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应下,不消片刻便找出一把扇子,见楚明熙伸手欲要接过,忙回道:“夫人,不若让奴婢来扇罢,仔细累着您的手。”
楚明熙从她手中抽走扇子,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目朝容^那边瞥了一眼,见他仍睡着没被惊醒,方才低声地道:“不必,我来罢。”
石竹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
楚明熙轻摇着扇子,一边还不忘留意手上的力道,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太重扰了容^的清梦,又不会太轻让他觉着天气炎热。
马车辘轳向前,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容^悠悠醒转。
楚明熙见他睁眼醒来,眸光羞涩地闪躲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把握在手中的扇子朝身后一藏,免得被容^眼尖瞧了去。
石竹是自小跟着楚明熙的,明白自家主子因何会做出这番举动,暗暗叹了口气。
姑娘总是这般战战兢兢,心里头分明是极在意殿下的,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亲手捧到殿下面前,无奈殿下性子清冷,姑娘纵有满腹情意,却从不敢在殿下面前做出任何亲昵之举,免得自己亵渎了殿下这样谪仙般的俊逸清雅男子,生怕殿下认为她缺了女儿家该有的矜持,更怕他对她生了厌烦之心。
好在殿下待姑娘也是极好的,待再过个几年两人关系更亲近些了,姑娘便不必再过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
不提楚明熙他们一路如何颠簸劳累,五月初三那日,一行人到了京城。
时值傍晚,夕阳如血,霞光辉映半天锈红。
前脚到了京城,后脚宫里头和楚明熙的外祖家就得了消息,知晓容^和楚明熙已到了京城。
凤仪宫。
皇后高氏挥退宫婢,面上如蒙了一层冰霜。
三年前容^娶了楚明熙后,她便命人私底下打听过楚明熙的来历,知她家世普通,父亲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母亲更是不待说,娘家经营着一家医馆,整日里做着替人看诊的低贱营生。
楚明熙这样的儿媳妇,她心里委实是看不上眼的。
可那会儿容^几乎与个废人一般,他娶妻之前亦不曾知会过她,她纵然得知他成了亲,远在京城也做不了什么。何况容^身患眼疾数年,只消端看皇上的态度,便可猜到容^已被视为弃子,是以她早已歇了他来日能当储君的念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当那恶人,由着容^如何高兴如何行事,总归是她的亲生儿子,总不能为了个女子坏了他们的母子情分。
可如今容^眼疾痊愈,很多事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她贵为皇后,十月怀胎生下的二皇子身份何等尊贵,她的儿媳妇合该是能帮到他而不是扯他后腿的。
单嬷嬷察言观色,在一旁劝道:“娘娘,殿下的心性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是个知恩图报的,诚然那楚姑娘的门第差了些,算不得殿下的良配,但老奴听闻当初正是楚姑娘帮殿下治好的眼疾,若真要算起来,楚姑娘还是殿下的大恩人呢。”
皇后抬手抚了抚鬓角,神情缓和了几分。
这话倒果真说得在理,那会儿倘若没有楚明熙出手替容^医治眼疾,就凭容^当时的情形,想要争夺储君之位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皇上的薄凉她已见识过多回,若是容^的眼疾迟迟治不好,怕是要一辈子老死在南边,直到死都只能是个无人问津的废人。
现如今既然容^眼疾已被治好,往后的好日子还长远着呢。
皇后端起茶盏,拂去上面飘着的茶末子,啜了一口茶水,又慢悠悠地将茶盏搁回几上。
“单嬷嬷,帮本宫挑个好日子招楚姑娘进宫见一面罢。”
***
宫里差了人过来,跟楚明熙说皇后娘娘明日要召她进宫见上一面。
楚明熙本想向宫里派来的小太监打听宫里的规矩,又怕问了反倒会在小太监面前惹了笑话平白给容^丢脸。还在踌躇间,小太监想着自己的差事已办妥,跟她略微客套了几句便回去了。
这是楚明熙头一回进宫,身边又没个能教导她宫规的人,一时只觉得无助又迷茫。
寻思了一会儿,想着容^毕竟是二皇子,宫里的规矩他必然是最清楚的,不若等他回屋后向他讨教一番。时间虽紧,能学进去多少是多少,只要在宫里小心谨慎着些不犯什么过错,那便无什么大碍了。
她强撑着等了良久,困意却一阵阵席卷而来,她抬手捂着嘴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又猛地抬起头睁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直到过了丑时仍不见容^回来,脑子里分明还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睡着,终是熬不过浓浓的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丫鬟忍冬来到床前将她叫醒时,已差不多到了该准备准备进宫的时辰了。
忍冬替她梳着发髻,楚明熙扬声唤来了守在外间的石竹。
“石竹,昨夜^哥哥可有回来过么?”
昨晚是石竹值夜,石竹应该知道容^来没来过。
石竹摇了摇头:“回夫人的话,殿下昨晚不曾回来过。”
忍冬手上的动作一顿,石竹抬眸望着楚明熙,透过铜镜对上她的目光。
她明白楚明熙在忧心什么,忙安抚道:“殿下昨晚应是留宿在宫里了。几年未见,皇上定是挂念殿下,想要与殿下多说些体己话也是有的。”
进宫是一桩大事,容不得分毫的差错,楚明熙有心想再多问两句,也只得暂时把心思放在进宫一事上,将自己收拾妥当,坐着马车出了门。
车轮滚在石子路上,过了良久,马车稳稳当当地在宫门前停下,楚明熙撩开车帘,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祖父母常年住在京城,她年幼时也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日,但毕竟是头一回进宫觐见皇后,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和慌乱。
皇后娘娘是^哥哥的母亲,是她的婆母。
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深吸了口气,暗自宽慰着自己。
跟着宫人一路来到凤仪宫,步入殿内,殿中垂手站立着一排宫女,皆是悄无声息的,楚明熙将脊背挺得愈发笔直,脸上更添了几分肃然。
皇后靠坐在枕垫上,楚明熙立在下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打量着她,无端便有一股威压迫
人之势,只叫人心猛地一缩。
“给楚姑娘赐座。”
楚明熙坐下,宫女适时端上香茶和几碟新鲜果子,楚明熙不敢造次,双手交握放在膝上。
皇后捏着茶盖,透过氤氲着清新香气的茶水看向她,问她今岁几岁了、生辰是哪日,家里又有哪些亲戚。
皆是些寻常的问话,楚明熙一一作答,进宫前的慌乱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这几年辛苦你了,有你在一旁看顾^儿,本宫放心不少。”
楚明熙弯眉一笑,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情意:“皇后娘娘言重了。^哥哥是明熙的夫君,明熙照顾^哥哥是应当的,明熙不觉着辛苦。”
皇后面上划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
今日一见,才知楚明熙果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当年不过是^儿一时落魄,她才有幸能接近^儿成了^儿身边的女人,可无论再如何落魄,^儿总归是皇上的嫡子、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凭楚明熙的出身,至多只能当^儿的妾侍,又哪里够格当他的正室?
皇后又试探了几句,心下更加了然。
听楚明熙话里的意思,楚明熙分明认定了此生^儿都不会再另娶或纳妾,会与她一夫一妻过一辈子。
如此顽固不化,她都不知该气她还是怨她!
从前她于^儿再有恩情,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也是^儿心善,才会给她一个名分任由她留在他身边。换作是个心肠硬些的,定是给些银两将人打发走了。
^儿心软是一回事,楚明熙自己也总该有些自知之明,岂能生生霸占住^儿的正妻之位。
放眼看看三皇子和四皇子,哪个不是妻子的娘家在一旁鼎立帮扶,而他们也不过是嫔妃肚子里出来的庶子罢了。
^儿才德兼备,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从前只是因着眼疾的缘故没能坐上太子之位,现如今既是眼疾已好,是该另做打算了。
皇后心里如此思忖着,神色就愈发冷淡起来。
二人又略微交谈了一番,皇后便推说身子有些乏了,吩咐宫女送楚明熙出去,楚明熙行过礼后,与宫女一道出了殿内。
皇后靠坐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单嬷嬷上前替她轻捶着肩膀,道:“娘娘,您可是累着了?横竖眼下没什么事要忙,不若小憩片刻罢。”
“累倒还在其次,就是心里烦闷得很。”
皇后的心思不言自明。
单嬷嬷扫了眼殿内,皇后朝垂手侍立的宫人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待众人退下,单嬷嬷才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娘娘可是因着楚姑娘的缘故……”
顾忌着楚明熙终究是容^的枕边人,她再如何得皇后信任,也不敢随意议论楚明熙,话才起了个头,便又堪堪止住了。
皇后冷笑一声:“殿内又没旁人,你怕什么?”
单嬷嬷告了声‘得罪’,方才道:“老奴方才瞧着,楚姑娘言语间似是把自己当作了殿下的妻子,诚然她跟在殿下身边三年,可再如何都算不上是殿下的正妻。”
她一壁说着,一壁偷觑皇后的脸色,见皇后并没恼她,微微颔首似是认同她的话语,便又放胆继续道,“娘娘方才缘何不提醒楚姑娘几句?老奴瞧着楚姑娘性子倒还算乖巧,娘娘说的话,她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
“本宫为何要这么做?她既是人已来了京城,过不了多久她自己便能看明白。自己吃了教训了,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本宫又何必当恶人,费这个口舌去点醒她?”
第3章 第叁章 楚府
楚明熙坐着马车回了府,洗漱过后换了身家常衣裳,坐在软榻上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整个人都松快了些许。
皇后娘娘待她虽客气,可皇宫到底不是寻常人能进出的地方,她在宫里只待了那么一小会儿,浑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下不必再拘着,只觉得进一趟宫当真是累得慌。
想起从前容^在宫里住了数年,遭的罪只怕比她还多,她的心揪成一团,对他又生出几分疼惜。
从前^哥哥吃了太多的苦,往后她定要加倍地待他好,让他忘了从前所有那些不愉快的事。
好在他们此番只是来京给太后娘娘祝寿的,待过些时日他们回了南边,^哥哥便不必再受宫中这拘束之苦了。
正宽慰着自己,守在外头的丫鬟通传说容^过来了,楚明熙忙起身屈膝向他行礼。
容^垂眸看着楚明熙:“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楚明熙仰起脸对上他的目光,不想勾起他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弯了弯唇道:“没什么,只是在琢磨今日的晚膳吃什么好。”
容^笑得温和,落在她的脸上的目光却带着审视的意味,坐下后开口道:“听下人说,今日你进宫去了。”
“嗯,才回来没多久。”
“在宫里没受什么委屈罢?”
“母后待我很好,^哥哥你放心,我没受什么委屈。”
两人叙了两句,楚明熙忆起一事,起身走到妆台旁,打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一个步摇,拿着步摇折回软榻前,笑盈盈地朝容^面前一递。
“^哥哥,你看,母后还给了我一个步摇,说是送我的见面礼。”
皇后娘娘表面上待她淡淡的,她难免有些担心不招皇后娘娘喜欢,但皇后娘娘一见了她,就送了这么个步摇给她,可见得心里也是认她这个儿媳妇的。
皇后娘娘是^哥哥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婆母。即便皇后娘娘不送她任何东西,她也会真心待皇后娘娘的。
容^摩挲着手中的步摇,半眯着眼眸,教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步摇上缀着一只东珠,莹润发光,在日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明熙心思单纯,整日忙着钻研医术,哪会懂宫里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步摇的确不是什么便宜货色,遇到个不知情的,兴许还真能拿来唬唬人。
只是东西再如何值钱,也骗不了他。
他在宫中多年,又是皇后诞下的嫡子,比旁人都清楚这步摇在宫里绝非什么稀罕玩意儿,更遑论送步摇的还是住在凤仪宫的皇后。
下人送了热茶进来,容^漫不经心地将步摇搁在一旁,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楚明熙生怕步摇磕着碰着,心想着放哪儿都不放心,拿起步摇索性又将它放回了匣子里。
***
去了宫里一趟,楚明熙又平安无事地过了两日。
天气越发热了,幸而昨日傍晚起下了场大雨,周遭一下子凉快起来。
这日用过早膳,楚明熙站在门边望望天色,石竹站在一旁提议道:“夫人,难得今日天气凉爽,您在屋里头都闷了几日了,不若趁此机会去外头逛逛罢?”
楚明熙也觉着闷得慌,下意识地要点头答应下来,想起一事又微蹙起眉头。
“石竹,我们回京有几日了?”
石竹扳起手指数了数:“夫人,加上回京当日,已经有五天了。”她顿了顿,又道,“夫人,您回了京城后还没去看望过老太爷和老夫人,不若这两日先去一趟楚府罢。”
石竹嘴里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便是楚明熙的祖父和祖母。
丫鬟忍冬附和道:“拣日不如撞日。今日还算凉快,夫人不如就今日去罢。倘若再等几日,焉知会不会天又热起来了,到时候闹得一身汗岂不遭罪?”
楚明熙极轻地“嗯”了一声,看上去似是有些不情愿。
忍冬有些不解:“夫人和祖父母多年未曾见面,此番好不容易得以相聚,夫人难道不觉着开心么?”
忍冬跟石竹不一样,是楚明熙嫁人后容^命人帮她找来的丫鬟,在楚明熙房里服侍了三年,做事麻利又尽心。此次楚明熙来京城,想着石竹一人伺候不便,便也带着她一同过来了。
楚明熙想起祖父母,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她的父母亲伉俪情深,当初父亲离京去远地赴任,不忍与刚新婚不久的妻子分隔两地,母亲便跟着父亲一道上任。母亲生下她后,也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抚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子过得简单而幸福。
没成想好日子没过上几年,祸从天降,一场灾祸害得她失去双亲,一夜之间她就成了没了家人的孤儿。
那时候她还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如
何独自生存,祖父母便派了人接她回京,容她在楚府住下。
六岁的孩童,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府里更没人会好心提醒她什么,然而孩子总有种旁人没有的敏锐,分明没人说过什么,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祖父和祖母都不喜她,每日只在她晨昏定省时让她进祖母屋里,其他时候,能不见她就尽量不见。
她不懂该如何讨人欢心,只能学着尽量不凑到他们面前讨嫌。
如此在楚府过了一年,有一回她去祖母屋里请安,原是已经回去了,在园子里走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的荷包不小心遗落在了某处。
那荷包是母亲亲手帮她缝制的,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荷包里面还藏着母亲从前去寺庙里帮她求来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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