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应该快来了,我不能久待,”谢怀b望着她,“你万事当心。即使真的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也不要怕。你身边还有我,还
有明然,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
“放心,”姜清窈向他一笑,“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他颔首,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永安宫。
*
接下来几日,太子并未再有什么举动,一切看起来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晚膳后,姜清窈伸手推开枕月堂的窗子,只觉得心烦意乱。
微云在一旁瞧着,道:“姑娘若是心烦,不如出去走走?今日不似前几日那样阴雨连绵,这会子月色正好。”
姜清窈向窗外看去,便点头道:“也好。”
她换了身衣裳,漫无目的地出了门,沿着宫道一路走着,经过烟波池畔时忽然顿住了步伐。
幽暗天色下,那座熟悉的亭子静静伫立在那里。亭畔的桂花树早年间便被伐去,植上了依依垂柳。嫩绿的柳叶随风飘拂着,如同逶迤至地的珠帘。皎洁流光自亭子四角洒落,让那原本暗沉的地方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晕。像是被那光亮所惑,姜清窈情不自禁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姑娘?”微云不明所以,忙跟了过去。
亭中的一切陈设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姜清窈抬手抚上石桌,感受到掌心的纹路深深印在其上,那凉意透过皮肤表面,渗进了心底。
往事涌上心头。她想起那个萧索的秋日黄昏,又朝着亭边走近了一步,低头看向那一汪池水,试图回忆起那时的一幕幕。
流水,落花,少年坚实有力的手臂......那个看似荒谬的念头却执意生根发芽,愈来愈坚定而明晰,姜清窈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记忆里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闭上眼,她似乎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气息。
须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步伐声。姜清窈本能地战栗了一下,提防地看了过去。
微云小声道:“姑娘,是五殿下。他正往这边来。”
一个念头如电光般掠过心头,姜清窈睁开眼,眸光闪了闪,随即变得坚定。她咬住唇瓣,忍住剧烈的心跳声,向着那池畔再度走近。
暮色之下,晃动的水面倒映着月光,如同碎裂的银盘。她伸手攀住那柔软婀娜的柳枝,微微踮起脚尖,便如当年一样。
听着那脚步声逐渐接近,姜清窈身子向前一倾,作势便要跌倒。
“姑娘!”微云惊叫一声,正要上前,却对上了她的目光,动作顿时迟疑起来。便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隙,姜清窈如愿感受到一股大力袭来,有人疾步上前,牢牢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几欲悬空在水面上方的身体拦住。
少年的气息将她包裹住,那样温柔的怀抱和强有力的拉扯,与回忆里的那个人毫无差别。那一刹,迷蒙了多日的脑海如被潮水洗刷过,顷刻间透亮如明镜。
她闭上眼,盘桓心头多日的愁思豁然开朗,然而却愈发五味杂陈起来,酸涩与甜蜜交织,最后化作凄楚。
“窈窈!”
谢怀b站稳,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对着自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恼怒:“为何这么不当心?若是再向前一步,你可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的手有些发颤:“你明明知道自己――”
本欲说出口的话在看清少女眼底的湿润时戛然而止,谢怀b怔住,只觉得胸口好似被重锤击中,痛得发麻,原本按在她肩头的手上移,捧住了她的面颊:“窈窈,对不起,是我语气不好。”
他用指腹划过她眼角,声音蓦地变柔,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你......你别哭。”
姜清窈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目光下落,只怔怔定格在他腰身处:“这块玉佩――”
“玉佩?”谢怀b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一眼,“之前母妃留给我的那块玉佩被父皇拿走了。后来,他见我身上佩着母妃昔日亲手做的宫绦,便又赏赐了我一块,嘱咐我好生戴着,莫要辜负了母妃的心意。”
那块玉佩悬在他腰间以下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虽不如金珠灿然,却依然在昏暗的天色之下泛着微弱却莹润的光华,倒映在她眼瞳深处。有什么谜底渐渐冲破雾霭显露了出来。
她沉默片刻,问道:“从前你的那块玉佩,亦是这样吗?”
虽不知她为何忽然格外注意此物,谢怀b却还是平复了语气,如实道:“那块玉佩是母妃的遗物,乍一看与这块并无不同,但那玉佩背面镶嵌有一颗细小的金珠。”
他低头苦涩一笑:“母妃故去后的那段时日,父皇又忽然下旨,吩咐我们须得按身份和序齿佩戴金银饰物。我不愿招惹祸患,便很快将那玉佩取了下来不再佩戴。”
“你是何时取下那玉佩的?”姜清窈抬眸看他。
谢怀b眼眸微黯:“那年深秋。”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后来,父皇虽又不再那么在意身份尊卑,允许所有人都可随意佩戴饰物,但我还是将玉佩贴身佩戴,不轻易示于人前。直到......春猎时才重新悬在了腰身之上,至于用意是何,你......明白的。”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真相呼之欲出。姜清窈强忍住眼底的酸楚,轻轻挣开他的手,撇开头轻声道:“原来如此。”
她揉了揉眼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方才是我一时贪看月色,晃了神。”
谢怀b担忧地看着她:“窈窈,你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姜清窈摇了摇头,转而问道:“这个时辰,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着四处走一走。谁知走到这附近,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便向着这亭子走了过来,刚巧便遇见你了。”
暮色四合,烟波池畔的亭子里亦是一片昏暗。唯有月色疏朗,轻轻洒落下来,将两人的轮廓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亭子里光线昏暗,姜清窈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然而听着他的话,却觉一阵怦然心动,半晌才道:“那我们......算是心有灵犀吗?”
他轻轻笑了笑,没言语,却忽然轻轻捉住她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她手心里。
姜清窈微愕,借着月光辨认出是一只狭长的绒布盒子。她似有所觉,喃喃道:“这是......”
“打开看看?”谢怀b望着她。
她依言打开,却见里面是一只通体剔透的簪子。那簪子是碧玉雕琢而成,上头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姜清窈惊讶不已,一时间愣住。
“在江南时,我无意间看见了这簪子,”谢怀b握住它,“这是江南一位名声卓著的老师傅亲手打造的。那位师傅与我母妃颇有些渊源,我便向他买下了此物。”
他缓缓抬起手,用簪子比着她的发髻,却不敢触碰,只小心翼翼问道:“窈窈,你喜不喜欢?”
少年的语气轻柔,仿佛生怕惊动了她一般。姜清窈看着他握着簪身的手指紧张地攥在一处,心中蓦地一软,便低了低头,道:“替我戴上吧。”
谢怀b的手腕一僵,迟疑着道:“窈窈,你知道簪子的意义是――”
“我知道,”姜清窈打断他,面上带着盈盈笑意,“我很喜欢。”
她的眼瞳清亮如月光,一圈一圈收拢着他所有的忐忑与不安。谢怀b的心缓缓落了下去,进而被浓浓的狂喜与甜意包裹住,整个人有些醺醺然。他屏息,借着月光的映照,稳稳地将簪子插上那乌云般的发髻。
明珠生辉,在少女如画般的眉眼映衬之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她转了一圈,背对着他,侧了侧头,抬手摸着那簪子问道:“好不好看?”
他一眨
不眨地盯着她:“自然是好看的。”
背上一暖。谢怀b上前,克制却又用力地自身后抱住了她。他低沉的喟叹在她发顶幽幽响起:“窈窈,我终于又能够这样真切地触碰到你了。”
姜清窈覆住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心中亦是一片安然。这些时日为那件似是而非的往事所担忧、所胡思乱想的一切心绪,都在他的怀抱里悄然融化开来。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姜清窈垂眸,盯着那道清峻挺拔的身影与她的影子交织在一处,影子的边缘是柔和而模糊的,仿若笼上了一层虚虚实实的光晕。但,相拥的温度是真切的、不可忽视的。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将她容纳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你一定要告诉我真话。”许久,姜清窈缓缓开口。
谢怀b不疑有他:“什么?”
少年身上淡而幽微的薄荷冷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间,姜清窈忽觉眼眶酸涩,泪意几欲汹涌而出。
她咬住唇,下意识伸出手,用手指在虚空之中沿着他的样子勾画着,触摸着他的面庞。
“当初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对吗?”
第68章 交心 他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身后陷入一片长久的安静之中。
姜清窈没有回头, 依旧盯着那映在脚下的影子,抑着嗓音里的颤抖,轻轻道:“那个将我从水中救出来的人, 是你。”
圈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收紧,却并未显露出强烈的压迫感,而是隐约透出些无措。他依旧沉默着, 只呼吸略微急促。
“掖庭的人说, 匆匆一瞥之间被什么饰物闪着的微光晃了眼,而恰好彼时只有太子在腰间佩着金珠, 因此所有人都认定那一定是太子;可是,你的玉佩上分明也有一颗。”
“......难道仅凭一颗金珠, 便能断言是我吗?”许久, 谢怀b低沉的声音响起。
姜清窈轻轻挣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迫使他俯下身来看着自己。她盯着他的眼睛, 道:“自然不单单是这个缘故。”
他被她的眼神所惑,下意识喃喃问道:“那你为何如此肯定?”
“或许你会觉得这很荒谬,”姜清窈苦笑,“因为我的感觉告诉我, 那个人绝不是太子。”
“虽然当时我因落水而失去了意识,但这些日子我屡屡梦见那时的情形,也愈来愈清晰地回想起那个人,”她望着谢怀b,目光自他的眉眼一路向下,“我想,我没有猜错。”
“那日他的气息和力道, 和今日别无二致。”
“更重要的是,”姜清窈攥紧他的衣裳,“那日我问你,知不知道当年我落水之后,究竟是何人救了我。你的回答也让我心中有了怀疑。”
谢怀b面上掠过一丝茫然。
她淡淡笑了笑:“我落水之事并没有广而告之,若你并未亲眼所见,只是近日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么你一定会率先问起我落水的情形和缘故,可你没有。你只是匆忙地说,你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因此,你只是想要刻意撇清此事,却忘记了掩盖好自己的异样。”
谢怀b垂下眉眼,却没有再说出更多否认亦或是反驳的字句。他的侧脸被月色镀上了一层温软的光,显得格外柔和。
“窈窈,我――”他欲言又止,最后挫败地低下头,“我知道,以你的聪慧,迟早会看出真相。我自以为费尽心思地瞒住了你,谁知还是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是,那个人确实是我,”谢怀b眸底泛起一丝伤怀,“我从江南回来后,从福满那里得知了太子之事。”
“既然是你,为何当年你不发一言?”姜清窈仰头看他,语气发急,“我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找到那个救了我的人,可惜你却走得那样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至于我时常恍惚,想着当初是不是自己的梦魇。”
“因为,”谢怀b低头,神色有些哀伤,“那件事前不久,母妃离世,父皇又那样绝情,我在宫中处境堪忧,人人都厌恶我,远离我,不会对我的生死有任何多余的关心。”
他撇开头,看向天上的明月:“就在父皇下旨褫夺母妃所有尊荣的第二日,我外出时被六弟宫中的内侍冲撞,那内侍出言不逊,肆意嘲讽,恰好被曾与母妃交好的乐嫔娘娘撞见。她恼怒不已,出言呵斥了内侍,又宽慰我,派人送我回宫。那时乐嫔娘娘尚未被母妃的事情影响,父皇对她也算是宠爱。可她......竟丝毫不顾及自身,在自己圣眷正浓时毅然出言为我和母妃求情,进而触怒了父皇,被废黜去了冷宫,没多久便抑郁而亡。”
姜清窈惊愕不已。她先前从未了解过此事的细节,只依稀听说过那位乐嫔娘娘失宠后便郁郁而终。原来,她竟是如此才为自己招来了祸患的。
“是我......是我害了她。我不仅害了母妃,还连累了无辜的乐嫔娘娘因此而丧命,”谢怀b仰起头,眼底一片湿热,双手紧攥成拳,青筋毕露,“乐嫔娘娘弥留之时,我拼命冲开冷宫侍卫的阻拦,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说,她的选择与我无关,不过是放不下从前的情分。她心中的道义与良知也不允许她对此漠不关心。”
“她让我好好活着,便是对母妃和她最大的安慰。”谢怀b微微哽咽,双肩一阵颤抖,姜清窈心头凄楚,慢慢伸手抱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自那之后,宫中再无人敢为我求情。甚至,曾念着母妃昔日提携之恩的宫人不过是按时给我送来了份例,也被父皇责骂。我俨然便是个不祥之身,会连累所有与我相关的人。”
“所以,你救了我后,没有声张,而是很快便离开了?”姜清窈轻声问道。
谢怀b点头:“是。窈窈,我们自小一处长大,我明白你的性子。若你知道救你的人是我,你一定会向母后求情,求她设法改变我的处境。可如此一来,必然会让父皇龙颜大怒。我不能这样自私,否则只会害了母后和你。”
他扬起一个凄凉的笑:“你们的人生不能被我所影响。我没了母妃,本就没了念想,左右不过是勉强活着,只留着一口气罢了。可你们不一样。窈窈,你......本不该与我再有任何牵扯的。你就如天上月,皎洁而不可亵渎;而我则是那污浊尘泥,满身狼狈,卑微低贱。”
“不,”姜清窈踮起脚尖,用力搂住他的颈,“不要这样说。在我心中,你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少年郎。”
“那些事情从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如此自苦,”她的唇轻轻在他耳畔一张一合,暖融融的吐息攀上他被夜风吹拂得有些僵冷的侧脸,好像在用力温暖着多年前那个黯然落魄的少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
“我知道,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扭转陛下的心意,但却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她道,“你还想借此让陛下有朝一日能够重新下旨恢复秋妃娘娘昔日的尊荣地位,抹去秋妃娘娘从前所受的委屈和苛待,让她能够彻底瞑目。”
“会的,你的心愿都会实现的,”姜清窈柔声道,“陛下如今对你已经大有改观,若是能够彻底解开他心中的芥蒂,何愁没有那一日?秋妃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你事事顺心的。”
迟迟不见他言语,姜清窈抿唇,缓缓放开他,想要去看清他面上的神情。
然而她刚一动作,便被谢怀b猛地扯进了怀里。他按着她的后脑,迫使她紧贴自己的胸膛,让她能够愈发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知我者
,窈窈也,”许久,他长叹一声,好似在将过去所有悲怆消沉的情绪尽数吐露,语气随即变得释然和珍重,“但我的心愿,依然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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