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某处像是被人用力地扯着,一抽一抽地疼。
李泰怕容^等得心焦,几乎是小跑着下的山,容^听得他的脚步声,扭头朝他望来,两人对视一眼,李泰咧嘴一笑,才要加快脚步,便瞧见容^的脸上竟露出了防备之色。
李泰愣了一下,压下心中的疑惑走近几步,直至跑到容^的跟前,容^才神色变缓,迎着他投来的目光问道:“明熙她可还好么?”
李泰眉头紧蹙,心里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偏又说不上来是何缘故,待听见容^问起楚明熙,注意力便被他的问话转移过去。
方才他上山,并不曾见到楚明熙,只是他深知容^很是在意楚明熙,下山前便特意找了陆神医的徒弟询问了一番。
“殿下您放心,楚大夫一切安好。”
他话说得含糊,好在容^也没在意,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了身。
李泰忙上前搀扶住容^:“殿下,卑职背您下山罢。”
“不必,孤自己能走。”
“殿下,您的腿……”
“你扶着孤下山便可。”
主仆二人各持己见,到底有尊卑之分,李泰也不敢硬着来,只得从了容^的意思,扶着容^的手臂缓缓往山下走去。
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人迎面遇见了正往山上爬的叶林。
叶林和容^见到彼此,两人心中的滋味皆着实难辨,可到底不是陌生人,不好装作不认识,只礼节性地略微颔了颔首,不曾交谈只言片语便已擦身而过。
叶林顺着石阶走了几步,忽而又察觉到些异样,迟疑着停下脚步回头举目,瞥见李泰两手搀扶着容^的手臂,一步步缓步下行,容^走得蹒跚,颇有几分腿脚不灵便的模样,当是摔了腿脚受了伤的缘故。
叶林到了山顶处,见了楚明熙本想跟她道出容^受伤一事,只是与她言语间,楚明熙却一字不提容^,叶林一时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番明熙能有幸得到陆神医的医治,虽则多亏了容^帮忙,但恩是恩,情是情,楚明熙既是已不再在意容^,他又何必在明熙面前再提及容^,没得反倒多事。
叶林将带来的吃食递给楚明熙,道惠昭和石竹她们每日都吃得好睡得好,劝她不必忧心,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家常,瞧着日头渐落,楚明熙怕天色再暗下去不容易下山,便催着叶林早些回去,叶林便也不再耽搁,叫楚明熙留在屋中不必送他,自行推门离开。
才走了片刻,远远便瞧见陆神医身边的那小徒弟正站在药庐门口扫地,叶林上前几步,笑着招呼道:“小师父忙着呢。”
小徒弟收起手中的扫帚,回礼道:“叶大夫。”
“我师妹平日里有劳小师父和陆神医照顾了。”
“叶大夫客气。”
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叶林想起上山途中曾巧遇容^,便开口问道:“今日太子殿下来过了么?”
徒弟摇了摇头,道:“殿下并不曾来过,不过殿下身边的李侍卫倒是来过,是几个时辰前来的山上。”徒弟仰起头看了看天色,似是想起一事,“哦,对了,李侍卫今日还问起了楚姑娘。”
叶林眉梢微挑:“哦,他问起我师妹?问的何事?”
“李侍卫问起楚姑娘在山上过得可还习惯,若是短缺什么也尽可与他说。”
叶林神色莫名,知道这些定是容^差李泰过来打听的,容^和楚明熙之间的恩恩怨怨也绝非他能左右,遂也不再多言,就此谢过徒弟告辞下山。
***
容^和李泰走走停停,等终于走到山脚下时,容^的脸色已惨白得不成样子,李泰赶紧扶他坐进马车,快马加鞭赶回了东宫。
宋砚见容^受了伤,如临大敌一般,和李泰二人一左一右搀着他进了屋中,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床榻上躺下。
宋砚与李泰合力换下容^身上那条染了血的裤子,宋砚瞥了眼容^脚上的伤口,心下纷乱。
伤得倒不算如何厉害,只是容^给陆神医当药人,他们三人特意将此事瞒过了所有人,便是连皇后娘娘也不曾知晓。
而今容^腿脚受伤,论理是该叫太医过来一趟的,纵然常太医是个知根知底口风紧的,他们有把握常太医不会多嘴将此事告知旁人,但太医来的次数多了,总归有些不妥,三皇子一党虽已不成气候,但四皇子一党耳目门路众多,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瞧出些什么端倪来,或是拿此事做文章,到底于容^不利。
宋砚正想着对策,容^双眼无神地缓声道:“不必叫太医过来,你们二人替我上些药,包扎一下便可。”
宋砚和李泰寻思着也无其他好法子可想,且主子已发了话,他们不敢拂逆容^,忙点头应下。
李泰是个粗人,本
是习武出身,于包扎伤口一事上很有几分经验,之前在山上只想着早些背容^回来,并不曾细瞧过,这会儿细细验看容^腿脚上的伤势,知他并不曾伤到骨头,心里便已松了口气。
他赶紧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绞了帕子替容^清洗伤口,清洗间甚至还能从伤口处挑出一些细碎的小石子和泥沙,看得人触目惊心。
待清洗干净,李泰又在伤口上洒了些金创药,宋砚拿着纱布走上前来,在容^的伤口处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包扎妥当,天色渐暗,外头已掌起了灯。
容^阖眼睡下,宋砚和李泰长舒一口气,悄声退至外间,宋砚低声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才去了一趟浮玉山,殿下便受了伤回来?”
“殿下在山上跌了一跤,我一时没来得及扶住殿下,才叫殿下腿脚受了伤。”
宋砚瞪了李泰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不在一旁看着些,殿下身子金贵,怎么就摔得这般厉害?早知如此,我很该随你们一道上山才是。”
李泰自认保护不周,垂首挨训。
宋砚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再怪罪他:“罢了,此事也不能全怨你,下回再去浮玉山,不若我与你们一道上山罢。有我们二人护着,到底稳妥些。”
李泰嘴上应着,被他如此一提醒,转而又想起一事。
殿下素来性子谨慎,无论是与人打交道,还是平日里食衣住行,皆是这般行事。
他兀自记得那日他们三人头一回上山去见陆神医,那日恰逢下着大雨,地面湿滑,他们又是头一回爬浮玉山,走得十分狼狈,殿下虽举步艰难,到底不曾摔倒过。
今日天气晴朗,前几日也皆是晴天,况且此前殿下已来来回回爬过好几趟浮玉山,这条路早已是走惯了的,照理殿下不该摔上一跤才是。
一旦深究下去,他便又想到了别处。
何止是今日,近来殿下时常脚下不稳,他已亲眼瞧见过好几回。
除却这一点,另外还有好几个蹊跷之处也叫人心中难安。
他心底多了些许惶恐,偏头问宋砚:“宋先生,您觉不觉得殿下近来……”话说了一半,便又止住。
宋砚在殿下身边多年,他再疑心谁,都不会疑心他对殿下有二心,可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虽暂时未瞧出哪个有可疑之处,可到底不能担保如宋砚一般值得信任。
都道隔墙有耳,倘若殿下的身体状况当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他便得慎之再慎,否则殿下先前做的那些努力便都白费了。
第79章 第柒拾玖章 遇刺
随着江州的时疫结束, 三皇子一党也被连根拔起,该斩首的被送去了刑场、该抄家和该流放的也尽数被抄家流放,便是那些早前曾起过支持三皇子心思的大臣们, 也立时打消了这念头,一心只想着跟三皇子一党完全撇清关系,以免被无故牵连到。
现下这个局势,倒叫向来隐藏得极深的四皇子开始蠢蠢欲动。
先前容^在南边养病的时候, 他总有些不屑地心想,一个瞎子能成什么气候, 不足为患。
皇上虽不曾立四皇子为太子, 但也不曾表露出有意要立三皇子为太子,是以四皇子并不十分着急。
后来容^回了京城,不过数日便又再次坐上太子之位,这两年多来,四皇子心中着急,却也一直隐忍不发, 想着三皇兄只会比他更沉不住气,他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后来容^被皇上派去江州控制时疫,他人在京城,也并非全然不知江州那边的情形。江州疫情严峻,容^被困在江州,只怕是凶多吉少,更何况三皇兄早已派了自己的人去了江州,三皇兄对容^下手, 不过是时间早些晚些罢了。
他不必自己动手,只消坐享其成就好。
没成想三皇兄却是个没用的废物,没能铲除容^不说, 竟然还被容^一党扳倒,从此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近来皇上的身子越发不好,而容^又因在江州对抗时疫一事立下大功,不仅太子之位坐得极稳当,满朝文武也愈发信服容^,尽管楚太傅和定南侯不再支持容^,但众人皆知他们是因退亲一事记恨上了容^,便也不愿趟这浑水,想着皇上此病怕是难再好了,这天下早晚是容^的,便急急站队容^一党,如此日后他们的仕途也能走得更顺畅些。
如今这局面,叫四皇子如何不急?
***
容^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旁的症状还能勉强捱住,最让他忧心的,却是他的眼睛。
近来他时常视线模糊,眼前分明站着个人或是摆着一件物品,可他抬眼望出去,却只能瞧见一片淡而虚幻的影子。
不好的感觉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担忧得夜不成寐,总害怕哪一日他又会如从前那般不能视物。
他知道造成他眼睛模糊的,多半是陆神医给他的药。
换做是从前,他兴许就停了陆神医给的药,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答应陆神医提出的交换条件。
而今他却不能停止服药,纵然知道他是因为用了此药才会有眼疾复发的可能,他也依然不敢停药。
若是停了,明熙的病又当如何医治?
陆神医脾气古怪,说一不二,他根本就不敢赌。
宋砚与他临窗而坐,说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卑职听人来报,四皇子已在伺机而动,您出门时定要格外小心,依卑职之见,不若再另外添些护卫近旁保护您罢。”
他是容^的幕僚,早在容^去南边养病前,他就按照容^的吩咐在四皇子的府里偷偷安插了自己的眼线,那时候纵然是他们自己,也不确定容^能不能治好眼疾,眼线潜伏在府中的时日已久,饶是心机深重的四皇子也不曾疑心过他们安插的那些人。
“恰恰相反,孤现下该做的是撤走一部分的护卫。”
宋砚眉头锁紧:“这是为何?”
“你只听从孤的安排便是,旁的无需多问。”
无论他再如何费力掩饰,眼疾一事早晚会被人发现,不若就将计就计让四皇子派来的刺客对他行刺。
只有做下错事,四弟才会在父皇和旁人面前露出马脚,而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告假在府中养伤,不必再去上朝。
***
容^安插的眼线果然消息灵通,过了几日,四皇子命人刺杀容^,待容^身边的护卫发现情况不对时,容^已然受了伤,浑身是血地被护卫送回了东宫。
此事惊动了帝后,帝后二人得知容^被人行刺,皆派了自己身边的亲信来东宫探望容^,还叫了太医院院使给容^瞧瞧伤势,另外还送了好些滋养身子的补品,叫来人劝他静心养伤。
容^靠在大引枕上,态度谦和地谢过太医院院使和帝后派来的那几个人,来人见他面色苍白,知他此次受了重伤,身子定是虚弱得很,便也不再扰了他清净,躬身告退。
容^才阖眼欲要躺下,李泰已进了屋内,附耳低声禀道:“殿下,皇上已对四皇子起了疑心。”
容^双眸睁开又阖上。
“四弟和三弟不同,这些年来,他一直隐藏得极好。”
若非因为此次的事,父皇也不会对四弟起疑。
容^唇边凝了一抹轻嘲。
四弟也有今日。
那年他被人偷偷下了毒害他双目失明,旁人介认为下//毒之人是三弟,他却知道,是四弟对他下的手。
他明知是四弟对他下的毒,却苦于没法证明此事是四弟所为。
四弟隐藏得太深,他一直寻不到他的破绽,如今三弟一党败落,父皇又生着病,四弟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四弟终究还是心急了些。
李泰在一旁请示道:“殿下,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容^双眼微阖:“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李泰退下,容^静静地靠在床头。
父皇那人生性薄凉,可四弟此次残害的是自己的亲兄弟,父皇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行为。
父皇倒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而是为了父皇他自己。
四弟能为了太子之位对自己的哥哥下/毒手,焉知日后不会为了帝王之位对父皇起了害人之心?
经过此次的事,若父皇再顺藤摸瓜查明当年的下/毒之事,未必不会查到四弟的身上。
能解多
年前的心头之恨,论理他是该高兴的,可如今再回过头来看,他对报仇、乃至于对父皇坐的那把龙椅,似是远远不如从前那般执着了。
说来也是奇怪,而今他的心境变得出奇的平静。
自从那年被送去北国当质子,除却在南边居住的那三年,数年来他一直提防着所有人,从未踏踏实实地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一刻不在算计、不在谋划。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厌烦透了。
***
因容^在家养伤的缘故,皇上便免了他上朝。
容^虽是将计就计,可那日的的确确是被刺客刺中一剑受了伤,便日日留在家中静养。
他不四下走动,李泰一时倒也瞧不出什么来,不料这日一早,容^才起床,眼前骤然一黑,耳边盘旋着嗡嗡噪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李泰被吓得不轻,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见他仍是昏迷不醒,只得将他弄到床榻上躺下。
一通忙活,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容^才幽幽醒转过来。
守在床前的李泰和宋砚心神一松,异口同声地道:“殿下,您可算是醒了。”
“殿下,您可还有哪处觉着不适么?”
容^翻身坐起来,两眼瞥向宋砚,吩咐道:“李泰……”
李泰和宋砚心头猛地一颤。
容^望着宋砚所在的方向唤出李泰的名字,他们心里总觉着有些不妙。
李泰前些日子便疑心容^的眼睛有些不大好了,只是猜疑归猜疑,却不敢再细想下去,生怕自己越是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他不信邪,顾不上是否唐突,抬起右手在容^晃了晃,容^却两眼一眨不眨的,他这会儿仔细瞧了才发现,容^目光呆滞,竟颇有几分从前眼盲时的样子。
李泰吓得脸色一白。
他收回手,胡乱搓了把脸。
他心底一片冰冷,屋中又响起容^的声音:“屋里太黑,怎不叫人将蜡烛点上?”
李泰咽下一口口水,连日来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他心乱如麻,下意识地扭头瞥向宋砚,宋砚显然跟他想到一处去了,两人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惧意。
李泰垂在身侧的手指颤抖了几下,想跟容^道明真相,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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