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将谢怀b的身子接了过来。姜清窈扶着屏风起身,说道:“他发了高热。福满,这个时辰怕是找不来太医,你把手巾在冷水里浸了,给他敷在额头上吧。”
福满忙不迭点头:“我明白。”他见姜清窈面有倦色, 忙道:“姑娘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姜清窈抿了抿唇,和他一起把谢怀b扶到了床榻之上躺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她回了自己的帐子,微云满面忧色地迎了上来:“姑娘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五殿下的伤势有些重,”姜清窈轻轻舒了口气,“我便多待了一会。”
“姑娘,你衣裳上怎么沾上了血?”微云替她除下外衫,定睛一看不由得失色。
姜清窈低眸一看,道:“应当是搀扶五殿下时沾上的。”
她累极,便倚着地毯上的矮几坐了下来,闭着眼缓缓呼吸。微云斟了茶上来,踌躇半晌,忍不住道:“真没想到,五殿下会那般奋不顾身去护驾。毕竟先前,他在陛下面前永远都沉默寡言,竭力想藏匿自己一样。”
姜清窈睁开眼,以手支颐,没急着说话。她心中亦是疑惑不解,不明白谢怀b为何忽然一改往日的脾性做出这件事,并且不惜让自己受伤。
难道,他终于决定改变现状了?
她这样想着,不禁觉得唏嘘。谢怀b这些年的遭遇,倘若换做旁人,或许真的不一定能捱住。而此次,他又突然转了性,想来也是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确实是再无法容忍了。
谢怀b能艰难地熬过这么多年,实属不易。姜清窈想着,情不自禁为他感到高兴。不论如何,他愿意换个活法,想要去改变如今的处境都是好事。她不愿看他消沉度日。
年少时的谢怀b,本就是这样坚忍而不服输的性子,不会永远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乌沉沉看不见光亮的泥潭之中。
只是......姜清窈想起皇帝面对他舍身救驾之举的漠不关心与毫不在意,又轻轻蹙起了眉。她虽不知皇帝的心结究竟在何处,却知道,想让他回心转意有多么困难。经年累月的冷漠与厌恶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只盼着谢怀b莫要气馁,一步步让圣心转圜。
她这样想着,渐渐合了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用了早膳,姜清窈正同微云一道收拾着行装,便听见帐外传来谢瑶音的声音:“窈窈,你在吗?”
“阿瑶?”姜清窈唤了她一声,便走了过去替她掀开帐帘,“怎么了?”
谢瑶音破天荒地有些怔忡,说道:“你陪我一道走走吧。”
姜清窈担心她有什么事情,便披了件外衫,同她一起向着远处的草地走去,问道:“阿瑶,你有心事吗?”
谢瑶音沉默半晌,道:“今早,世子来向我道别。”
“世子待人接物一向妥帖,很知礼数,”姜清窈道,又侧头看她,“怎么,他说了什么话吗?”
谢瑶音摇了摇头:“他只是惯常地问候了几句,问我下一次再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
姜清窈瞧着她的神色,微微蹙眉。若真的只是这番话,谢瑶音不会露出这番神情。
果然,谢瑶音很快道:“他送给我一根上好的马鞭,说这是用他们西凌特有的手法打造成的,上头镶嵌的金珠数目也是西凌独有的寓意。不过当我问起是何寓意时,他却避而不答。”
“我想着礼尚往来,便也送了他一样物件。这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偏偏我打算告别时,他却面带犹豫地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谢瑶音面上
的笑容淡去,“他的语气有些犹豫,试探着问我,与皇兄的情分如何?”
姜清窈愣了愣:“世子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
谢瑶音叹了口气道:我们结识了这么多日,他从未探问过这些事情,我一直认为他并不是那种心机颇深的人,只是与我因赛马而结缘,并不会多么在意我的身份,只当我是极投缘的朋友。”
“西凌的几位宗室子弟我亦有所接触,他们的眼睛与赫连重骁不同,满是直白的探寻。先前,那几人便用了各种话术,迂回地来试探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宣朝太子殿下最疼爱、最亲近的胞妹,并还想借机打探皇兄这个储君的分量。”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招来这些好奇的目光在所难免,我也自有法子应付西凌的那些人。可当他问出这些话时,我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他其实也同那些人一样,先前是我错看了他?”谢瑶音眉眼一黯,“我一向是不信旁人的话的,包括那日贵妃对三妹说的话。我想,我眼中看到的赫连重骁,绝不是她们所说的那种人。”
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些天,皇兄一直忙忙碌碌,我与他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不过是偶尔见面寒暄几句。落在陌生人眼里,难免会觉得我们这对兄妹彼此冷淡,进而揣测我与皇兄的兄妹情分深浅。”
“别人问也就罢了,为何是他?”谢瑶音喃喃道,有些神伤,“我真心实意当他是朋友,也信得过他的品性。难道他真的......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的?”姜清窈沉默半晌,问道。
谢瑶音出了会神,苦笑道:“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很快冷了脸,找了个托词走了。我怕再听见他问出其他问题,那样我可能再也不想见到他。现下,我还可以当他只是一时好奇,而不是出于其他目的。”
“毕竟,我与他真的很投契,”她抚了抚鬓发,“内心深处,我也不愿相信他是那种人。”
“阿瑶,”姜清窈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不要太过挂怀,一切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好。若他真的与西凌其他人一样,那么咱们从今往后便不要与他来往了。天下这么大,你一定还会遇到更可靠的朋友的。”
谢瑶音怔然良久,才缓缓绽出一个笑:“真的吗?”
姜清窈用力点了点头。
许久,她莞尔一笑,似是放下了心头重负:“窈窈,我信你。”
*
大宣的人马即将离开,西凌王夫妇特意率众人前来相送。
帝后和太子亲自接待他们,彼此执手又说了许多话。姜清窈和谢瑶音都坐进了各自的马车里,只遥遥隔着人群,远远地看过去。
姜清窈拂开车帘,隐约看见西凌王夫妇身侧,长身玉立的赫连重骁似乎频频向着这边看过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她心知肚明,不由得叹气,不知谢瑶音有没有目睹这一幕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许久,队伍终于启程,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出发时,姜清窈曾匆匆看过谢怀b一眼。他今日看起来面色苍白,唇瓣也毫无血色,但依然强撑着上了马。她偶尔撩开车帘,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如松柏般屹立不倒,心中泛起绵延不绝的酸楚。
此次回京路途甚远,他能否挺得住?
姜清窈心中思潮起伏,抬手放下车帘,怔怔出神。
行至半路,队伍在一条河边暂且驻扎歇息。姜清窈步下马车,目光逡巡一圈,微一迟疑,向着角落里的少年走去。
谢怀b背对着她,抬手抚着马背,动作缓慢,显然正在出神。姜清窈走到他身后,低低咳嗽了一声。
他回神,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着,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
姜清窈仔细打量着他,轻声问道:“殿下的高热退了吗?”
谢怀b点了点头,淡声道:“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双双陷入了沉默。
“昨日......”片刻后,姜清窈和谢怀b同时开口。
谢怀b轻咳了一声,道:“昨日......多谢你。后来我神思倦怠,没了意识,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你,望勿见怪。”
他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病中的沙哑,令姜清窈不由自主想起昨晚那近在咫尺的触碰,以及他滚烫的气息和靠近的唇。
她忙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热意,低声道:“殿下客气了。”隔了半晌,她又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谢怀b看着她,默了默,轻扯了扯唇道:“你放心。我会尽快让自己痊愈,好端端地活下去。”
姜清窈闻言,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道:“我虽然不知殿下心中所想,但殿下若是往后都愿意用尽心思好好活着,便是一件好事。”
她轻咬了下唇,放低了声音道:“我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谢怀b肩头一颤,看向她。
这番话他已经从她口中听了许多遍。无论是当初雪地里的匆匆一面,还是后来那个绵长的雨夜,她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对自己说出那几个字――好好活着。
从前,他并没有去深思这几个字背后的深意。可今日,他忽然意识到,当初她面对着那样冷漠的自己,却依然愿意柔声说出这几个字。
比起曾高高竖起尖刺的自己,她永远敞开温暖的怀抱,像天边皎洁的明月一般,柔和地将光芒洒下,将自己笼罩其中。
眼底泛起酸涩,谢怀b仓促地别开眼,声音有些哑:“你放心――我明白的。”
“此地风大,殿下莫要久待。”姜清窈说着,向着他微微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谢怀b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言。
有一句话,他从昨夜起便想问她,却一直没能说出口。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纯澈的眼神,他一时间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问出那句话后,她会不会顷刻间变得失望透顶。若是她无法接受,那么往后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他要舍弃那个念头,彻底远离她,不再与她有牵扯?
一想到这种结果,谢怀b便觉得如同吞下了一颗苦涩异常的果子一般,胸口窒闷得发疼。他仓皇地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不。
他确实要去问她,让她了解真实的自己,要得到一个答案。可是即便她因此对自己生了远离之意,他也绝不会轻易放手!哪怕拼着被她厌恶,他也要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谢怀b打定了主意,很快上了马,催动着马匹向前行去。
而那边,姜清窈返回了马车,重新坐下。
车厢内薰着淡而清幽的香,那气味虽轻浅,却丝丝缕缕布满每寸角落,铺天盖地一般将她笼在其中。
她低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衣衫上的宫绦,忽然听见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出现在车窗外,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沉默地停在那里。
心蓦地乱了几分。虽然隔着车帘,她却几乎立刻意识到,车外的人正是谢怀b。
他这样走过来,难道是有话想说?可又为何沉默不语呢。
不知过了多久,姜清窈隐约听见队伍前头传来动静,很快便要重新出发了。她心一横,抬手掀开了车帘,恰好对上谢怀b黑沉沉的眸子。
他直直地看了过来:“我想问你一句话。”
姜清窈微讶:“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这才启唇问道:“若是有一日,你发觉我也是那种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费尽心思的人,会不会就此避开我、远离我?”
谢怀b语气中带着轻微的颤抖,目光却毫不避让,紧紧地盯住了她,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第49章 喂药 “很甜。”
众人回京后, 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之下,却有暗流涌动。
这一日,永安宫。
送走了前来请安的众妃嫔, 皇后这才回了寝殿。兰鸢将煨得温热的养身羹汤呈了上来,道
:“娘娘趁热喝吧。”
皇后依言饮下,握住帕子拭了拭唇角。兰鸢服侍着她漱了口, 这才小声道:“今日各位娘娘忒也话多, 险些耽搁了您服药的时辰。”
“罢了,她们不过是闲话几句而已。”皇后不甚在意。
兰鸢道:“眼看着陛下这些日子无缘无故地冷落了后宫, 她们才会这般试探,想从娘娘这里打听出什么消息。”
皇后微微蹙眉, 亦觉得讶异。
皇帝素来是个很擅平衡之道的人, 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后宫之中。他对皇后敬重眷爱,对贵妃亦宠爱,但对其他妃嫔依旧一视同仁, 不会偏宠任何人, 也不会忽略任何人。这么多年让他破例的,便只有秋妃一人了。
而这些时日,皇帝一反常态,再也不曾踏入后宫半步, 每日都独自歇在寝殿。贵妃和其他妃嫔想去请安,也被御前的内侍劝了回去,说陛下不见任何人。
如此一来,众人难免心存疑虑,不知皇帝究竟心中装了何事。
皇后担心皇帝整日把自己闷在殿内,倘若因此而龙体欠安,那便是她不愿看到的了。因此, 她唤来了谢瑶音和姜清窈,问道:“春猎时,有几日我身子不适歇在了帐子里,并不知晓外头的情形。你们几乎日日能见到陛下,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谢瑶音开口道:“母后,有一件事父皇吩咐了不许惊扰您,生怕您因担忧而对身子不好。”
皇后皱眉:“何事?”
“那日在猎场,父皇曾......险些被六弟的箭射中。”谢瑶音道。
皇后面色一变,紧紧攥住了帕子:“究竟怎么回事?”
谢瑶音很快将事情经过说了,皇后听到皇帝安然无恙,眉头才渐渐松开。随即,她的面色略微沉了沉,问道:“你们是说,五皇子替陛下挡了一箭后,陛下捡起了他身上掉落的玉佩后便离开了,并无他话?”
谢瑶音点头:“母后,我也觉得奇怪,那块玉佩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不是那日王妃赏赐的?”
一旁的姜清窈摇了摇头道:“我瞧着花色和纹路都不一样,并不是同一块。”
“既然不是王妃赏赐的,那便只会是秋妃的遗物了,”皇后缓缓叹了口气,“陛下一向深沉内敛,唯独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才会失态。”
谢瑶音迟疑着开口:“难道,父皇这些日子都是因为此事而深居简出的?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姜清窈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轻轻抿唇,有些走神。
皇后道:“你父皇的心思,旁人轻易猜不到。罢了,你们小孩儿家,莫要想这些事情了。阿瑶,窈窈,你们还不快上学去。”
谢瑶音答应了,同姜清窈一道向外走去。
去萤雪殿的路上,谢瑶音环顾四周,小声问道:“窈窈,你说父皇对秋娘娘到底还有没有旧情?”
姜清窈今日有些走神,直到谢瑶音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回神,迟钝地应了一声:“......什么?”
“窈窈,”谢瑶音打量着她,“自打回京后,你总是若有所思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姜清窈的思绪又有些飘散,想到了那日隔着马车,那少年一字一句提出的问题。
她几乎可以确信,谢怀b确确实实下定了某种决心,想要做出一些事情来改变如今他的处境。只是这转变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她却想不通。
看来,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会非常艰难,或许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所以,他才会那般小心地向着自己说出那句话吧?
姜清窈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日少年的模样。他的眸子依然黑沉明亮,看着她时的目光专注而又灼热。隔着马车的窗子,他的眉眼清清楚楚映在她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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