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熙见如今这情形下,他还只顾着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气得坦言道:“你做事没担当,一见惹了祸了就只知道推卸责任。”
陆神医自打在江湖上得了神医之名后,便没人敢再对他不敬, 每回见了他,巴结他还来不及,哪会如楚明熙这般怼他, 这会儿见楚明熙揭了他老底,一席话戳得他面皮紫涨,实将他气得不轻。
“你这女娃子,看模样温温柔柔的,怎地嘴皮子这么不饶人,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楚明熙有些不屑地道:“此事不劳你费心。”
陆神医叉着腰直嚷嚷道:“这哪是我推卸责任!我从医数年,江湖上哪个不知我的名号,谁见了我不尊称我一声陆神医。”
见她一脸鄙夷,他忙又继续道,“放眼看去,早前多少人都当过我的药人,我给的药丸不说吃了完全无事,但至多也就有些小病小痛,哪会如太子殿下这般,不过吃了几颗药丸,便生生瞎了眼睛,分明是殿下自己身子弱,焉知不是殿下自己的缘故才会如此?”
楚明熙听他仍在狡辩,张了张嘴欲要出声,陆神医已抬起手指摇了摇,“我若没记错,早先殿下便已瞎过一回,还是你细心医治了许久才医好了他的眼疾。你仔细想想,他那样的底子,不管吃不吃我给的药丸,眼疾复发都算是寻常,这事可真赖不到我头上!”
楚明熙被他说得一时愣怔住。
跟陆神医争论无果,楚明熙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天际传来阵阵雷声,回屋不过两盏茶的工夫,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她坐在窗下,仰头望着氤氲的雨帘出神。
陆神医有句话她是信的,他是逼迫容^当他的药人不假,但跟陆神医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这人再如何放浪不羁,也不至于阴险到在药丸里放毒。
容^眼盲,兴许问题真不出在陆神医给的药丸上。
容^早前中过两回毒,其中一次还是他在江州对抗时疫的时候被人下的毒,当时宁太医和她虽竭力给他解毒,可他的身子里可能仍残留着未能清除干净的毒素,只是表面瞧着余毒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否则宁太医和她也不至于以为已解了他的毒。
如今陆神医叫容^服下他给的药丸,陆神医药丸里的东西和先前残留在容^体内的毒素相加在一起,容^的病情便难免有些失控了。
***
几日后,陆神医带着他的徒弟,坐着马车搬来东宫住下。
自打确认容^再度失明,李泰和宋砚便专程去了一趟浮玉山,道容^不宜走动,实不能再来见陆神医,两人求陆神医行个方便,若实在要把容^当药人,不若搬去东宫住下。
李泰和宋砚并没能说服陆神医,陆神医在浮玉山自在惯了,叫他去东宫居住,他哪受得了这拘束,可前几日他才被楚明熙抢白了一顿,他嘴上虽不愿承认,认定了是容^自己身子不争气,心里到底还是有愧,便也没好意思再叫容^来见他,只略微摆了一会儿谱,便收拾了东西来府中住下。
搬入府中后,他每日都会观察容^这位药人情形如何,以方便记载在册,待住了一些时日,发觉东宫厨子的厨艺远非别处的厨子可比,他旁的都好说,于吃食上面却是顶挑嘴的一个人,时常还会主动去找厨子讨教一番,把厨子哄得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菜肴都一一做好了端到他面前品尝。
日日有美味佳肴养着,他乐得反倒不愿回浮玉山住了。
楚明熙见陆神医居然来了东宫住下,难掩错愕。
陆神医的怪脾气她是见识过的,无论家世如何显赫,谁来请他下山出诊他都一概推脱不去,大有一辈子窝在山上老死的架势,而今李泰他们竟能说动陆神医离开浮玉山来东宫居住,实属不易。
陆神医视线从她背在肩上的药箱掠过,禁不住促狭一笑:“你这女娃子,嘴上还说着如何不在意太子殿下,你今日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楚明熙知他惯爱打趣人,办正事要紧,故而也懒得理会他,直接越过他往客堂走。
陆神医跟着追上来:“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可是被我说中你的心事了?我道为何这几日你总不来山上找我治病,合着你跑这儿来给那小子治眼疾来了。你可得听我一句啊,那小子的眼睛需要医治,你这怕黑的毛病更得治!”
楚明熙见他误会大了,放慢了脚步解释道:“陆神医,并非是我在意殿下,可无论如何,殿下到底是为了治好我的心病才得了眼疾,于情于理我都该帮殿下治好眼疾才是。”
陆神医微一挑眉:“当真?你真不在意那小子了?”
“自然是真。”
陆神医心中油然生喜,抚掌大笑:“不在意那小子更好,如此你还能一心一意地钻研医术。你往后就当老夫的徒弟罢,老夫那小徒弟人虽是个顶老实的,只可惜天分实在不高,老夫瞧你倒是有些天分,不若拜老夫为师罢。”
这女娃子是个难得的学医好苗子,悟性高不说,且心系病人,做事也极细心妥帖,这些年前来浮玉山拜师的人不少,但能入他眼的不过寥寥无几。
陆神医忙又道:“你是顾老头的外孙女,谅必人品也算靠得住,你若真愿意当老夫的徒弟,老夫便也不藏私了,往后定会将老夫毕生所学的心病疗法全套传授给你。到时候莫说是你自己了,便是旁人有了心病,也能找你医治,岂不是好?”
楚明熙的脸色明显有了松动,
不得不说,陆神医脾性虽古怪,但凡他想说动谁,句句都能说动那人的心思。
楚明熙早前就想根治好她这怕黑的毛病,若能从陆神医那里学到几分,哪怕只是学到个皮毛,也必然受益匪浅,尤其是那些患有心病的女病人,因要顾忌世人的看法,不便出门找男大夫治病,假使真有个女大夫能为她们医治,她们就不必再受那久病不治之苦,如此,倒真真是一桩于所有人都有利的
事。
陆神医见楚明熙不言不语,以为她仍在迟疑不决,心里不免就有些恼了:“嘿,你这女娃子,老夫愿意破例收你为徒,旁人想要这福气还盼不到,你居然还不答应,是不是觉得顾老头比老夫医术强?老夫老实跟你讲,顾老头虽有几分真能耐,但比起老夫来,他可是差得远了!”
他抬眼睨了睨她,“你不信?!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江湖上谁见了老夫不恭恭敬敬叫老夫一声‘陆神医’,你祖父再如何厉害,到底只挣了个‘顾大夫’的名头。”
若说前一刻楚明熙还在踌躇着要不要就此拜陆神医为师父,待听了此话,从陆神医的话里头品出几分奚落她外祖父的意思,心中本就有些不喜,且从医者当以医人为主,陆神医却只想着在外头挣个虚名,在名声上与人攀比高低,此举绝非为医之道。
她立时打消了跟陆神医学医的念头,有些不屑地道:“我外祖父哪比你差得远了?我外祖父医术比你高明不说,人品也比你高洁。不说旁的,只说药人一事,我外祖父就绝不会逼着人当药人,更不会让药人吃出些什么毛病来。”
陆神医被她气得瞪眼吹胡子,欲要开口辩白几句,可到底楚明熙这话实不算冤枉他,难免有些底气不足,一时也没脸再声辩什么。
楚明熙走进院门,陆神医实在不舍放弃她这棵好苗子,跟在后头忿忿不平地道:“顾老头是你外祖父,老夫再如何本事比他大,你跟他连着血亲,你心里自然更偏倚他,瞧他处处都是好的。”
“老夫也不跟你争这些没用的,往后,你就会知道老夫的医术高不高明,到了那时候,你就算来磕头求老夫当你师父,老夫也不见得愿意!”他拂了拂袖子,负手便走。
***
陆神医在楚明熙那里碰了个软钉子,气得连晚膳也没用上几口,到了次日,见了楚明熙面上仍淡淡的,似是心中仍有些不快,楚明熙也由着他去,陆神医的脾性她并非全然不知,他再如何气恼,到底从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他的医术。
陆神医自己恼了两日便也好了。
楚明熙日日都按时服用他给的药,但他行医数年,自然明白他的药虽好,想要彻底医治好心病,总归还需解开心结。
陆神医抱臂靠在椅背上:“明熙,你到底因何缘故得了这怕黑之症?”
他总该先了解她当初到底因为何事留下怕黑的毛病,方能对症下药。
楚明熙面色微变,手指紧拽着医书的一角沉默不语。
陆神医见她如此,凝眉轻斥道:“你这女娃子,当真不知轻重,这种事怎好瞒着老夫不说,你这怕黑的毛病到底还想不想治好了?”
楚明熙跟他相处了这些时日,深知他这人嘴巴上不饶人,心眼却不坏,纵然她不愿拜他为师,他为着此事恼了几日,到底是盼着她的病能早日好的,怕她会忘,日日都命他徒弟过来叮嘱她切莫忘了喝药。
她自己同为医者,如何不知心病还需心药治,陆神医想要知道她因何缘故落下病根,她若是不将此事说个明白,叫他还如何替她医治?
明知自己该如何做,可心口处只觉得酸苦麻痛,几番踌躇,仍是说不出口来。
半晌,她抬眼看着陆神医:“陆神医教训的是,是明熙糊涂了,还请陆神医多多包涵。”
陆神医一生未娶,这些时日来内心已有些把楚明熙当作了自己的外孙女,这会儿见她言辞诚恳,却绝口不提她从前到底受了何种苦楚,便也有些心下不忍,不舍再拿话训她,更怕再勾起旧事惹得她伤心,便没再提起此事,略微坐了片刻便回去了。
到了掌灯时分,陆神医用过晚膳漱了口,他身边的小徒弟举步跨入稍间,垂首回道:“师父,太子殿下方才差人过来,说您若是方便,还请您能过去一趟。”
“来人可有说是为了何事么?”
“不曾。”小徒弟踌躇了一下,“师父,要我过去问问是何事么?”
陆神医将帕子往手边一放:“罢了,问来问去甚是麻烦,还是老夫直接过去罢。”
陆神医带着徒弟去了容^屋里,挑开帘子,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李泰见他们师徒二人来了,忙提醒道:“殿下,陆神医过来了。”
容^吩咐人上了茶,又端来了些点心,李泰抬手挥退守屋中的下人,连陆神医的小徒弟也被他劝着退至门外,只留容^和陆神医在房中。
陆神医端起茶盏,低头欲饮茶碗中的茶水,耳中听得容^问道:“明熙她近来可好些了么?”
陆神医不由发笑:“巴巴地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明熙现下就住在府中,你直接问她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容^被他说得语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他一早便想打听楚明熙的心病是否已有好转,可总不敢问她,生怕给她造成压迫感,想着陆神医定然是知道她的情形的,所以才特意找了陆神医过来问问。
陆神医见他神色窘迫,倒也没再打趣他,想起至今没能从楚明熙的口中得知当年的事,索性问起了容^:“你可知明熙是为了何事有了心病么?”
他才问出口,容^的面容便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
第82章 第捌拾贰章 动怒
陆神医只是试探着问了问, 想着楚明熙和容^相识多年,或许会知道一二,可他到底不确定明熙的病是否跟容^有关。
愣神间, 容^已开口道:“当年我眼盲久病不治,明熙去采药,不小心崴伤了腿脚,被困在山上无法下山, 被迫在山洞中躲了一夜,整晚都能听见山上野兽的咆哮声。自那日后, 明熙便落下了怕黑之症。”
陆神医几乎气得倒仰:“殿下身边那么多身手了得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竟连个姑娘也护不住?上山去采药,派哪个去不得,非得让个小姑娘去?”
到底是皇子,就连身边的奴才也比旁人尊贵,打量明熙只是个平头百姓便能随意差遣了是么。
“明熙她是独自一人上的山,出门前也不曾跟旁人提起过此事, 因着这缘故,我身边的侍卫便没跟她一道去山上。若是事先知晓此事,我定不会让她如此孤立无援。”
陆神医冷笑一声:“殿下倒是推得干净。她一个人上的山,她是傻么?”
楚明熙的事让陆神医忆起了从前的伤心事,历经数年,每每想起他当年被人背叛过,至今仍叫他难以释怀,看着容^的时候不免多了些许怒意。
他站起身, 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你怎就不去细想想,明熙比寻常人聪慧许多, 行事又谨慎,照她那性子,她又为何要瞒着你和众人一个人上山,做那吃力又犯险的事儿?”
“你小子当真猜不到缘故么?”陆神医走到床榻前站定,“明熙定是怕早早跟你提起此事,万一事后没能在山上采到药,你小子便要失望了。明熙她心疼你,舍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陆神医虽不问世事,他身边那小徒弟却时常会跟他提上一嘴,那会儿容^来浮玉山求他给楚明熙医治心病,他想着堂堂太子殿下,却为了个女子甘愿当他的药人,一时起了些疑惑,便叫小徒弟去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几年前楚明熙曾被容^贬妻为妾,容^还差点就娶了楚明熙的堂姐为正妻。
陆神医是个护短的性子,心中替楚明熙觉着抱屈,忍不住道:“明熙是个痴情女子,只可惜所托非人。难怪那日老夫曾问她因何缘故落下这怕黑的毛病,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说。老夫还怨她不懂事,而今细细想来,哪是她不懂事,换做是老夫,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这种事来!”
为了这么个负心汉,当真是不值啊。
容^被陆神医说得面露羞愧,后悔的情绪压在他的心口,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来明熙就在府中帮他医治眼疾,他内心深处分明知道她只是为了还清他的恩情,并非因为她还心悦于他。明知此事无关乎情爱,可他偏偏就是没勇气主动劝她离开,放她自由。
有时候他也想过,倘若一直就如当下这般眼瞎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还有明熙在身边。
他甚而奢望过,从前明熙是那样心软的一个女子,尤其是对他,现如今看到他双目失明,会不会因此对他起了怜惜之情,或许等他们相
处的时日久了,她还会对他回心转意。
他明知他不配,却仍是免不了对此抱有一丝希冀。
陆神医今日这番话,让他无地自容。
***
太子被人行刺,此事实乃大事。
帝后二人得了消息后大为光火,不过两人因何缘故动怒,却各有各的原因。
皇上面色极寒,抬手一挥,叠放在书案上的折子尽数被他挥落到地上。
皇上身边的曹公公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声劝道:“皇上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御书房伺候的余下几个宫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喘了好几口气,得亏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过了几息,总算稍稍平息了怒火。
那年容^因在宫宴上喝下/毒酒不能视物,他分明知晓是何人下的毒,却不得不压下此事不许人再彻查下去。
他如此行径,实属无奈之举。
自己的儿子被人生生弄成了个废物,何止是皇后和容^愤恨不已,他心中亦有恼怒。
惩治老四容琰和他的母亲贤妃并非难事,难就难在贤妃的娘家娄氏一族。
娄氏一族势力太过强大,他不能不谨慎着些。
也因此那时候容^虽让出了太子之位去了南边养病三年,无论朝中的大臣如何进言,他总迟迟不愿再立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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