余下这三具尸体无人认领,两具女尸,一具男尸。这两姑娘,年纪皆不超过二十,其中一人已成过亲,只是尚未怀过孩子。另一名女子还未嫁过人。至于这男的,年过半百,手上长满茧子,应该是卖苦力的。你们仔细看看,可是你们在寻找的人。”
仵作面容丑陋,却是个经验老道的,每具死尸的特征皆能一一道出。
纵是来之前早有准备,容^的心口仍是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走上前去,手指捏住白布将其掀起,露出下面的尸体。
停尸房里本就阴暗潮湿,一股子尸臭味常年不散,没了白布的遮掩,腐烂恶臭的气味扑面冲鼻,叫人几欲作呕。
白布下面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在河里浸泡了几日,尸体早已变得肿//胀不堪,又曾被水浪冲着几番撞上礁石,容貌和身体皆被毁得厉害,哪还辨得出来她原先的模样。
众人一时愣住,一旁的小厮同尘忽而扑到床前:“殿下,她是石竹,是石竹姑娘啊!”
容^不自觉地攥紧了白布的一角:“你怎知此人就是石竹?”
同尘眼圈一红。
那年,石竹跟着楚良娣来了府上为太子殿下医治眼疾,他看到石竹的第一眼,就对她一见钟情。
石竹惯爱穿碧色衣裳,每回他远远瞧见一个身穿碧色衣裳的姑娘朝他这边走来,便脸红心跳,恨不能跑到她跟前跟她多说几句话。
当初那个长眉杏眼、模样俊俏行事又稳重的姑娘,竟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么?
容^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同尘:“孤问你,你怎知她就是石竹?”
李泰和一众侍卫被他阴沉沉的气势镇住,都为同尘捏了一把冷汗。
同尘指着女尸耳上戴着的碧玉耳坠,哀声地道:“小的知道楚良娣素来疼爱石竹姑娘,曾送了石竹姑娘一对碧玉耳坠。前些日子石竹姑娘来了书房说楚良娣病了,小的记得那日石竹姑娘耳朵上戴着的便是这么一对耳坠。”
容^有一瞬的恍惚。
同尘还能清楚地记得石竹戴过什么样的首饰。明熙与他朝夕相处三载,他却连她最后与他见面的那一回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记不得了。
容^覆上白布,又在另一具尸身前站定。
白布下的身形隐约可见。
他手指微动,一时没了掀起白布的勇气。
仵作自顾自地站在一旁掀开白布:“这名已婚女子在夫家似是过得不大好,我在此人身上发现了烫伤的痕迹。”
容^从女尸的脸上收回目光,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不是明熙!”
似是怕众人没听清,他继而又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明熙。”
明熙的身上没伤痕。
仵作将白布盖上,暗自感叹命运弄人。
眼前这位郎君相貌堂堂,通身有种世家天生的矜贵气质,身后又跟着一众下人,刚进屋那会儿他便猜到,此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方才他又曾听得其中一个下人嘴里说着‘良娣’、‘殿下’,这位郎君又以‘孤’自称,想来此人便是太子殿下无疑了。
太子殿下一身红色婚服,却来了停尸房验看女尸。
说他无情,他却还能亲自前来人人视为晦气之地的停尸房认尸;若说他有情,那下人口中的‘良娣’又怎会死在河里?
李泰看着容^,觉着容^此话未免太过武断。
他也希望死的不是夫人,巴不得是他们认错了人,可眼前的种种,叫他还如何质疑?
众人一时静默无语,
仵作想起近来天气炎热,这几具尸体又已在河里浸泡了数日,实不宜再耽搁下去,便开口提醒道:“你们究竟是何打算?近来天热,尸体需得尽早处理,若是你们不将尸体领走,最晚明日官府便会派人将其拿去火化。”
同尘面色一片灰白,猛地朝地上一跪。
双膝重重落在坚硬的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膝行到容^面前,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滚,嗓子里全是哭音:“殿下,石竹姑娘已死,小的不想石竹姑娘死后连个安葬的地方也没有。小的跟您求个恩典,准允小的亲手葬了石竹姑娘。”
阴阳相隔,他不求旁的,只求石竹姑娘到了下面能过得好些,莫要如同孤魂野鬼一般。
容^眼眸微垂,长睫掩住眸色:“你去将她埋了罢。”
同尘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额头点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容^别开眼,转身走了出去,步子迈得缓慢,脚下灌铅般沉重。
李泰闭眼叹息,随即又睁开眼,伸手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同尘。
同尘认领了那具未婚女子的尸体,雇了一辆车将她带走,李泰扭头看了一眼孤零零被撇下的女尸,跟在容^的身后翻身上马,只觉心下酸楚。
同尘已认出了石竹,与她在同一艘船上的已婚女子且年纪相当,除了夫人还能是谁?
偏偏太子殿下却认定了此人不是夫人。
这位女子无人认领,过了今日,便只能以无名氏的身份被官府的人送走将其火化,一点一点化成灰,最终只留下一坛骨灰,死后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
他看着骑马跑在前头的容^,伸手勒住缰绳调转方向,两腿夹紧马腹,一路疾行折回停尸房。
仵作见他折返而回,面露疑惑,他已大步走到跟前,说要带走另一具女尸。
李泰自行掏出些银子,在石竹的坟地旁另外买了一块坟地,着人将他从停尸房领走的无名女尸埋葬在了此处。
但愿太子殿下说得没错,此人并非夫人,那么就当他今日行善为她积些阴德,来日若是有幸,希望还能得到夫人仍活在世上的消息。
安置好无名女尸,李泰抬头望着天色,想着时辰已晚,牵过马匹翻身跨上。
到了河边,余光瞥见漂浮在河面上的东西时,他瞳孔骤缩,一时呆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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