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如今的谢怀b身上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影子。多年过去,少年的面容变得成熟而坚毅,但不变的是那倔强又义无反顾的神情。
正因如此,她不曾犹豫,便给出了回答。
......
“阿瑶,我没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在猎场的这些日子着实疲惫,”姜清窈按捺住思绪,笑着向谢瑶音道,“不必担心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萤雪殿。刚迈进院门,便看见正前方是两个熟悉的人影。
荣安郡主闻萱宜正拾级而上,她身后则是三皇子。两人一前一后,距离极近,但却并未言语。
谢瑶音看着他们,悄悄向姜清窈道:“窈窈,你觉不觉得,其实三皇兄和闻姐姐很像。”
姜清窈问道:“哪里像?”
“三皇兄生性潇洒豪爽,乍一看似乎和闻姐姐的沉静寡言并不相像,”谢瑶音思忖着道,“但他们二人身上都有一股特别的气度。三皇兄虽平素对我们总是笑眯眯的,但他不说话时,其实看起来颇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她努了努唇:“便如此刻。”
姜清窈看向前方,不知是不是听了谢瑶音的话,她突然也觉得这两人的背影轮廓都透着一股冷冽之气。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两人便见闻萱宜大约是走神了,不小心被裙角绊了一下,身子一晃。她身后,三皇子眼疾手快,很快迈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
两人的身体短暂一触,随即分开。闻萱宜轻声道了声谢,便转身向着风荷堂走去。三皇子略微顿了顿后,也向着相反的翠微堂行去了。
姜清窈驻足,看向了翠微堂的方向,一时间有些出神。不知谢怀b今日是否来上学了?
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心不在焉地等到了散学的时辰。然而她们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殿外宫人禀报,说是皇帝来了。
皇帝平日政务繁忙,甚少来萤雪殿,最多是召见诸皇子前去问问功课。众人对此也很是意外,纷纷快步出了殿,俯身请安。
一时间,殿前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皇帝面对孩子们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此刻,他负手立在原地,身畔陪侍的则是太子谢怀衍。
“朕今日去东宫见太子,回宫时想到了你们,便想着来瞧瞧,”皇帝慈爱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既然来了萤雪殿,便要时时刻刻记着这座宫殿的名字,以此提醒自己好生念书,勤学苦读。”
“谨遵父皇教诲。”三皇子领着众位弟妹躬身回道。
姜清窈站在后方,低眸盯着自己的裙角,静静听着皇帝发话。许久,她听见皇帝冷沉的声音响起:“朕怎么觉得少了人?何人敢不尊夫子,不来念书进学?”
她心中一紧。方才借着向皇帝请安的时候,姜清窈扫视了一遍众人,没有发现谢怀b的身影。他一向刻苦,若不是实在病痛难忍,必然不会耽误了这等正事。
偏生今日皇帝又来了,姜清窈一面担忧着谢怀b的病情,一面又情不自禁替他担心:若是皇帝见他没来,再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怒斥责他,又该如何是好?
听了皇帝的问话,谢怀衍犹豫未答,反倒是下首的六皇子按捺不住,抢着道:“父皇,五皇兄没有来。”
皇帝面色一冷,那锐利而带着锋芒的眼睛眯了眯,声音愈发阴沉了几分:“怎么,他向来都如此惫懒吗?”
谢怀衍垂首,掩去眼底的一丝异色,并没有半分想为谢怀b解释的意思。三皇子面露不忍,微躬了躬身子道:“父皇,五弟他晨起便遣了人向萤雪殿的夫子告了假,亦托我向夫子解释一番缘由。他昨夜至今一直高热不退,加之......伤情迟迟未愈,实在无法起身。望父皇念在他病势沉重的份上,宽宥他这一回。”
皇帝神情一凝,眼底泛起波澜。
六皇子本想借机诋毁谢怀b几句,然而却见方才还一脸恼怒的父皇忽然变得
平静,顿时意识到情形不对,便只能悻悻地住了嘴。
姜清窈听着三皇子出言解释,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耳边,皇帝久久未曾出声,只听得见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只听得皇帝自喉咙里逸出一声极幽微绵长的叹息,如薄雾一般,很快被风吹散。他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姜清窈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那声叹息究竟饱含了什么意味?他会不会终于意识到,那日的谢怀b为了护着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用过午膳,皇后和谢瑶音都各自去歇午觉。姜清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坐起身来,低声唤道:“微云,我想去一趟长信宫。”
微云犹豫:“可姑娘......”
“五殿下病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我便是前去探望又有何妨?”姜清窈道。
她心意已决,很快换了衣裳,便离开了永安宫。
长信宫的匾额还是一如既往高悬着,姜清窈立在宫墙之外,仰头看着那三个字,沉默未语。
院子里没有了冬日时那萧索肃杀的模样。殿前的一棵树抽出了新芽,那鲜嫩的绿意让这座冷宫般的殿宇似乎多了些生机,不再压抑如牢笼。她怔怔望着,心想谢怀b往后的日子会不会也如这新绿一般,有了盼头呢。
“姜姑娘?”福满正端着铜盆迈出殿门,见到她显然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殿下这会子恰好醒着,姑娘进去吧。”说着,他搁下盆,引着她进去。
“多谢。”姜清窈冲着他微微笑了笑。
她步入殿中,一路到了内寝,又待福满禀报了一声后,才克制地走向了谢怀b的床榻。
殿内是浓重的药味。姜清窈抬眸看去,谢怀b正闭目倚靠在那里,面色灰白。他身上只穿了寝衣,透过那单薄的布料,隐约能看见胸前缠着的纱布。
“殿下觉得怎么样?”姜清窈在床榻前的软凳上坐下,问道。
谢怀b缓缓睁开眼,对上她关切的模样时,喉头轻微一堵,撇开目光道:“......还好。”
姜清窈默了默道:“今日你因病没有去萤雪殿,不巧陛下却去了,还问起了你为何不在。幸而三殿下出言解释,否则......”
谢怀b淡淡扯唇,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轻轻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父皇又怎会轻易饶过我?”
姜清窈看着他的神色,心中的念头愈发确定。
恰在此时,福满端上了药,本想像往日一样服侍自家殿下服药,却碍于姜清窈在此,犹豫了一下,才在谢怀b目光示意下,将药碗递了过去。
谢怀b端起药碗,举向唇边。或许是病中虚弱,他的手腕有些轻微颤抖,甚至溅了几滴药汁出来。姜清窈见状,便伸手托住了药碗,柔声道:“殿下当心。”
她细心地替他端着药碗,谢怀b瞥了她一眼,便就着她的动作,缓慢地将药吞咽了下去。
福满眼观鼻鼻观心,将服药后殿下爱吃的蜜饯轻轻搁下,随即很快退了出去。姜清窈偏头看见那蜜饯,便没有多想,端起了小碟子,打算递给他。
但见谢怀b浑身无力,似乎连抬起手臂都变得十分艰难。她心底一叹,便伸手拈起一颗,凑到了他唇边。
蜜饯的甜香味混合着药汁的清苦,渐渐散发出一股难言的黏腻感。姜清窈见谢怀b久久没有动作,便又向前靠了靠。
他虽病着,但那双眼睛一如往常明亮炽热,紧紧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姜清窈努力平复着心跳,示意他吃一颗去去苦味。谢怀b凝视着她许久,唇边似乎绽出微微的笑意。他低了低头,缓缓靠近那颗在蜜水中浸泡过的梅子。
少年的呼吸蓦地扑面而来,热气尽数落在她拈着蜜饯的手指上。他启唇,轻轻含住那颗梅子。
姜清窈手腕一抖,险些拿不住。不因其他,而是因为他的唇恰好掠过她指尖,犹如在她的皮肤表面点起了火。热意一点点蔓延,渐渐将她整只手都烧了起来。
相触的那一刻,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姜清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唇上细密柔软的纹路。
她一颤,下意识抬眸看他,却被谢怀b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烫。
他咀嚼着那颗梅子,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专注地盯着她。姜清窈有些慌乱,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这药......苦吗?”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由得微赧,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许久,姜清窈蓦地听见眼前人轻声一笑,低声开口:
“我觉得......很甜。”
第50章 并肩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两个字的声音很轻, 犹如一缕风,惹得姜清窈身子一颤,耳根处隐隐发烫, 慌忙低下头,嗔道:“这药汁分明这般苦,怎么殿下偏说......甜?”
谢怀b凝视着她, 语气柔和:“虽苦, 然而我却一直思着甜,自然便觉得这药也可以入口了。”
她缓缓收拢手指, 发觉指尖大约是沾了些梅子表面的蜜水,颇有些黏腻。
姜清窈正想从袖中取出帕子, 却忽然觉得手腕被人捉住。
她一怔, 看着眼前的人用一方洁白的手帕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指尖。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细致,捧着她的手时, 那掌心的温度令人安心。
姜清窈看着他手中的帕子, 微微愣了愣,喃喃道:“这方帕子……”
谢怀b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随手抽出的帕子来自何处,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平静问道:“怎么了?”
姜清窈思索着,凑近了去看那帕子上的纹路。她的发丝掠过他鼻尖,幽香萦绕开来,引得谢怀b的眸色更深了些许。
他似乎想遮掩,然而却知道此刻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只能选择顺其自然,将手一松, 任由姜清窈拿过帕子细细看了看。
她看罢,若有所思:“这似乎是......我的帕子。”
谢怀b抿唇,抑住略微凌乱的呼吸,说道:“是。”
姜清窈一时失语,默了半晌才问道:“为何会在殿下这儿?”
她握住帕子,眼底漫起疑惑。
谢怀b沉默片刻,低声解释:“冬日之时,烟波池畔。”
姜清窈思绪飞转,转瞬之间回到了那大雪纷飞的冬日,那清冷的水边,忆起自己曾用这方帕子为一个人包扎了手掌的伤口。她恍然,原来这方帕子与他的缘分,始于当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拿出的一方帕子,竟被他这样珍而重之,惊异之余,更添了些心乱如麻。姜清窈即便再不通世事,也明白谢怀b此举的深意所在。
耳边渐次响起急促的心跳声,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姜清窈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唇,开口道:“不过是一方最寻常的帕子,你为何要这般收着?”
她的语气难辨喜怒,眉眼亦低垂着,没有直视他。
谢怀b看不清她的神情,心头一跳,来不及去分辨她是不是恼了,下意识用了些力道摩挲着那帕子,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和低头时白皙的侧脸与下颌,踟蹰道:“窈窈,我......”
不想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福满略微急切的声音:“殿下,陛下来了!”
这声通传如一记惊雷落下,震得姜清窈惊愕万分。自从秋妃仙逝,皇帝再也没有踏足过长信宫一步,今日为何会突然来此?她无暇去细想原因,匆忙抬眸对上谢怀b的神情,却见他虽面有讶异之色,但眼底平静,仿若对此早有准备。
“难道......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她问道。
谢怀b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日后我会一一
向你解释的。此刻,你怕是需要先躲一躲。”
姜清窈被这话提醒才猛然回神。若是被皇帝瞧见她身在此处,只怕会招来不小的风波。她忙起身,在屋内环顾一周,语气带了些紧张:“我可以去哪儿避一避?”
谢怀b指着角落处的一架屏风:“委屈你在那里暂待片刻,我会尽快让他离开的。”
姜清窈点点头,起身提起裙角,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闪身在屏风后。她刚拢好衣角,便听见有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迈进了内室。
这架屏风绘着深色的山水风景,将那侧的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姜清窈听见福满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殿下他......刚服了药睡下,奴婢这就去唤醒他。”
皇帝不语,只缓步走到了床榻边。许久,他才淡淡道:“不必。既然他病着,便莫要惊动了。”
屋内静默下来。姜清窈竭力屏住呼吸,心中既盼着皇帝尽快离开,又情不自禁希望他多探望谢怀b一会,从而能回心转意。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沉声问道:“他究竟因何而病?”
福满似乎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未开口。皇帝又道:“你且照实说来,若是隐瞒,朕必不轻饶。”
扑通一声,大约是福满跪地的声音。他努力平复着嗓音,回道:“回陛下的话,回宫前那晚,殿下便发起了高热,这几日虽服了药,却依旧虚弱,只能卧床静养着。”
皇帝的声音依旧冷淡:“好端端的,为何会发高热?”
福满踌躇半晌,才小声道:“先前殿下便曾在赛马时跌落山坡,落下了一身的伤。后来被箭矢所擦伤,殿下却不以为意,然而晚间时伤口迸裂,出了许多血。殿下又不肯惊动人,便一直强忍着,直到回宫后才请了太医来诊治。”
此话一出,皇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清窈默默听着,回想起那日谢怀b鲜血淋漓的样子,至今仍然有些心惊。只是不知一向对谢怀b铁石心肠的皇帝听了这番话,能不能有所触动呢?
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皇帝在床榻边坐下了。此刻的谢怀b理应是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地昏睡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
姜清窈看不见皇帝此刻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沉重而绵长,仿佛带着无尽的怅惘与怀念。又过了许久,他起身,淡声吩咐道:“不必告诉他朕来过。”
“是。”
皇帝起身,脚步声朝着殿外走去。忽然,他停住了步子,声音愈发低沉:“偏殿如今是空置的吗?”
福满嗓音微微发颤,道:“回陛下,偏殿......偏殿不是空着的。”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宫中还有旁人居住不成?”皇帝语气转冷。
福满吓得跪伏在地,结结巴巴道:“回陛下,偏殿如今安放着......娘娘的遗物。”他说完这话,大概又想起皇帝不准阖宫上下任何人提起秋妃,便再度请罪。
果然,此话一出,皇帝的气息愈发急促了几分。他缄默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很快举步离开。
姜清窈屏息,听着御前一行人逐渐走远,这才直起身子向屏风外张望了一番。不多时,福满返身回来,向着她道:“姑娘,陛下已经走了。”
她松了口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床榻上的谢怀b也已睁开了眼,神色清冷。
他淡漠地看向皇帝离开的方向,唇角轻扯,流露出一分讽意。姜清窈慢慢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问道:“殿下是不是猜到了陛下会来?”
谢怀b看向她,目光变得柔和,道:“我并无十足把握,不过是在赌一把罢了。”
姜清窈回想着方才皇帝的反应,道:“陛下似乎有所触动,但却到底没有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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