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戏谑道:“你这又是得了什么稀罕的好东西,笑得像朵花似的?”
忍冬挑了挑眉:“我方才听见个好消息,说是楚大爷和他夫人翻脸了,楚大爷还嚷着要休妻,楚大夫人的娘家也容不下楚大夫人,楚大爷说要将她送去寺庙里静养,楚大夫人死活不肯去,楚家正闹腾着呢。”
石竹听了大喜过望,拍手叫好:“倒真真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卫氏那人从前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而今总算有人收拾她了!”
早前卫氏仗着自己有楚家和侯府撑腰,对姑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还说了好些恶心人的话,这仇她一直记着。
卫氏没了楚家和侯府这两座靠山才好呢,如此,卫氏便是心中再恨姑娘,也不敢随意起甚坏心思。
现如今不必她们出手,卫氏自己就有了该有的下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果真是有些道理的。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楚明熙仰起头,看着深邃碧蓝的天空发愣。
卫氏那人确实算不上是好人,先前也过了多年的风光日子,反倒是近来,短短数日大伯父和定南侯就都接连在朝中被人弹压,看着倒像是得罪了什么人,且那人在朝中还有着不小的势力。
她疑心此事或许跟容^有关,可细想了一下,却又觉着她当是多心了。定南侯和大伯父在朝为官,朝中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怎么就断定定是容^对他们出手呢?
如此一想,楚明熙便也不再深究此事,转身回了屋里。
到了后日一早,叶林和马车夫将前一晚就拾掇好的几口箱子放上了马车,忍冬和石竹背着包袱,楚明熙抱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惠昭,出了宅门朝马车那边走。
上了马车,楚明熙似有所感,抬手掀开车帘朝左侧方向看去,瞥见钟氏不知何时来了此处,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与她对望。
钟氏见她已发现了她,牵起嘴角想笑一下,只是笑容还未来得及荡漾开来,眼眶便已泛了红。
楚明熙将惠昭交给石竹照看,下了马车走到钟氏跟前。
钟氏将捧在手里的包袱朝楚明熙面前递了递,唇边的笑容透着几分苦涩:“多谢楚大夫照顾昭姐儿多年,我无以为报。我没什么可送给孩子的,也就绣工还能看看,这几日我为昭姐儿亲手缝制了几件衣裳,还望楚大夫能收下衣裳转交给昭姐儿,都当全了……全了我对她的一片心意。”
说到最后,她已有些泣不成声,抬手捂住了脸,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楚明熙鼻子一阵发酸,伸手接过包袱。
她心里的确曾怨过她狠心丢下了孩子,也怕她会将孩子从她手中夺走,可今日看到钟氏这般模样,她心里也并不好过。
世上的女子本就过得艰难,但凡钟氏当初有法子可想,又怎会将惠昭丢下。
她未曾生养过,把惠昭养在身边几年,是实实在在跟孩子处出了感情,钟氏当初虽狠心抛下了孩子,惠昭到底是她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今知道孩子要离开京城去了别处,经此一别,钟氏想要再见上惠昭一面,只怕是难了。
没法跟孩子相认,往后连偷偷瞧上孩子一眼也做不到。将心比心,换做她是钟氏,心里定然也是舍不得的。
楚明熙掏出帕子递给钟氏:“往后你也定要好好的。”
钟氏别过头把眼泪擦干,深吸了口气,抬眸朝垂下的车帘瞥去最后一眼,眼中是浓浓的不舍:“楚大夫,时辰不早了,路途遥远,你们还是赶紧启程罢。”
两人道了别,楚明熙坐上马车,马车夫一甩缰绳,马车缓缓朝前行走。
楚明熙撩起车帘,抬眸望向那处角落,钟氏依然站在原地未动,目送他们离开。
第76章 第柒拾陆章 别过
惠昭靠在楚明熙的肩膀上, 看着车外奇道:“娘亲,你在看什么呀?”
楚明熙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地道:“那是娘亲的一个朋友, 知道我们今
日启程离京,特意过来送行的,她还送了好些衣裳给你。”
惠昭喜出望外:“给昭姐儿的么?”
“嗯,就在旁边那个包袱里, 你自己打开看看可还喜欢么。”
孩子都是喜欢礼物的,不待楚明熙再说第二遍, 惠昭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 一双大眼睛盈盈发亮:“好漂亮的衣裳啊。”她抬头看着楚明熙,“娘亲,我这两日就能穿么?”
楚明熙视线落在包袱里的那些衣裳上,心里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先前因为要给长公主治病,回湖州的日子一直没能确定下来,连他们自己也是这几日才商议好今日启程, 钟氏自然也是这几日才得知的消息。
这些衣裳,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缝制好,看这情形,钟氏很早就开始缝制这些衣裳了。
兴许早在缝制衣裳的时候钟氏便已猜到,惠昭迟早都会离开京城,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差别罢了。
复杂的心情伴着马车的轱辘声慢慢平复下来,行驶了几盏茶的工夫,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声音竟是直奔他们这边而来。
楚明熙还未及有所反应,惠昭已起了好奇心,抬手挑起车帘, 通过缝隙露出她那张圆圆的脸蛋,惊喜地道:“娘亲,是叔叔过来了。”
楚明熙愣怔住,才要细想惠昭口中提到的叔叔指的是谁,隔着车帘已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喊了一声“明熙”,随即便听见叶林命车夫将马车停下。
马匹“嘶――”地一声长吼,马车停了下来。
楚明熙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拨开车帘走下马车,骑在马上的容^也跟着跳下马匹,只是不知是何缘故,他此番动作没了平日里的利落和潇洒,瞧着甚至还有些狼狈。
隔着些距离,二人眸光交汇。
过了片刻,容^扫了眼停在一旁的马车,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明熙,我们去那边说话好么?”
楚明熙跟着他走到了另一头,许是容^腿脚有些不灵便,他步子跨得极慢,脚下还有些不稳。
楚明熙嘴唇微翕,出于医者的本能习惯性地欲要问他可是腿脚受了伤,转念又想起他们早已不是从前的那种关系,若是问了,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又立刻打消了询问他的念头。
容^望着楚明熙,内心挣扎几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
“明熙,你还是要回湖州么?”
楚明熙淡然一笑:“殿下,民女的家在湖州,民女自然是要回湖州的。”
容^的心重重一沉,喃喃地重复道:“家……”
他跟她在京城的那个家,在她眼里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难怪她先前过来找他,与他商量说要将忍冬要了去,他想着她素来跟忍冬关系亲厚,便允了她此事,还将忍冬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她。
今日他才明白,她一早就起了回湖州的念头,她不忍跟忍冬分开,所以才会向他讨要忍冬,带着忍冬一道回湖州。
她尚且不舍得跟忍冬分开,却能狠得下心将他丢下。
他凝望着她,她背后是细碎的阳光,强烈的叫他不敢直视。
他垂下眼帘扯唇笑了笑,过了几息才又抬眼朝她望来:“明熙,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殿下,民女该去的地方是湖州,而您该留下来的地方,是京城。”
她在湖州有她想要医治的病人,而他在京中,亦有他要做的事业。
她神色坚定,一席话也说得明明白白,容^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从今往后,她会在湖州常住下来,再不会回京城。而她也不愿嫁给他,不愿为了他留在京城。
他望着她,定定的眸光忽而有一瞬的动摇。
他很想问她,倘若他愿意离开京城在湖州住下,她是否就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思索间,楚明熙又朝他施了一礼:“民女跟殿下就此别过,还望殿下往后为天下百姓当一位好太子。”
在江州的时候她便看得出来,他不是她的良人,却是一位心系百姓的太子,往后还会是一位深知民间疾苦的帝王。
容^满腔的话语尽数化成了无力的悲戚。
他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得从袖中掏出两盒东西,不由分说地朝她手中一塞。
她疑惑地抬起眼:“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这些东西你拿去。”
她伸出手,作势要将盒子递还给他,他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不自觉地将手收紧,指甲掐得他掌心生疼。
“明熙,往后我们多半没机会再相见了,这两盒东西还请你务必收下,就当……”他喉咙哽了一下,后半句‘就当是圆了我的心愿’到底没勇气说出口。
楚明熙知道再婉拒下去便有些矫情了,只得将盒子收下,耳中听得容^又道,“你上车罢,路上多加小心。”
一阵强风吹过,他的声音变得渺远而不真实。
楚明熙上了马车,车轱辘再次响起,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车帘严严密密地垂着,生生隔开了他和马车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儿。
容^立在原地凝望着马车,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
她还是走了,他对未来的所有企盼,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容^伸出手,奋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
广阔的原野一望无际,马车终于不见其踪影。
容^收回目光,无视他过来时骑的那匹马,神色透着几分落寞,偏头吩咐李泰:“坐马车回去罢。”
楚明熙放下车帘,面容隐在车厢的阴影当中,叫人瞧不出她脸上是何表情。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手中还握着离别前容^塞到她手中的那样东西,睫毛微颤了下,垂眸望去。
是两个小匣子。
她将其中一个匣子搁在一旁,伸手打开另一个匣子。
里头放着些药丸。
她神色一凛,指尖拈起其中一颗药丸放到鼻尖下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
她将药丸放回匣内,转而又拿起另一个匣子,轻轻一掀将其打开。
匣子里躺着一支玉簪子。
晶莹剔透,水头十足。
坐在一旁的惠昭眨了眨眼,惊呼道:“好漂亮的簪子!”
碧绿的玉质闪烁着璀璨透亮的光,簪子上刻着清新秀雅的花纹,是楚明熙最喜欢的兰花。
楚明熙的思绪一下子回溯到那年还住在南边时,容^在新婚次日早上送她的那支发簪。
指腹轻轻拂过玉簪子上的花纹,她将手中的簪子放回匣子里,移开视线。
她瞧得分明,她手中的这支玉簪子,做工远不如从前他给的那支簪子精致。
坐在近旁的石竹也瞥见了她手中的玉簪子,知道这簪子当是适才容^送她的首饰,轻声地道:“这簪子水头倒是极好,就是瞧着不像是宫里头的手艺。”
忍冬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欲要说什么又觉着有些不妥,便没作声。
楚明熙恍若未闻,“吧嗒”一声,匣子被她轻轻合上。
***
惠昭今日起得早,又正是贪睡的年纪,没了初来京城时东张西望的新鲜劲儿,只缩在楚明熙的怀里呼呼大睡。
坐在马车里的几人怕扰了她休息,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周遭只响起一声又一声单调清脆的马蹄声。
到了驿馆门前时,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如血,天边笼罩着一重橙红的霞光,余晖挥洒下来,照得马车也带着一层霞光。
马车稳稳停下,楚明熙抱起惠昭,忍冬先跳下马车,扶着楚明熙下了马车,石竹和叶林伸手取出放在马车上的行李。
在马车上坐了许久,众人早已累得腿脚发麻,匆匆用过饭后就回了各自的房里,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歇下。
楚明熙躺了半晌,半点睡意也无,瞥了眼已沉沉入睡的惠昭,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拢好帐子,捧着匣子坐在桌前。
今日在马车里她并不曾细瞧过,只拿起药丸粗粗闻了一下,现下仔细看过后才发现,匣子里除却药,还塞着一封书信。
她略一沉吟,抽出书信将其展开。
字迹极其眼熟,书信是容^所书。
他在信中写着,匣子里的那些药丸可医治她的怕黑之症。良药苦口利于病,望她能按时服药,他还在信中细细写着她当每隔多少日吃下一颗药丸。
楚明熙从书信上收回视线。
烛火微微跳动,星星点点的火苗映在她的眼底。
在桌前呆坐片刻,她回过神来,将书信折好塞回匣子里,阖上匣子,起身将匣子放回原处。
次日一早,惠昭还沉睡着未醒,楚明熙起来才洗漱过,门外就有人敲起了门。
楚明熙打开房门,抬眼看见站在门外的竟是个眼生的少年郎,瞧他样貌,年岁至多十八岁。
她才要开口问他是何人,少年郎已急急道明来意:“楚姑娘叫我好找,我师父给的那些药得吃。除却吃药,还请楚姑娘随我去咱浮玉山上小住一段时日,配合我师父给你医治。”
他赶路赶得很急,分明是还有些寒冷的初春时节,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汗。
一席没头没脑的话语,叫楚明熙听得云里雾里,待听见对方提起‘浮玉山’三个字,隐约觉着莫名的耳熟,似是前些日子曾听长公主跟她提起过,待回过神来,担心他们的说话声扰了惠昭的清梦,便跨出客房几步,阖上房门与来人说话。
住在隔壁客房的叶林听见楚明熙这边闹出的动静走了过来,听了少年郎说的话,立时问道:“你师父可是陆神医?”
少年郎擦擦头上的汗,视线从楚明熙的脸上转移到他脸上:“正是。壮士认识我师父么?”
“几年前,某在福建的时候,曾和陆神医一道喝过酒。”
叶林回到湖州前,曾在外边游历过几年,他医术高明,救死扶伤,身上又带着一种侠客才有的桀骜不驯。那年他途径福建时,因机缘巧合结识了陆神医,两人皆觉着对方颇对自己的脾气,把酒言欢,一见如故。
少年郎打量叶林的目光中登时多了几分亲切:“您可是叶先生么?我听师父提起过您好几回。”
“陆神医现如今竟来了京城么?”
“是。师父眼下就住在京城郊外的浮玉山上。”
叶林又跟他闲聊了几句,见两人关系略微熟络了些,一些先前不大好开口询问的话便能问出口来了。
“实不相瞒,你适才劝我家妹子服用你师父给的药丸,可我家妹子与陆神医并不相识,陆神医这药……”
他跟陆神医到底只是萍水相逢,一道喝过几杯酒的交情,在福建别过后,两人已有几年不曾见过面,也不曾写过半封书信,何况今日陆神医的徒弟来找的人是明熙,来之前并不知他跟楚明熙是义兄妹的关系。
药能治病,亦能害人。
为谨慎起见,这药他总得问个清楚,更遑论他对陆神医的行径早已有所耳闻,陆神医并非是个慷慨送人药的大夫,他便更要多问几句才是。
少年郎明白他心中所虑,忙笑着道:“叶先生尽管放心,此药乃是太子殿下从师父那边要来的药丸。”
此言一出,叶林登时就想起昨日启程前容^曾赶来送行,只是那会儿容^将楚明熙拉到一边说话,他隔得远并不晓得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恍惚瞧见楚明熙拿着两个小匣子上了马车。
52/63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