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没记错么?”容^依旧是平日里的温润模样,声音里却带着点急切。
“嗯,我看得真真的,是支木簪子。”
容^脸上带了丝黯然,不由得地道:“我送的簪子她不喜欢么?”
“叔叔送的簪子么?”惠昭才问出口,便想起那日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容^给了楚明熙两匣子的东西,她瞧见其中一个匣子里放着一支顶精致的簪子,还是玉做的,簪子上面还刻着花。
那支簪子实在是好看,她只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容^颔首。
惠昭托着腮:“没瞧见娘亲戴过那支发簪,娘亲大抵是不喜欢那支簪子的罢。”
她若是得了个自己喜欢的簪子,她怎可能舍得放在匣子里不戴,定是日日都戴着它的。
孩子的话,仿佛是把刀子在容^心上重重捅了两记。
李泰恨不得上前堵上惠昭的嘴。
旁人不晓得他却是知道的,为了送楚大夫这支发簪,殿下特意跟师傅学了手艺,回了家后,还夜夜在灯下忙碌。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生辰礼却不得人喜欢,殿下心里哪能开心得起来?
容^心中有些许失落。
几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惠昭忽而问道:“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欢娘亲啊?”
容^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窘,默了几息,才道:“你是听谁说的么?”
惠昭颇为自得地扬起下巴:“没人跟昭姐儿说这些,昭姐儿自己瞧得出来。”
若不是怕自家主子愈发窘迫,李泰几乎就要憋出笑来了。
果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叔叔不信么?早前卿姐姐的爹爹也送簪子给卿姐姐的娘亲,卿姐姐还总是跟昭姐儿说,她爹爹可宝贝她娘亲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娘亲。叔叔你每回来找我们,你的眼睛就总是围着娘亲转,昭姐儿可都瞧见好多回了。”
容^心里分明还有些颓然,可这会儿听了惠昭的话,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
从前他总一味地哄骗明熙,生怕她瞧出他只是为了利用的医术,而今他当真对她动了情意,他纵然想要瞒着,他对明熙的心思却连个几岁大的孩童都瞒不过。
“叔叔,你那么喜欢娘亲,可娘亲为何就是不喜欢你呢?”
叔叔模样长得好,便是眼睛看不见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叔叔的性子也温和,待娘亲又处处上心,可娘亲总不喜跟他接触,连话也鲜少跟他说。
若是心悦他,娘亲又怎会是这种态度?
容^默然无语,心底满是苦涩的滋味。
直到惠昭回屋前,他也没跟她解释是何缘故。
***
容^眼盲一事,到底算是一桩大事,莫说宫里的那些人,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公主也知晓了此事。
长公主选了个晴好的天气,带着郝嬷嬷前来登门拜访。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折射出绚烂的柔光。
长公主才坐下,便对着容^叹气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容^神色如常:“没什么苦不苦的,有得必有失。”
长公主横他一眼,只觉自己专程来这一趟简直是多余。
“有得必有失?!你这话叫本宫如何信得!本宫记得你从前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怎就确定明熙必然会因为此事跟你破镜重圆?”
长公主早前便瞧出容^对楚明熙是用了心的,而今容^竟还为了楚明熙的病甘愿当陆神医的药人,她嘴上虽跟郝嬷嬷埋怨容^蠢不可及,堂堂一国太子怎能把自己的身子如此当儿戏,可内心深处,到底是有些动容的。
“本宫瞧着明熙那孩子性子虽温婉,却是个倔脾气,一旦她打定了什么主意,旁人轻易改变不了她,你可别以为你为她吃了些苦头,或是在她面前装个可怜,她便会对你软了心肠回心转意!”
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何况是明熙那样有主意的姑娘。
容^温笑着道:“姑母倒是了解明熙,比孤还了解明熙。”
长公主嗤笑一声:“行了,你少拿话哄本宫,本宫可不会轻易被你糊弄了去,巴巴跑到明熙跟前替你说好话撮合你们。”
她指尖隔着虚空轻轻点了点,“你从前若是没做下那些对不起她的事,不必本宫撮合,依着明熙的脾气,她自己也早跟你和好如初了。”
容^笑容微敛,眼底溢满悔意。
不必长公主出言提醒,便是连他自己,也无一日不在痛悔他曾对楚明熙做下的那些事。
早前他那样自以为是,总以为后悔是世上最没用的情绪,而今他明知多想无益,却仍旧时不时会去想,倘若能再给他机会让他重来一次,他定不会辜负楚明熙,更不会伤害她分毫。
长公主凝起秀眉,一脸正色地道:“阿^,你可有想过,若是你一辈子眼睛都好不了,你当如何?”
第84章 第捌拾肆章 治本
此言一出, 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颊愈显惨白,白得近乎透明。
静默良久,他方才开口, 语气透出几分无奈:“我便只能放手。”他停顿一息,低低地道,“总不好一辈子都拖累她。”
想起自己的处境,他抑郁难言。
虽则先前明熙曾医好了他的眼疾, 眼下明熙又住在东宫,有她在, 总比旁的大夫医治来得靠谱, 只是治病这事变数太多,哪会有十足的把握,总该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假使他的眼疾当真一辈子都好不了了,连在房中走动都需有人在一旁搀扶着走,那他又怎好妄想着将她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他是真心喜欢她,是把她放在心上的那种喜欢。
既然喜欢, 就不会拖累她。
长公主心头五味杂陈,神色莫名地打量他半晌。
室内一时静得出奇。
容^扯开唇角苦笑了下:“姑母不信我说的话么?”
长公主一双秀目在他脸上打量一番:“倒说不上信不信,只是本宫还以为,你会先想到你的太子之位。”
容^愕然,不过一瞬便又反应过来。
是了,方才姑母问他,若是他的眼疾一辈子都治不好该如何,他竟第一就想到他和明熙往后会怎样, 却一刻不曾想过,满朝文武是否会接受一个眼盲的太子,往后他能否还在朝中立足下去。
***
蔡
世子是陪长公主一道来的东宫。
长公主此次过来, 是为了容^的眼疾一事。为免容^觉着不自在,长公主便没叫蔡世子跟着她一同进屋,只叫他留在外面等她。
楚明熙瞧见他那颇为眼熟的背影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公主府里。
她上前两步,有些迟疑地道:“是蔡世子么?”
蔡世子缓缓回过头来,见来人是她,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楚大夫,好巧。”
“蔡世子为何不进屋?”
蔡世子瞥了眼屋门,又收回目光:“母亲叫我在此等她。”
楚明熙明白长公主定是想跟容^单独交谈,便也没进屋打扰他们,只站在屋门外,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过会儿再过来,却又觉着就这么将蔡世子丢下未免有些失礼。
蔡世子眸中含笑地道:“多日不见,你近来可还好么?”
楚明熙点点头,想起一事,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蔡世子失笑,不由问道:“楚大夫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明熙目中微现愕然,少顷,便又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蔡世子聪慧过人,她的心思自是瞒不过他。
“实不相瞒,民女正在为两味药头疼。”
“是否是缺药材了?缺的是哪两味药材?”
“一味仙芝,一味雪兰,师兄也在帮着寻。”
蔡世子忙道:“公主府的库房里倒是有顶好的仙芝,不过雪兰却是没有。”
楚明熙才亮起来的一双眸子瞬间黯然下来,转念一想,又认为理所当然。
公主府里的好东西多得数不胜数是真,可雪兰岂是寻常就能得的。但凡是容易得的东西,她也不至于如眼下这般犯愁了。
蔡世子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温声宽慰道:“公主府里虽无此物,但我平日里倒是结识了不少人,楚大夫若是信我,我回去后就托人去找雪兰。”
楚明熙喜出望外:“真的可以么?”她摆了摆手,道,“民女怎会不信蔡世子?多谢蔡世子一片好心,愿意帮民女这个大忙,民女感激不尽。”
蔡世子见她开心得跟个孩子一般,随即也跟着唇角上扬:“等我真将雪兰弄来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话,容^由李泰搀扶着亲自送长公主至屋门外,刚好听见楚明熙和蔡世子二人说的最后两句话。
他脚步微顿,面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藏在袖中的双手已悄然紧攥成拳,呼吸不由乱了几分。
长公主似有所感,眸光在他脸上逡巡。
她这侄子啊,何时才能改掉他那不说实话的性子。
方才还说着假使他的眼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便对明熙放手,绝不再拖累她分毫。
而今她儿子跟明熙还没什么呢,不过是站在一处说着话罢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阿^就已打翻了醋坛子,心里头还不知如何不好受呢。
长公主走到蔡世子跟前,偏头对楚明熙道:“楚大夫虽说已治好了本宫的病不必再来公主府,但既然同在京城,楚大夫也可经常来咱公主府坐坐,咱公主府里的那些下人旁的能耐没有,做的菜勉强还能入口。”
楚明熙知她素来是这性子,遂笑着应了声‘好’。
长公主将目光瞥向站在门槛处的容^,叮嘱道,“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阿^,外头风大,你还是进去罢。”
楚明熙仰起头看了眼天色。
方才跟蔡世子商议着药材一事,一时倒忘了时辰,她想起还得再跟叶林一道琢磨琢磨她手中的那张药方子,便也不再耽搁,转身去找叶林。
李泰不知容^心中所想,扶着他慢慢回了屋里,将他扶回床上,伸手在他背后垫了几个软枕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容^阖上失神的眼眸,颓然地道:“你先下去罢。”
李泰应声退下。
房中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容^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他分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楚明熙和蔡世子说说笑笑的画面,却生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恍惚间,他耳畔似乎还响起楚明熙那难掩欢欣的声音。
他便是瞎了,也仍记得楚明熙高兴时,一双清澈的眸子就会弯成好看的弧度,叫人见了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愉悦起来。
方才他很想问她些什么,偏又不敢问。
过了许久,床头处传来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声。
***
书房中,容^和陆神医相对而坐,阳光穿过窗柩斜斜地透进来,衬得容^的一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
“陆神医,明熙的情形可好些了么?”
陆神医瞥了眼容^,自打容^成了他的药人,容^隔三岔五就会问上一问,向他打听楚明熙的病情是否已有好转。
陆神医“哼”了一声:“怕黑的毛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根治的?更何况明熙那病又拖了几年才治,老夫是大夫,不是神仙!”
容^并不在意陆神医的嘲讽,只听得楚明熙的病并不好医治,面上透着焦虑:“明熙不是已经在喝药了么?”
陆神医直截了当地道:“这又如何?喝药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但她得的可是心病,心病总归还得心药医。”
“陆神医准备如何医治?”
陆神医盯着茶碗中浮沉的茶叶,眼眸微眯:“而今首要的,还是得先找到明熙怕黑的症结所在。”
“症结所在……”容^声音极轻,仿若在喃喃自语。
“你先前说过,明熙是因为去山上采药,被困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听到野兽在吠叫才会怕黑,可老夫与女主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老夫总觉得女主不像是如此胆小之人。据老夫推断,让明熙心生恐惧的并非是山上的野兽,而是旁的什么。”
“依陆神医看来,明熙怕的到底是什么?”
陆神医斜睨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她怕的是什么?”
容^垂下眼帘,默然无语。
陆神医放下茶盏,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无论是何缘故,老夫总得先试上一试才能确定。”
容^听他打算放手一试,一颗心不由紧了紧,朝前倾了倾身:“陆神医打算怎么做?”
“老夫思来想去,有几点可能是关键所在。
“一是当时明熙腿脚受了伤难以行走;二是她独自一人留在山上;三是她被困在漆黑一片的山洞里出不去;四是山洞外有野兽在吠叫。明熙怕黑,可能是这四者中的其中一个缘故,或是几个缘故相结合引发的心病。
“为今之计,只有先试验一番,一个个缘故排除过去,方能对症下药。”
容^脸色又白了几分,一张本就苍白得几近透明变得愈发可怖:“陆神医到底打算对明熙做什么?”
“老夫会用催眠之术询问明熙,以此来断定让她惧黑的真正原因是哪个。”
“陆神医是准备叫明熙再重新回想一遍当时的情形么?”容^咬紧牙关,隐忍着心中的怒意。
“这是自然。”
容^深吸一口气:“此法不妥,孤不同意!”
他平时很是敬重陆神医,每回与陆神医交谈,言辞间十分客气,眼下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屋中本就低沉的气压瞬间更是冷凝了几分。
过了片刻,陆神医方才开口道:“不敢放手尝试一番,怎知管用不管用?倒是你,一味地瞻前顾后,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明熙的病早些医治好?”
容^听出他话中的不满,生怕惹恼了陆神医一气之下便不会帮楚明熙医治了,强行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态度谦恭地道:“是孤一时言辞不当,还请神医莫要怪罪。”
陆神医见他如此,心里的火气登时消了少许,气一消,情绪便也冷静了下来,心知容^也是因为忧心楚明熙,方会有此顾虑,倒也不愿再多怪罪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当知道,早前给明熙吃药,是为了消弭她因怕黑而给她心境带来的焦虑和紧张。”
他摆了摆手,又道,“详细的,老夫便是说了,你谅必也听不明白,你只需明白,吃药只能起到抑制作用,并不治本,现如今老夫是想要找到明熙怕黑的根本,并将其拔除掉,彻底根治好她的毛病。”
容^本就信任陆神医的医术,听陆神医如此剖白,他更觉陆神医说得在理,可
再如何暗劝自己,到底还是忧心楚明熙会心生惧意,忍不住提议道:“陆神医,到时候可否让孤在一旁陪着明熙?”
“你不懂医术,两眼不能视物,且身子又弱,恕老夫直言,你就算陪着明熙,也不见得能帮到她什么,别到时候反倒连累明熙分神照顾你。”陆神医将目光瞥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李泰,“与其你陪着明熙,那还不如叫殿下你的李侍卫陪着明熙。”
李泰听得陆神医将容^贬损得如此无能,生恐勾起容^心底的自卑,拧起眉头喝道:“还请神医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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