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嬷嬷冷肃着一张脸,楚明熙不敢道个不字,命石竹和忍冬退下,石竹和忍冬敛容屏气地应了声是,溜回屋里去了。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楚明熙才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忍冬见她一副意气消沉样子,无半点今早出门前的精气神,心里咯噔一下,生恐戴嬷嬷委屈了她,忍不住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戴嬷嬷那人,看着就是个厉害角色,就夫人那温温柔柔的性子,保
不齐在戴嬷嬷那儿受了什么鸟气呢。
楚明熙心神不宁地跌坐在软榻上,失神地盯着地面,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她有点累,更觉着说不出的自惭形秽。
戴嬷嬷方才对她说的话并不中听,偏又句句合情合理,教她无从反驳。
她并不傻,戴嬷嬷话虽说得含蓄,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当初若非^哥哥患有眼疾,让她有了机会接近他,如若不然,两人身份悬殊,她这辈子又哪能跟^哥哥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不说旁的,就算只是为了^哥哥,她也该静下心来好好学学规矩。宫里的规矩自然要学,高门大户内宅妇人该学的那套规矩同样不能落下,把她平日里那些粗野的言行举止统统改了,教人再瞧不出分毫来,方才算是尽了她的本分。
戴嬷嬷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到了四个字――
云泥之别。
在戴嬷嬷的眼里,她似乎给^哥哥提鞋都不配。
戴嬷嬷会有这种想法,那么^哥哥呢?
他会不会也是这般看待她的?
她摇了摇头,手紧握到指甲都陷进了手掌心的肉里。
不会的,^哥哥绝不会这么想的!
石竹见她眉眼间透着些许哀戚,心疼坏了,在软榻前蹲下苦劝道:“夫人,皇后娘娘派了戴嬷嬷过来教您规矩,仔细想想,其实也是为了您好啊。您看,如今外头都在传闻,说是再过些时日殿下兴许就要当上太子了。您是他的妻子,若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到时候免不了会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前两日她跟着夫人进了一趟宫里觐见皇后娘娘,许是夫人礼数方面不够周全叫皇后娘娘瞧见了。皇后娘娘是夫人的婆母,自然是不想夫人被旁人耻笑的,于是便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府上教夫人规矩。
此举有些伤人心,但只要学会了规矩,往后便不怕在别人面前闹笑话了。
谁叫夫人嫁给了殿下,外头人瞧着风光无限,又有多少人能知晓夫人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重责呢?
楚明熙微微一笑,双眸明亮如星,满含秋水柔情。
是啊,她怎能光想着自己是不是受了委屈。她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哥哥的颜面,她不能连累^哥哥因为她的缘故被人在背后看笑话。
还记得从前刚开始习医那会儿,她连医书也看不大懂,后来还不是学会了一身医术么。
只是学些宫里的规矩罢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她用了心去学,一定难不倒她的。
她抬手捏了捏石竹的脸颊:“石竹你说的对,我好好学规矩,横竖不过是多费些时间和心思罢了,总归能学会的。”
容^端坐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紫檀笔筒,向李泰问起楚明熙。
“教习嬷嬷来了么?”
“来了,戴嬷嬷今日一早便来了,卑职方才去打听过了,戴嬷嬷已经在教夫人宫里的规矩了。”
容^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紫檀笔筒搁回桌案上,静默许久,自口中溢出几个字眼,语气平淡无波:“是该学学规矩了。”
***
接下来的几日,楚明熙忙得连胡思乱想的工夫都没有。
戴嬷嬷不愧是经验老道的教习嬷嬷,教导起来甚是严格,每日辰时便开始教楚明熙规矩,莫说是请安行礼和吃饭喝茶,就连如何行走,站立时是何姿势,与人交谈时什么时候可以笑,又该如何笑方为得体,方方面面都教得甚是仔细。
楚明熙自小跟着她的父母亲生活,父母亲把她当作宝贝疙瘩一样疼爱,怎舍得给她立规矩。父母亲去世后,她在楚府住了段时日,楚府几位主子冷落她,不曾教过她任何规矩。再后来外祖父将她接去湖州与他同住,外祖父想起她在楚府受的委屈,总想着弥补她,想让她过得舒坦些,哪舍得用学规矩那一套拘着她,遑论平头百姓家里的规矩与宫里头的规矩,更可谓是天差地别。
太后娘娘的生辰日越发近了,楚明熙白日里跟着戴嬷嬷学宫里的规矩,每日学得精疲力尽,到了戌时方能得空,待匆匆用过晚膳,便坐在灯下制作药枕。
石竹厨艺还算过得去,于针线活上却不大通,虽心疼自家姑娘,但想着药枕是预备着送给太后娘娘的,万不可敷衍了事,实在没那脸自告奋勇,只能在一旁给楚明熙递递茶水或是替楚明熙捶捶背揉揉肩膀。
烛火噼啪了一声,案上的烛火又燃去一截,忍冬的女工比石竹略强些,见楚明熙连着熬了两宿,神情疲惫,眼睛下都有了青黑,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不若让奴婢来弄罢。奴婢的女工不说如何出彩,但大致也还算过得去。”
楚明熙将萱草花和石菖蒲仔细地塞入药枕里:“不必了,我再弄个两三日便完工了。生辰礼,总得是我亲手做的才算有诚意。”
忍冬见劝不动,拿起铜剪拨了一下烛芯,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
日子逼近,楚明熙不敢怠懒,一连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将手中的药枕赶制出来。
天热得叫人受不住,过了辰时,日头渐晒,瞧着格外晃眼。
楚明熙在日头下略微行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颈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脸颊也因闷热的缘故而泛着红。
戴嬷嬷说着话,楚明熙神色恍惚,眼前忽而一黑,两眼一闭,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楚明熙晕倒的消息传到容^的耳中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容^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缓缓抬起眼,“可有叫大夫去瞧过么?”
李泰回道:“大夫已经来了府里,说是这几日天热,夫人又一时劳累过度中了暑气,所以才会晕倒。大夫已开了藿香正气汤让夫人服下,应是无什么大碍了。”
容^眯着眼重复了一遍:“劳累过度?”
李泰忙解释道:“戴嬷嬷素来行事严格,许是这几日教得狠了,近来又恰逢酷暑,本就容易身子不适,夫人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
此事真要议论起来,还是殿下太心急了些。这么热的天,每日从早到晚地学规矩,又遇上戴嬷嬷这般不肯通融的教习嬷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李泰咂了咂嘴巴,心中不免对楚明熙生了一丝同情。
他略一沉吟,提议道:“殿下,不若就叫戴嬷嬷先停几日再教夫人规矩罢。大夫适才也说了,夫人得好生休养几日,若是疏于保养,后面再病倒了便不好了。”
容^面无表情地听着,紧抿着唇不作声。
李泰登时心里就有些没底。
容^仍是平素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可他自小便近身服侍容^,深知容^心里其实是不赞同他的话的。
他若是不劝劝殿下,旁人是更不可能在殿下面前说什么了,难不成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再晕倒一次么?
“殿下,戴嬷嬷是您特意寻来的教习嬷嬷,戴嬷嬷好歹也算是自己人,让夫人休养几日,旁人就算知道了,谅必也不会议论什么。”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李泰等到几乎以为没了指望,才听得容^缓声道:“罢了,那便先让她休养两日罢。”
“是,殿下。”
李泰见无其他吩咐,躬身欲要退下,想着该去叮嘱忍冬和石竹一番,叫两个丫鬟好生照顾着楚明熙,坐在书案前的容^忽而喊住他,简单而淡然地下着命令:“倘若母后再召明熙进宫,就推说明熙病了去不了。”
李泰抬起头看着容^,怔愣了一下。
再过几日不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么?
殿下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第6章 第陆章 落水
李泰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殿下,三日后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到时候夫人去么?”
容^朝他投来淡淡的一龋眼底隐隐蕴了几丝疏冷,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李泰了然于胸。
看殿下的样子,当是不想让夫人进宫赴宴了。
容^将帕子丢在一旁,起身朝门外走,李泰忙跟上,容^脚下一顿,偏头抛下一句“不必跟着”,便抬脚出了门槛。
李泰略微落后几步,远远瞧着容^朝楚明熙住的悠兰轩那边去了。
容^步入屋里时,已过了戌时三刻。
夜里静得出奇,只听得窗外树木沙沙,虫鸣喁
喁。
夜已深,今日又受了暑气病倒在床上,容^进屋时楚明熙睡得正酣,嘴微鼓着,脸上莫名带了些稚气。
容^收回目光,转身去了净房,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息。
洗漱过后,他来到床榻前掀被躺下。
他动作落得极轻,楚明熙仍是被他惊醒了,惺忪之间见他就躺在她的身侧。
她睡意尽散,揉着眼睛半坐起身,满头青丝凌乱地披在肩上,一双湿亮的眸子里溢出惊喜之色。
近来容^总忙得不见踪影,她夜夜等他等到睡过去了都不见他回来。
几日不曾跟他相见,她实在想念得紧。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他倾述,这会儿真见了他,却又欢喜得头晕乎乎的,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容^别开视线,两眼盯着烛火:“怎么睡了还不熄灯?”
楚明熙唇间的笑容登时一僵,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过了几息,眼神躲闪着低声回道:“烛火灭了,总有些睡不着觉。”
“你喜欢,那便让它亮着罢。”他答得漫不经心,扭头瞥了眼更漏,温声道,“时辰不早了,睡罢。”
楚明熙面色渐缓,依言躺下。
容^扯了扯被子,躺在身侧的人儿忽地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胸前的那颗小脑袋颇为依恋地蹭了两下,唇边扬起欢欣满足的笑。
她身子还虚着,许是乏累了,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呼吸就逐渐变得绵长而轻柔,沉沉睡了过去。
烛火摇曳,容^半张侧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情绪难辨地蹙了蹙眉。
他阖上眼,任由楚明熙倚在他怀里。
翌日天刚亮,楚明熙还在睡梦中,容^披衣下床,径直走到屋外。
他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回身叮嘱留在外间值夜的石竹:“明熙这几日身子不适,你们几个多照看着些。”
他负手立在门前,过了良久才又开口道,“若是她缺了什么或是要用什么,叫人赶紧添补上。”
“殿下放心,奴婢省得。”
***
太后的寿宴设在了京郊的万寿山上,来不及当日就回去,负责操办寿宴的皇后便事先拟定出一张详细的清单为前来赴宴的宾客安排好下榻处。男女有别,男宾客住在碧波湖的东边,女宾客则住在碧波湖的西边。
容^被安排住在望翠馆。
早些年的时候,容^也来过万寿山,住的也是望翠馆,他不喜有人跟着,无需宫人在前带路,只带着他的贴身侍卫李泰沿着碧波湖往望翠馆而去。
脚步忽而顿住,他凝眉盯着前方。
一个太监在前头引路,后面跟着位年轻姑娘,年纪瞧着不过十九、二十来岁的样子,应是被宴请来赴宴的女宾客。
容^面色微变。
此次设宴,女宾客被安排住在了碧波湖的西边,论理不该有女子在此处走动才是。
此外,且不说女子不该来此处,仅看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当是名门贵女无疑,为何身边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
令人不解之处还不止这些。
不知是何缘故,此女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地走着。
李泰停下脚步,顺着容^的视线移目看向湖边。
他走近了些,在一旁低声提醒道:“殿下,那是楚太傅家的大孙女,夫人的堂姐楚大姑娘。”
容^负手而立,余光扫见一抹身影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鬼鬼祟祟,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唇边涌起浅浅的冷嘲。
几年不见,三弟仍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
李泰见容^立在原地,猜不出他到底是何用意,只默默站在一旁未敢出言询问。
才想着,便听见“扑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李泰吓了一跳,目光投向湖里,是那楚大姑娘掉进了湖里。
在楚大姑娘身旁领路的那个太监不忙着呼救,竟是丢下楚大姑娘撒腿就跑,才眨眼间的工夫,便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李泰一时傻眼,下意识地扭头偷觑容^的反应。
才要开口,先是有道男声高喊了两遍‘有人落水了’,随即又是“扑通”一声响起,三皇子跟着纵身跳入了湖里。
容^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道为何三弟会躲在一旁,原来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三弟旁的本事没有,鬼主意倒是多得很。
难怪楚大姑娘会在碧波湖东边,她的贴身丫鬟大抵也是被人特意支开好让她落单,至于那领路的太监,应是一早就被三弟暗中收买了设下此局。
既是楚太傅不愿主动跟三弟相交,三弟便处心积虑,意欲利用此番机会跟楚太傅搭上关系。
今日三弟一旦救了落水的楚大姑娘,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楚大姑娘名节已损,为她的名誉着想,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她都只能嫁给三弟。
有婚姻做捆绑,三弟还怕楚太傅不站在他那一边么?
但三弟似乎忘了,他已有了皇子妃,除却正妻,他在后院还有两位侧妃。今日过后,三弟又打算给楚大姑娘什么身份呢?
妾室?
楚太傅是何人,岂受得住此等羞辱。
恐怕楚太傅宁愿让自己的大孙女去尼姑庵伴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也不会顺了三弟的意让楚大姑娘做妾。
容^面色几经变幻,各种念头跟着此起彼伏起来。
他原是不准备插手的,只是才刚三弟高呼了几声‘有人落水了’,已引得一些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循声朝这边过来了。
三弟这么做,自然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亲眼见证他将楚大姑娘从湖里救起,还怕没人知晓他跟楚大姑娘有过什么么。
他抿了抿唇,走到湖边,朝挣扎着向岸边游来的楚明燕伸出右手,隔着衣袖将她从湖里捞起。
他倒不是对楚大姑娘动了恻隐之心,可再如何,他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已被人瞧见他就在湖边,他若不对楚大姑娘施以援手,来日楚太傅难保不会对他留有见死不救的印象。
隔着衣袖将她救起,如此也算是保住了楚大姑娘的清白。
楚明燕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掉了湖里,模模糊糊间却听见有道男人的声音在大声呼救,间或还听见有人朝她这边游了过来。
她从小便被教育女人家的名节比性命还重要,下意识地就想离那人远些,拼了命地挣扎,到了岸边才被人拉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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