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他却骤然止住了,仿佛用尽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说下去。
可姜清窈却隐约懂了他的意思,心中登时涌动起了热流,甜蜜、忐忑、憧憬、不安相互糅合。
“窈窈,我之所以瞒你,是因为我怕以你的性子,会想着如何替我周全,将应得的一切还给我,可这样做势必会与太子的意图背道而驰,我不愿看你身陷险境,”谢怀b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平安,我便是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又如何?”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低声道,“我不会眼睁睁放你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不确定的风波。窈窈,让我们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吧。”
“在太子面前,我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我会让他以为,谢怀b得知现状,自知无力抗衡,因此只会接受这一切。”
姜清窈心头一热,说道:“那么,我会让太子以为,我对他救了我之事深信不疑,从此对他感激不尽,愈发注重维系与他的表兄妹之情。”
两人相互注视着,唇角不约而同露出一抹淡淡而会意的笑。
“答应我,这将是最后一件你主动瞒着我的事情,”姜清窈揪住他的衣袖,微微使了些力,“以后,你要时时刻刻想起,我在你的身边。即便是困境,即便很艰难,也不许你独自承受。”
“好不好?”她问。
心尖软得一塌糊涂,如同裹上了一层又一层蜜糖,浓稠得难以化开。谢怀b喉头酸楚,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即便往后的路途险象环生,荆棘遍布,他也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月色朦胧,两人相偎依着不愿分开。少女发簪上的明珠泛着柔和却又不容忽视的光华,便如他们心中的念想一般,虽处暗室,却注定不会熄灭。
*
草长莺飞,春意软浓。
许是春光和煦,皇帝的心情亦很不错。虽非年节,他却破例吩咐办了场宫中家宴。宫中众人许久未聚在一处,加之这些时日又发生了不少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再度围坐在正华殿内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若有所思。
帝后分坐上首,其余人则按着品级和序齿坐在下首。
姜清窈抬头看去,众妃嫔的头一位依然是贵妃,只是今日的她虽盛装打扮,却俨然没了从前的气度,而显得心神不宁。
而另一侧的六皇子,则如霜打的叶子一般,无精打采地坐在最末,再也不敢像除夕时擅自恃宠而骄,抢占了原本属于谢怀b的位置。
看来,谢怀b重得皇帝欢心,这母子二人则黯然失色了许多。
她没有去看谢怀b,而是克制地收敛目光,只静静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上首,皇帝笑着饮了几杯酒,道:“朕前几日同皇后商议了今春的南巡之事,正好今日家宴,便一并告诉你们。”
他放下酒盏,道:“朕打算下月启程,沿江南水路而下,考察沿岸民情民意,暗访官员治理之状。江南水患刚刚平息,生民受苦,虽有朝廷抚恤,却不能止于此。朕实在放心不下那里的河工水利,一定要亲自前去阅视一番,也为了往后莫要再有如此灾祸。”
江南?
那正是......秋妃的故乡。
第69章 并蒂 “怀b哥哥。”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 声音略略低沉:“江南灾患刚刚平息,朕也不想劳民伤财,因而此次出巡一切从简, 沿途接驾的官员也不得太过奢靡。朕当以孝治天下,此次南巡也是为太后尽孝,令她老人家能够出宫赏景。”
皇后应了声, 问道:“陛下, 此次随驾的人选不知如何安排?”
皇帝沉吟着,一时间没有出声。
众人亦一片寂静, 神色各有不同。
许久,皇帝才淡声道:“朕虽出巡, 朝政诸事却不可耽搁, 太子留京监国。”
谢怀衍神色微微一凝,起身道:“儿臣遵旨。”
“后妃之中,皇后自要同行,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位妃嫔, “贵妃――”
以往圣驾离京出游,总少不了贵妃伴驾。这些日子她虽不得圣心,但皇帝毕竟顾念着旧情,又见她形容憔悴柔弱, 更显得楚楚动人,一时心软,道:“贵妃也随朕一道吧。”
出乎意料的,贵妃盈盈拜倒,道:“陛下,这几日颂儿总有些发热,臣妾放心不下, 不如便留下好生照料他。臣妾也能借此居宫静修,为陛下祈福。”
皇帝看向六皇子,果见他神色恹恹,便道:“既如此,你们母子二人便不必随行了。”
他用下巴点了点三皇子和谢怀b:“诸皇子中,壑儿、b儿随驾。”
三皇子性情闲散,向来不参与政事,只爱游山玩水,因此皇帝每每出巡都会命他随行,众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而只会对另一个人再度咋舌。
谢怀b面沉如水,嗓音平静,谢恩道:“儿臣遵旨。”
皇帝看着他,不自觉地又露出几分怅惘:“朕将此次南巡的第一个地方定在了凌云镇附近,那儿正是你母妃的故乡。”
天子这样旁若无人地怀念起了一个已故的妃子,语气那样缱绻而哀伤,除皇后和贵妃外,其他妃嫔都忍不住面露惊异。她们不曾想到,皇帝厌弃了秋妃这么多年,连她死后的哀荣都尽数褫夺,分明是对她痛恨至极,如今却又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念着她。帝王之心,果真如此难以揣测。
皇帝一向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不会沉湎男女情事,也将后宫与前朝分得很开。而此次,他对南巡此事的决断竟能受到秋妃的影响,甚至还要亲自去一趟她的故乡,
与此同时,一向不声不响的五皇子也破天荒地被允许随驾南巡,显然这都代表着皇帝对秋妃的回心转意和缅怀思念。看来,多年过去,斯人已逝,皇帝还是没有彻底遗忘这个女人。
皇后面色无甚波动,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下首的贵妃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只唇角抿出的弧度格外冷峻;而一直低眉顺眼的怡嫔,闻言只安静地低下了头。
皇帝抬手揉了揉额角,向皇后道,“至于其他人选,就由皇后做主吧。你拟好了名册,再来回朕。”
“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快择定。”皇后道。
交代完此事,皇帝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家宴也随之到了尾声。他懒懒地吩咐道:“衍儿,b儿,随朕回启元殿,朕有话要同你们说。”
皇帝传谢怀衍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向来天子离京,临行前总会有许多话要交代。只是从前,太子几乎都会跟着圣驾一道出京,甚少有这样被留下的时候。
谢怀衍站起身,目光阴沉沉地看向谢怀b,在即将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又很快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五弟,请。”
待皇帝离开,六皇子不情不愿地挨到了贵妃身边,小声道:“母妃,我分明没有病,为何不让我和父皇一道去南巡?母妃,您便求一求父皇的恩典,允我――”
“闭嘴!”贵妃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吓得六皇子一阵瑟缩,顿时不敢再多说,只能闷闷不乐地噤了声,嫉恨地盯着远去的谢怀b。
*
几日后,皇后将拟定的名册禀报了皇帝。
除了谢如婉外,皇族之中参与此次南巡的便只有二公主、四公主、荣安郡主,姜清窈亦在其中。而与谢如婉交好到形影不离的傅宝吟,此次也因身体抱恙而自请离宫归家。
南巡之事尘埃落定,最开心的莫过于是谢瑶音。她本就不喜成日闷在宫中,得知此事后更是日日拉着姜清窈一道收拾行装,只盼着启程的那一日。
此次南巡,御驾先乘马车走陆路,再转水路,乘船一路南下,巡视沿岸吏治百姓。中途,御驾会在几地略作停留。皇帝特意奏请了太后,挑了几处景致
极佳、幽静雅致的官员府邸以供起居,那几处府邸附近多有小桥流水的风光,又有亭台轩榭、假山楼阁的园子,便于太后赏玩。
虽说一切从简,但南巡的队伍自皇宫出发时,阵仗还是颇为浩大。太子和贵妃领着留守宫中的众人拜倒一地,齐声恭送。待帝后的车驾远去,随行的人马也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贵妃才慢慢起身,和太子各自离开。
跟在最末的怡嫔抬眼,凝神思索了半晌,紧紧咬住了唇,眼底浮起忧色。
另一边,经了几日车马颠簸,众人终于到达渡口坐上了船。
船舱分为几层,每一层的屋子都宽敞华丽,布置得极其舒适。姜清窈所住的屋子与谢瑶音恰好在隔壁,而三皇子和谢怀b则住在船的另一边。
她甚少离开京城,因此对沿途的景致也很是向往,便没有一直待在屋子里,而是出门来到了甲板之上。
船尾的甲板处单独做了隔断,是专供贵人们赏景的,随行的宫人侍卫则戍守在船头处,不得命令不会随意前来打扰,因此姜清窈安心地走了过去,眺望着不断远去的景色。
在此,她眼中所见再也不是皇宫之中那被圈在宫墙之中四四方方的一片天,而是浩渺阔大的江面和水天一色的美景。姜清窈情不自禁地微微眯了眼,感受着水面之上的凉风吹拂着发梢,带着特有的潮湿气味,渗入她鼻间。
只是水面上本就格外冷些,站了许久,姜清窈渐渐觉得身上发凉。她正欲转身回到船舱里,一回头却看见谢怀b正站在不远处,不知这样静悄悄看了她多久。
见她发现自己,他便抬步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你曾走过这条水路吗?”姜清窈偏头问道。
谢怀b凝眸看着两岸不断起伏的群山,嗓音滞涩:“不曾。但我曾听母妃说起过,当年她......从江南一路入京城,沿途所见便是如此景致。”
“母妃入宫后,便再没有离开过京城,”他眸光一黯,“过了这么久,我才勉强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替她走一走昔日来时的路。”
“不知当年母妃坐在船上,看着日益远去的家乡,心中是何等情绪。”谢怀b闭了闭眼,无尽怅惘化作一声长叹。
姜清窈握住他的手,将掌心的温度覆盖上他冰凉的手背。
许久,谢怀b轻声道:“从前我听母妃说起过,她自小生长的凌云镇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前些日子我与户部一同前去赈灾,得空便走了一趟,果然如母妃所言。”
他道:“这么多年过去,那里依然风光宜人,安稳静好。母妃从前住过的旧宅门前,梨花开得正好。”
姜清窈想象着那番景色,不自觉露出向往的神情:“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秋妃娘娘那样美好的女子。”
“窈窈,”谢怀b静了许久,慢慢开口,“你愿意同我一道去看一看母妃从前住的地方吗?”
他看着她,目光滚烫:“若是母妃知道,有朝一日我能够同你一起去了那里,她一定会惊喜交集的。毕竟,从前母妃便一直很喜欢你。”
姜清窈被他的话勾起回忆,抿嘴笑道:“我记得秋妃娘娘说,她本想生个女孩儿,却没能如愿。”
谢怀b灼灼地盯着她,声音低沉:“母妃还说过,她若是有女儿,一定要同你一样。”
“对了,”姜清窈忽然想起什么,她低头,拈起衣裙上那佩了许久的宫绦,“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这是秋妃娘娘昔日托母亲送给我之物。”
她白生生的指尖挑起那花样精巧的丝线,声音却满含懊悔:“我从前只记得是一位亲熟的长辈所赠。若不是后来问了母亲,我竟不知这是秋妃娘娘亲手做的。”
“我知道,”谢怀b望着她的侧脸,柔声道,“早在除夕家宴的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什么?”姜清窈怔住,往事涌上心间。
他眉眼低垂,眼睫投下温柔的阴影:“母妃的手艺,我怎会不识?那晚,你捡到了我送给父皇的寿礼――便是那一张小小的纸卷,执意要交还到我手中。那时,我便一眼认出,你衣裙之上系着的宫绦,便是出自母妃之手。”
“窈窈,你知道吗?那时的我心中有多么意外,”他喃喃道,“母妃离开我太久,就连长信宫中也几乎寻不到太多她的气息。有时我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她的面目也变得模糊起来。我很怕,怕有朝一日我会不受控制地忘记她。”
“可那日,我看见你还珍重地将那宫绦佩在身上――即便你不知道那是母妃所做,却也足够成为我的慰藉。眼前的你和记忆里的母妃都在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另一根宫绦:“你瞧,这是母妃留给我的。”
两根宫绦皆是五色的莲花形状,虽颜色不大相同,但凑在一处时却意外地相契合,如两朵同出一茎的莲花,亲密地挨在一起,并蒂而开,竞相怒放。
“窈窈,其实当年母妃做这两根宫绦时,曾告诉我,”谢怀b看着她,柔声道,“她心中很疼爱你,亦很中意你。倘若我们没有缘分成一对儿,也要像这并蒂莲花一样,情若兄妹。她嘱咐我,往后要尽我所能保护你,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去呵护。”
姜清窈盯着那莲花的花样,眼底微微酸涩:“我一直记得她的模样和笑容。原来,这宫绦还寄托着她这样的心思。”
“抱歉窈窈,从前我没能好好保护你,”谢怀b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往后,我会恪守这个承诺的。”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轻松:“只可惜,母妃的话我只能听一半,我们注定做不成兄妹了。”
姜清窈想到他方才话里的“那一对儿”,心怦地一跳,想起儿时亲昵的称谓,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便轻咳了一声,笑盈盈道:“那可不见得。”
谢怀b一愣,不明所以,却见少女蓦地踮起脚尖,双臂攀上他的颈,红唇几乎擦着自己的耳廓贴了过来。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唤你的?”她的气息温热酥麻,惹得谢怀b心头一震,整个人如浸在了热水里,手足也变得酸软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耳畔,只听得她柔柔地唤了一声:“怀b......哥哥。”
胸腔之中刹那间如同炸开了明亮而璀璨的焰火,震得他浑身一僵,眼前如同蒙上了一层绰约的云雾,几欲晕眩。
姜清窈兴之所至,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字句之间萦绕了多么缠绵的小儿女之态,顿觉羞赧,松开手便要转身避开他的注视,不好意思去看他的反应。
然而她身子刚一动,便被少年伸臂箍住腰肢,迫使两人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了一起。
“你――”姜清窈刚吐出一个字音,便见谢怀b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暗。他双眸微微一眯,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唇。
第70章 静好 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刻。
御舟滑过江面, 带起翻滚不息的波涛。江水冲撞着船身,此起彼伏,恍惚间让人觉得这偌大的船在这样汹涌的水流之中显得格外渺小。
广阔天地之间, 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同于初次的青涩莽撞,这一次他有意识地循着她唇上的纹路,柔软又缱绻地碾过, 厮磨着, 一点点攫取她的气息。
他贴上她的唇,细密地吻着, 而后缓缓下移。
耳畔的风是凉的,然而两人的呼吸却浓稠而热烈地勾缠在一起,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无法分开。
船身随着湍急的水流而时不时摇晃着,姜清窈双目紧闭, 只紧紧贴着眼前的人。在这样颠簸的处境之下, 他便是最有力的依靠。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飘飘荡荡的流水而不自觉地变得涣散。风声和水流声逐渐隐去,天地之间,她只听得见他略显急促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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