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她会来,我今日便不来赴这个赏花宴了,真是晦气!”
卫氏耳尖,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只觉着一团棉花堵在心里头憋闷得很。
进了屋里,她声音中带着恼怒:“嫂子,你这到底是何意思?”
郭氏彻底没了顾忌,先前还勉强保持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么?我没着人送请帖去你那儿,便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临了你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还非得跑来侯府自讨没趣。外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你这又是何必?”
郭氏的一席话,仿若在卫氏的脸上打了好几个响脆的耳光。
卫氏这会儿也已明白过来,面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她从小到大,从未受过今日这般委屈,当即也不愿再忍,不由得怒道:“我夫君在朝上被人参了一本便罢了,此事原是有人故意报复,我娘家又跟此事有何关系?娘家办场赏花宴,为何旁人都能来,我身为侯府的女儿却不能来?”
郭氏深觉此事不能善了了,索性也撕破脸道:“没关系?!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缘故,侯爷也被人寻了错处。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赶紧离开,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适才有宾客说见了卫氏觉着晦气,郭氏现下细细想来,此话虽难听却在理,若非因为卫氏得罪了太子殿下,楚大人和侯爷也必不会被她连累到。
卫氏没料到自己的父亲也被牵连到,心中愈发记恨容^,只是她心气甚傲,她自己能心中埋怨,旁人却说不得。
她以为郭氏素来与她交好,心里很是看重她,便又不平地道:“区区一个赏花宴罢了,你至于为了那些宾客扫不扫兴而赶我走么?
“更何况那日原是你自己请我来赴宴的,我府里事忙,本不耐烦来赴这种赏花宴,只是想着再如何总该给你个面子,到头来你倒好,反倒为着个赏花宴嫌弃上我了,可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郭氏被她的一通话说得不怒反笑,神情中尽是嘲讽:“你当然是不在乎什么赏花宴,你家燕姐儿早前可是差点当上了太子妃,前程远大着呢,我们侯府跟你自然比不了!”
旁的还好说,现今卫氏最听不得的便是‘太子妃’这三个字,偏偏郭氏说话的时候,特意在“太子妃”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气得卫氏像是被戳到了伤疤一样,原本就面色难看的一张脸被刺得更无血色。
郭氏冷笑一声,还要再添补几句,侯夫人殷氏也闻讯赶来了,卫氏见了自母家亲,张了张嘴欲要在殷氏面前道郭氏的不是,殷氏已没好气地瞪了卫氏一眼,道:“你还没闹够么!先前因为你的缘故连累了楚大人,仔细算起来那也是你们楚府的家事,我们侯府自然插不了手,今日你又来侯府闹事,你是不是要闹到侯府也跟着倒霉才甘心哪!你当明白,假使侯府也被你连累到,侯府诸位姑娘的亲事少不了都要跟着遭殃!”
卫氏是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自己的母亲会帮着嫂子,还当着嫂子的面斥责她,一时颇有点反应不过来。
殷氏见她还杵在侯府不走,忙又催道:“你赶紧走罢,难道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徒惹旁人看咱侯府的笑话么!”
郭氏察言观色,在一旁朝下人吩咐道:“送客!”
竟是半点颜面都不愿给卫氏留了。
前来赴宴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卫氏顶着众人对她上下打量的目光,下巴微微扬起,强撑着离开。
隐约间,还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议论着什么,她不愿再去细听她们在说些什么,想着总归不会是什么让人听了心情愉悦的好话。
***
午后,容^在书房处理政务。
下人上了热茶,容^欲要端起茶盏时,一时失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手背立时被烫红了一片。
李泰吓了一跳,赶忙找出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上。
他离书案近,方才他瞧得分明,容^会失手摔了茶盏,并非因为他手没拿稳,而是他伸手端茶时眼睛看岔了地方。
李泰心念微动,目光扫了过去,瞧见容^手上未被烫着的肌肤白得莫名,衬得青紫色的血脉愈发显眼。
容^素来长得白皙如玉,可近来这白却透着些许病态,让人瞧了心惊。
李泰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细想下去,生怕自己当真猜中的真相。
这种不好的感觉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心里有了揣测,李泰便比平日里更加留意了些。
***
楚明熙走出屋子,抬头便见前来跟长公主请安的蔡世子。
来公主府的时日久了,楚明熙时常能见到他,蔡世子应是已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她便是来府里为长公主治病的楚大夫,每回总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倒是比旁的皇室中人多了几分谦和。
楚明熙向他行过礼,才要离开,蔡世子忽而将她喊住:“楚大夫,可以和我聊几句么?”
楚明熙点头应下,两人沿着回廊往上,转过假山,进了一个亭子在石桌前坐下。
此处视野宽阔,府里的人一眼就能瞧见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亦能马上察觉到是否有人靠近此处,自不必担心所说的话会被旁人听了去。
两人相对而坐。
沉默了片刻,蔡世子方才开口道:“母亲病了数年,多谢楚大夫愿意前来医治,如今母亲的病已大好,多年来的心结也已解开,我感激不尽。”
“民女是医者,自当要为病人尽心尽力,世子不必客气。”
“往后楚大夫若有什么需要相帮的,尽可找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她知他是诚心诚意说的这番话,嘴角向上弯了弯:“多谢世子。”
容^站在下面远远望着亭子里的二人。
男人俊朗,女人俏丽,年纪也相仿,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笑,瞧着竟有几分像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
心口痛得厉害,身上其他各处也跟着疼了起来。
眼中的她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好似有人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轻纱,只留给他一道朦胧的身影,无论如何眨眼都瞧不清楚。
***
容^向长公主告辞预备回东宫。
行至马车前,他脚下被绊了一脚,幸而李泰就在近旁,及时伸手将他扶住,这才没让他摔倒在地。
李泰定睛一看,也不知公主府里的下人是怎么当差的,地上有了碎石子也没叫人及时打扫干净,险些就害得容^摔了个跟头。
他从地上收回视线,眼睛瞟向容^的脸,容^目光呆滞,失神的眸子愣愣地看着虚空,脸色苍白如纸。
碎石子不算小,照理殿下不该瞧不见才是。
李泰心里打起了突突。
一回还能说是巧合,连着几回都是如此,叫他如何不多想?
难道殿下的眼睛……
第75章 第柒拾伍章 看开
多亏楚明熙悉心医治, 长公主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往后长公主只要放宽了心,便再无大碍。”楚明熙沉吟一瞬,又继续道, “不过为稳妥些,民女另外还会开一张药方子,长公主可按着这药方子服药,长公主若是嫌药苦不愿喝药, 不喝也可。”
为长公主医病这些时日,她大致也算摸清了长公主的脾气, 长公主不喜被人拘着, 硬逼着她再继续服药,长公主怕是不会听。何况汤药本就苦,世上哪里真有人爱喝药,既是喝与不喝都可,倒不如先提醒长公主一声。
长公主耳聪目明:“你接下来是不准备再来我府里了么?”
离别在即,她不愿在楚明熙面前再以‘本宫’自称。
“是。”
长公主见她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想起楚明熙初来府上那会儿,因着她母亲顾氏的缘故,她很是不待见楚明熙,与她说话时时常对她冷嘲热讽以解心中的怨气,谁知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今日得知楚明熙不会再来,她一时竟觉着有些不舍。
明熙这孩子,若说她畏惧权位, 相处这么久,她却从不曾巴结过她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可若说对她这位长公主心里也是怀有怨恨的,明熙到底不曾放任她的怨恨影响了她的医术, 她久治未好的旧疾的确是靠着明熙的医治方才痊愈。
“明熙,你可知道全京城有这样多的大夫,我为何偏偏选中了你么?你医术精湛不假,可这世上医术高明的大夫何其多,并不缺你这么个人。”
“民女不知。”
长公主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实我找你来替我治病,起初是因为对你有些好奇。我想知道,我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楚郎君,他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是你母亲的女儿,我叫你来我府上,其实也是想要通过你,来猜猜你父亲心仪的那个女子大概是何样子。”
长公主到底是皇族众人,向楚明熙展示着其内心最不愿让人窥见的那一面,神情还是一贯的风轻云淡。
“当年楚郎君因赐婚一事得罪了皇兄,被贬去那穷乡僻壤之地,我心下不忍,赶在他启程离京前去找过他。那日我还跟他说,他若是愿意娶我为妻,我可以容下顾氏,与她同为平妻共侍一夫,我还会去求皇上收回成命,让他留在京中,有我在一旁护他周全,他自不必再被贬去那偏远之地,或许还会在朝中仕途通坦。”
“结果他却一口拒绝了我,还道他此生只会有顾氏这么一位妻子。”长公主分明是笑着说的,喉咙却在发涩,“我已让了步,甘愿与另一个女子同为平妻,我还许他大好前程,他却仍是不愿。试问世上怎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其实一开始我是恨你母亲的。我恨她,可我同样也羡慕她。我想了好久,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你母亲。倘若真要说我哪里是不如你母亲的,那便是我运气差了几分,没能赶在你母亲之前先认识你父亲。”
她从小到大都是骄傲的、自信的。
旁人不敢奢望的东西,她触手可得。
这是她的家世、她的容貌给她的底气。
她唯一一次动了芳心,却在她心悦之人那里碰了壁。
楚郎君先认识的顾氏,从此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这样的情形,叫她如何甘心?
“后来我着人去那边打听了一番,当地条件疾苦,哪哪都远不如京城,你父亲又自小是在京城长大的,我总以为他会受不得那里的苦楚,早晚会寻了法子调回京城。
“我以为他会后悔那日拒绝了我,可我却听人说,他在那边过得很幸福,还跟他的妻子有了个女儿,旁人眼中的苦,于他而言却丝毫不算什么。
“后来我也想开了些,我贵为长公主,何必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父亲再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模样比寻常人更俊俏些的探花郎罢了。为了争口气,我千挑万选了一位郎君,我的驸马比楚郎君长得还要俊雅,更难得是他对我还十分温柔体贴。”
“我以为我终于赢了一回,我比你母亲嫁得更好,活得也更幸福。”长公主低头苦涩一笑,“我真是天真啊,等我那驸马死后,我才发现他从前待我的好全都是假的。他一早就背着我金屋藏娇,没人知晓这个秘密。我自诩聪慧,多年来竟一直活在一个谎言之中。”
“我刚得知你父母亲死讯那会儿,我甚至还曾感到庆幸。那时候我忍不住在想,幸好我当初没嫁给楚郎君,后来我才知道,你母亲死得虽早,却比我过得美满多了,楚郎君直到临死前,还一心想着护着你的母亲。”
楚明熙神色几经变幻。
任凭是谁,听到旁人如此议论自己父母亲的早逝,心里终究是不快的,可听到后面,再瞥见长公主眼底含着泪光,她竟又有点同情长公主。
不止是同情,她对长公主还有些感同身受。
年少时的第一
眼,便对一个男子一见倾心,中间隔了数年,仍叫人难忘却。偏偏那男人又是那样的情深意重,而她所嫁的驸马又绝非良人,让她至今耿耿于怀。
从前的她,又何尝跟长公主没有几分相像。
“长公主,民女斗胆劝一句,从前的事早已成为过去,无论是好还是坏,都还是早早忘掉的好。您总纠结于往事,对您自己、乃至于对蔡世子,其实都不利。”
长公主回望着她,平时那样骄纵跋扈的一个人,眼中却透着无助和脆弱。
楚明熙鼻尖发酸,心中的疼惜更甚。
“民女今日劝长公主这些,是因为民女从前也曾为情所困。民女那时候跟长公主一样,甘愿为了心悦之人付出一切,总以为真心必会换来真心,等到受了情伤被他所辜负,却又总是耿耿于怀,让自己变得狼狈而可笑,反倒叫身边真正在意自己的人见了心中难过。
“世上并非只有情爱,还有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人和事值得去结识、去尝试,还望长公主能看开些,放下过去,也是放过自己。”
前来公主府登门拜访的容^,恰好在门外听见了这番话。
长公主望着楚明熙的目光里,头一回带着些许温柔:“跟你相处这么些日子我才明白,不是我比你母亲认识楚郎君更晚一些我才输给了你母亲,而今我才知道,纵使我们俩同时认识楚郎君,楚郎君仍旧只会心悦你母亲。
“你跟楚郎君长得并不像,你的性子和容貌大抵是随了你母亲罢。你虽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分明是不喜我的,或许心里还有些厌恶我,可再如何不待见我,你还是尽心尽力地医治好了我的病。”
长公主长叹了口气,“可笑的是,明明是我叫你来我府里给我治的病,我先前竟还提防着你,以为你记恨我在你面前道你父母亲的不是,趁着治病之便在我的汤药里做手脚。我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输给你母亲,我输得不冤!”
楚明熙凝望着她,心生敬佩。
世上有多少人能有长公主这样的气度,如此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败给了情敌。
今日长公主能对她这般坦坦荡荡地道出心里话,说明时隔多年,长公主到底是放下了当年的心结。
如此,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楚明熙起身告辞,到了时辰,蔡世子遵照每日的规矩前来向长公主请安。
蔡世子站在门外等了片刻,进屋通传的侍女便又走了出来:“世子爷,长公主请您进去。”
蔡世子日日前来请安,这还是数年来头一回长公主放他进屋请安。
蔡世子抬起头瞧了眼天色。
乌云已散,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
长公主的病已好,楚明熙心里安定下来,心想着前些日子他们就打算回湖州,便又跟叶林和石竹还有忍冬重提此事。
叶林和石竹早已归心似箭,京城再如何繁华,总不比他们的家乡湖州住着舒服自在,何况叶林心里还存了些私心,容^,还有惠昭的生母都在京中,他总忧心这二人会伤害到楚明熙,一旦他们回了湖州,便可远离了容^和惠昭生母的纠缠,尤其是惠昭的生母钟氏,湖州离京城甚远,她再如何舍不得惠昭,也没那闲钱跑来湖州找惠昭。
楚明熙和叶林他们将行李收拾停当,又跟中人约好了日子将赁下的这栋宅子退了,只等着后日一早便坐马车启程离京。
临行前,公主府着人送来一块长公主亲笔题词“医者仁心”的牌匾,一同过来的郝嬷嬷还带了好些赏赐过来,一行人挑着一箱箱的东西,浩浩荡荡,惹得周围的街坊邻居也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叶林和楚明熙谢过郝嬷嬷,将来人放在院子里的箱子粗粗收拾妥当,才坐下喝口茶歇息片刻,便瞧见忍冬进了院子,一脸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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