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花纹繁复的床帐,精致的刺绣与华美的布料显然是人间所有,更是透着无从说起的熟悉感。他愣住,几乎忘记了呼吸。
身上的束缚则来自于厚重而温暖的被褥。谢怀b震惊不已,不顾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拼命地支起身子。
这陈设与布置,分明是真切的。低垂的帷帐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着,在他心底也升腾起了一股迷雾。
他为何还活着?又为何身处这里?
谢怀b眼前模糊,却也能辨认出此刻自己身处一间内寝之中。他的思绪好似打了结一般滞涩,一时间恍惚起来。
这究竟是何处?
他心头急乱,几乎便想掀开被子冲出去,然而脚底虚浮,根本无力走动,只能踉跄着,狼狈跌倒在地。
这样沉重的声响惊扰了外间的人,谢怀b双手撑着地,耳边听见急促的步伐传来。有人掀开门帘,带着风声向他奔了过来。
“阿b!”如在梦里的声音猝然在耳边响起,挟带着那曾无数次萦绕鼻间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少女柔软的手臂攀上他的,带着哭腔的嗓音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谢怀b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这是他的错觉,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可即便眼前一片迷蒙,他却依然看清了一切。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温热的血,怀中身躯逐渐冷去的痛彻心扉还清晰可闻。可那个在他怀里没了气息的少女,此刻却就这样满面泪痕、泣不成声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第75章 冲喜 太子妃人选――是窈窈。
谢怀b的身子霎时间僵住。他任凭少女紧紧抱住自己, 柔软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她湿热的泪透过衣襟,好似流淌过了他心上。
眼前的画面好似被疾风吹刮,剧烈摇晃变幻。他的目光空洞而又茫然无依, 只呆呆地平视着前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弥留之际呢喃着自己名字的模样,那样面白如纸,奄奄一息。鲜红的血大片大片铺展开来, 尽数落在她月白的衣裙之上, 妖艳如杜鹃花。对他而言,那血色则如深渊般, 残忍又无情地强行将他拖拽进去,令他心如刀绞。
对他而言, 窈窈是晦暗人生中唯一的斑斓光华。她不在了, 人生便再无意趣,什么江山皇位,他统统不在意, 只想换她醒转过来, 只想再看一眼她浅淡如风的笑颜。
而如今,这个看似痴狂的心愿竟然真的实现了。谢怀b眸底剧烈震荡,漫无焦距的目光猝然定格在眼前。
少女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带着哽咽声的呼吸热热地扑在他身前。一切都是这般真切, 触手可及。
胸腔内那颗心跳动的感觉异常清晰,绝非幻境。谢怀b颤抖着手,缓缓碰了碰眼前人的肩膀。她似有所觉,直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下意识地收紧五指,用力攥住他的手掌,力道大到惊人, 好似担心他如流沙般从手指间滑落而消失不见一般。谢怀b感受到少女的指尖抵在他手心处,坚硬与柔软相碰,瞬息间让他溃不成军。
原来,此刻眼前的她真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谢怀b脑中嗡然作响,如梦似幻的万分惊愕与骤然袭来的狂喜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冲击着他的心扉和思绪,大起大落之下,他又自然而然泛起一阵恍惚。
他张口,迫切地想要唤一声她的名字,好再度确认这不是自己的梦。然而咽喉处剧痛如刀割,谢怀b只徒劳地发出一个微弱的气音,无法说出完整语句,也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
他面上刚刚浮起的微弱笑意再度凝固,转而被一抹慌乱取代。
姜清窈见他神情忧急,双手无措地虚握在半空,目光茫然四扫,以为他是病后精神不济,忙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发了多日的高热,又落水而寒气侵体,喉部伤了,如今暂且没法说话,切莫着急。太医嘱咐了,这些日子你尚未好转,还是不要尝试出声了,免得牵动伤处,会加重病情。”
她顿了顿,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水光再度变得莹然,语气微微发颤:“你失踪了整整两日,侍卫们昼夜不停地寻找,才在扶摇河的一处河岸边发现昏迷不醒的你。那时,你已经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了。”
“太医说,”姜清窈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若是再晚一些,只怕你就――”
话至此处,她已然后怕到说不下去,只能低了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谢怀b的手背上。那温热的泪滴盈盈落下,却烫得他浑身一颤,眼底的迷雾自此而渐渐消散开来,目光变得清明。
扶摇河,落水......谢怀b原本杂乱无章的心跳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他伸手按住胸口,觉得无数谜团顿时有了解开的线索。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却可以确定一件事――
在他饮下那鸩酒后,时光竟倒流回了多年之前,他的魂魄也再度回到了那年江南巡游之时。
在此之前的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谢怀b怔怔出神,回想着他们相拥、交心、亲吻的一幕幕。
漫天风雪,她扶起遍体鳞伤的他;
除夕寒夜,她为他撑起一把伞;
纷飞流萤,她含羞许了他终身之约;
......
此时,一切阴谋和变故尚未发生,窈窈也没有遭遇那些灾祸,没有死在谢怀衍手中。
不可置信很快被狂喜取代。那喜悦却不是为了自己的死而复生,而是为了重活一遭而带来的无尽可能性。或许,他可以改变这一世的走向,拼尽全力换得窈窈的平安。那样眼睁睁失去她的痛楚,谢怀b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他想着,再度抬头,却见少女的双肩随着抽泣而颤抖着。她泪如雨下,面上满是惊恐和惧怕。
看着姜清窈红肿的眼睛,谢怀b只觉得那颗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再度隐隐作痛。他想,既然上天垂怜,让他有了弥补和改命的机会,他怎能还让窈窈这般伤心呢?
“......”谢怀b无声地唤了她的名字,嘴唇颤了颤,随即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脸颊和眼角,将那不断滚落的泪珠拭去。
失而复得,他却又有了近乡情怯之感,只担心眼前的人再度消失。
姜清窈低垂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她至今仍不敢回想,当自己听闻谢怀b落水失踪的消息时,是怎样的惊痛交迸,眼前发黑,几欲晕厥。在没能找到他的那两日之内,她几乎水米不进,昼夜不合眼,不顾谢瑶音的阻拦,沿着河岸一遍遍走着,只盼能够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后来,皇后得知此事,不准她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便勒令她好好歇着。姜清窈只能日夜跪在神佛面前虔诚祷告,盼着老天有眼。
幸好,谢怀b还活着,否则她真的不知自己该如何度过余下的时光。
太医说,幸好不是严寒冬日,否则谢怀b溺水后必定难保性命。现下他虽然病情不轻,但无论如何性命无虞,只是需要养上很长的时日才能彻底好转。
她想到这里,便竭力克制住泪意,让自己勉强露出笑,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只需要好好养病,不要再去想其他事情。”
谢怀b沉默着,用口型对她说:“别哭。”
他经此大病,人已经憔悴不堪,面色灰白。姜清窈看着他的模样,愈发心疼,点头道:“好,我不哭。你好好活着,这是喜事,我不该再流泪了。”
谢怀b拭去她的泪痕,却没有收回手,而是顺势下滑,攥住她的手指。他手腕处力道虚浮,却依旧艰难地挤进她指缝间,珍而重之地与她十指相扣,好像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
姜清窈平复了下心绪,想起什么,低呼一声道:“到了你该服药的时辰了。我去唤福满进来。”说着,她正欲起身,却见谢怀b依旧牢牢攥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她轻挣了挣,却见谢怀b抬眸,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那翻涌的目光中,除却一如既往的爱意,还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情愫。伤痛,欣喜,恍惚,不舍,担忧......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情绪却同时出现在他眼底,交织相融,化作细密绵长的网,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让她忽觉挣脱不开。
“怎么了?”姜清窈问了一句,转而一想,他从生死边缘走了这么一趟,会有这般复杂的心绪再正常不过,便柔声道,“你若不按时服药,便更无法好转了。”
谢怀b不语,只执拗地抓住她不松。他被病痛折磨到颓然苍白的眼睛里浮起脆弱,大约是舍不得放她短暂离开。只是那脆弱之中,又隐隐含着不安与畏惧,就像是经历了什么彻骨而噬心的过去,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般。
她不解,待想再探查一番时,却见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那种情绪很快隐去,好似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不过这一回,他终于肯松开她了。
姜清窈扶着他靠坐在床头,掖好被角,这才离开。谢怀b目送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原本空了一块的心再度被填满。
他能够再度看见鲜活的她,何等幸运。
谢怀b抑制住悲喜交集的心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既然回来了,就万万不能重蹈覆辙,让自己和窈窈再度陷入前一世的结局。
谢怀b霍然睁开眼。前世的他亦经历了这场落水之祸,只是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皇帝也并未过多追究,只以疏于职守的罪名罚了当夜值守的宫人和侍卫。
因为,那晚的他多
饮了几杯酒,意识迷蒙地走到了甲板之上,望着那水底的月影发了会呆。恰好那时夜已深,船只停泊在一处僻静的岸边,谢怀b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失足踩空了,才不慎坠入了河水之中的。
后来细究起来,原是那晚的酒太过猛烈,让人失了理智才会如此。而谢怀b对自己落水前的一切记忆都是空白,是以说不清楚经过,最后只能觉得是自己不当心。况且谢怀b身上和甲板之上都没有什么异样的痕迹,说明他就是自己跌入水中的,而不是被什么人蓄意陷害推进水里。
可如今,他却隐约觉得此事绝非意外。饮酒的并非他一人,可偏偏出事的只他一人,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谢怀b双手握拳,眉头紧锁。从前世的种种来看,倘若此事确是人为,那么会对他下手的人也就只有太子谢怀衍了。
谢怀衍远在京城,难道是特意安插了人手到船上,对自己下了什么能迷乱神思的药?可他与三皇子同在一船,所饮的乃是同一壶酒,三皇子安然无恙,偏偏只有他醉倒了,还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谢怀b面沉如水,只觉得千头万绪盘旋在一起,愈发心烦意乱起来。他正想着时,耳边听见脚步声,却是福满捧着熬好的药走上前来,道:“殿下,该喝药了。”
前世,自己临入宫前留给了福满足够的金银财宝,令他出宫生活,也不知后来福满如何了。思及此,谢怀b禁不住叹了口气,敛去眉宇间的怅然,伸手接过了药盏。
福满看着他将药一饮而尽,这才松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殿下此次病情甚重,一定不可多思,要好好将养才是。”
谢怀b垂眸不语。
“陛下那边吩咐了,一切以殿下的身子为先,暂且在昀州城停留些时日,”福满说着,忍不住又道,“不过奴婢听说,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身子亦不爽利。这昀州城莫不是与咱们脾性不合?”
如同一道惊雷响彻耳边,谢怀b猛地抬头,往事清晰而迅疾地钻入脑海之中。
他想起来了。前世,在他的病好转后,皇帝便下旨起驾回銮。谁知回京后,谢怀b刚一彻底痊愈,皇帝便立刻病倒了 ,且病情来势凶猛,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皇后无法,最后只能求助于钦天监。钦天监的人百般推算,又请宫外大师祷告,最终声称是五皇子与皇帝命数相冲,才会克了皇帝,导致他身染沉疴。而今之计,只有先将五皇子囚禁起来,隔绝他与皇帝的一切接触;再由宫中命格最尊贵的太子在御前日夜侍疾,设法寻求痊愈之法。
万般无奈之下,皇后只能照办。太子谢怀衍侍疾后,皇帝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转,只是没过几日又再度变得严重,陷入昏沉之中。太后和皇后心急如焚,不断向太医和钦天监询问破解之法。
最终,在朝臣与钦天监的共同进言之下,太后只好采用所谓的“冲喜”之法,用太子的婚事冲一冲。
而经过太常太卜测算生辰八字,推演命格相生相克之态势后,太后不顾皇后的劝阻,执意做主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
心尖如被利刃插入,用力翻搅不息。谢怀b浑身发抖,手中的药盏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落了地,摔得粉碎。
――那个人,正是窈窈。
第76章 愧悔 谢怀b在疏远她。
那道赐婚圣旨一下, 皇帝果真一日好过一日。所有人都认定这是桩美好姻缘,更有人称赞她命格显贵,有大吉之兆, 与太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怀b闭上眼,嘴唇轻颤。只有他知道,那道圣旨, 是她日后所有悲惨命运的开端。
他可以确定, 所谓命格与冲喜之说,全是太子的手笔。谢怀衍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敢在皇帝身边动手脚。
太子这样大费周章为了得到她,显然不是多么心悦她, 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储君之位, 谢怀b抿紧唇,面色变得异常阴翳。一切祸根,都来源于那句有关她命数的判词。
前世他一直不明白, 太子究竟着了什么魔, 一定要娶到她。倘若只是为了谋得姜家的辅佐和势力,大可不必用太子妃之位作为筹码。皇后膝下只有这一个养子,虽非亲生但多年的养育之恩不容忽视,日后姜家即便不参与党争, 也不可能与他敌对。
后来他明白了,谢怀衍生性多疑,又极其相信命格之说,既然得知姜清窈有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命,必然不会容许她嫁给旁人,否则只怕会寝食难安。
除此之外,谢怀b眼眸一黯, 前世那种锥心之痛仿佛再度袭来。他想起来了,谢怀衍之所以这样,还与自己有关。
原本,谢怀衍稳坐太子之位多年,皇帝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不满。宫中皇子不多,过去,三皇子闲散,六皇子顽劣,谢怀b自己则落魄多年,因此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太子的地位。谢怀衍也因此顺风顺水地度过了这些年。
可偏偏,时过境迁,曾经卑微如尘的谢怀b一夕之间否极泰来,得到了皇帝更多的偏爱与恩宠,盖过了三皇子和六皇子,甚至还被皇帝委以重任,得到了前去江南治水的机会。谢怀衍冷眼旁观,意识到圣心有所改变,再回想起父皇虽从未动过东宫易主的念头,但在谢怀b最得宠时,曾多次当众称赞他“聪颖□□,有朕昔年之风采”,如此话语,怎能不令谢怀衍心有芥蒂?
后来,秋妃殒命,五皇子随之失宠,谢怀衍的一颗心才算是安定下来,又继续安安稳稳地坐着太子之位。谁知谢怀b竟有这样扭转气运的法子,在谢怀衍眼里便如死灰复燃,若再不加以遏制,只怕是会成燎原之势。
更重要的一点――谢怀b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一抓,冰冷和疼痛直入骨髓――谢怀衍一定是发现了他和窈窈的来往,看出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情分,愈发如临大敌,担心窈窈的所谓显贵命数最终应验在了自己身上,才会急不可待地设下计谋,只为早日促成那桩婚事。
他双手覆面,鼻息沉重,眼底一片酸涩。窈窈的香消玉殒,其实也有他的过错。若不是他年少气盛,太不懂韬光养晦,又怎会招致谢怀衍的戒备和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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