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氤氲,空气迷蒙。
他的脸在一片白雾中若隐若现。
不等我有所反应,他倾身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与我一同进入水中。
“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好好服侍您。”
他在满室的旖旎中与我相拥,与我亲吻,与我共赴缠绵。
我上一世时就听人常说,开了荤的男人要不得,特别是正值二十郎当岁,那更是如同饿狼猛虎,不知节制。
我被刘起整整关在房里三日,这三日来别说是出门,我连下床都鲜少有过。
一日两餐进食,都是南水送到门外,轻叩三声,再由他去取回来,最后,一口一口喂进我嘴里。
若是要如厕,则是他亲自抱着我去,迷迷糊糊地坐在恭桶上行完了方便,又由他把我抱回榻上酣睡。
如此三日,我甚少清醒,到了后头竟连嗓子都喊哑了。
我哭哭啼啼求他,“放过我吧,刘起,我真快要不行了。”
他却不知死活,仍埋头作力,“殿下所中之药,药性猛烈,不易解除,臣此番作为,也是为了殿下好。”
我差点苦笑出声,他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不说,老天有眼,自然知晓。
事后,他卧在我身边,修长手指缠绕起我的发梢细细把玩。
我与他相顾无言,默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道:“上次你同我说,你不是元霜。”
我闷声应道:“嗯。”
“那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他放下从指尖滑过的发丝,扣住我的右手,与我十指相交。
我哑然失笑,“是谁又有何重要?这世间纷纷扰扰,不过大梦一场。”
刘起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很快又平静道:“你我水乳交融,又怎会是黄粱一梦?”
他看向我的眼神格外认真,“我心恋于你,却连你是谁也未可知,更不知你的名字,往后若是走散了,我当如何去寻你?”
我听到这话,震惊得不能自已,我抬眸看他,瞳孔闪烁。
“你真信我不是元霜?”
他轻笑,“信,怎会不信?”
“其实打从你睁眼赏我的那一巴掌起,我就知你不是她。”
“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道:“元霜循规蹈矩,绳趋尺步,哪似你这般疯魔,离经叛道,肆行无忌。”
“……”
我抬眼瞪他,“你这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他哂笑着将我拥紧,“可我却见多了那般墨守成规的女子,一个个默不吭声,好似个没有心绪的傀儡,甚是无趣。”
“你与她们不同,你敢想敢做,从不顺服低头,我对你自然也……有所倾慕。”
搞了半天,刘起这混小子是绕了个大圈在跟我表白。
我心下甜滋滋的,也懒得再去反驳他。
“所以,你能否告诉我,你是谁?”
我思忖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瞒他。
“我不是魏人,也不是宋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算是哪里人……”
我越说声音越低,而他却越听越真。
他挽住我的手臂,晶亮的双眸始终注视着我。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我都将把你放在心上,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他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只是,我该如何唤你?”
“我的名字里有个玉字,随你怎么叫都行。”
“嗯……”
他抬眉思索许久,忽而眉开眼笑道:“你院中的那株玉兰开得甚好,不如我就唤你玉兰吧。”
我笑着应他,“好。”
“那你呢?玉兰又该唤为夫什么?”
我疑道:“驸马呀,还能是什么?”
他不悦地摇摇头,“你既不是元霜,便不是大魏的长公主,既不是长公主,又怎能唤我驸马?”
我道:“那要唤你什么,刘起?”
他含笑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道:“启明。”
“唤来听听。”
“启、启明。”
我看向他,似是真就在他眼中发现了那一颗闪耀无比的启明星。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揉揉我的发,笑道:“这是我的字,只许你一人来唤。”
刘起,字启明。
寓意启明之星。
启明星在民间被称为太白星、长庚星,也就是现代人眼中的金星。
它异常明亮,是遥遥悬挂在九霄云端的一个璀璨星辰,它无时无刻不闪耀着夺目的明辉,可与明月相媲美。
“启明,启明……”
我不厌其烦地呢喃着这两个字,仿佛多唤上几遍,他便彻底属于我。
“嗯,嗯……”
他亦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应着,仿佛多应几遍,我便能感受到他给予我的心安。
皇兄自行像节那日后便一病不起,中宫的那位皇嫂忙着封三日消息,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逐渐传了出来。
眼见着汤药如流水般送进式乾殿,各种名贵药材、稀有补品,轮番去用,也不见好转。
直至月底,竟就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
今日,照例又传了太医署里几位最德高望重的去见,出来时却个个屏息敛气。
“陛下这是劳热增甚,因遂寝疾,许是行像节那日站立观像一整日,此番积劳成疾,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我不自觉往后跌了几步,好在有刘起在我身后将我扶住。
皇嫂向来弱不经风,听了这话当下便哭了个肝肠寸断。
一众文武百官跪在殿外,俯首帖耳,也没一个敢吭气。
我不言语,更顾不上阻拦,抬脚迈入殿中。
皇兄年纪轻轻,而今不过才二十出头,照理说应是正值壮年,身体健硕。
登基短短三年,朝纲渐稳之时,尚未来得及立储,便即将撒手人寰。
怎会如此巧合?
突逢此事,一时间,朝下上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不得不令我心生忧虑。
我步入寝殿,炉中的龙涎香依旧燃着,幽蓝色的火光忽明忽灭,亦如随着时间流逝的生命力。
行至床前,我缓停脚步,俯身道:“臣妹玉灵,拜见陛下。”
白幔后的人抑制不住地轻咳了几声,声音嘶哑,“玉灵啊,你来了。”
我虽对这个皇兄并不孰若,也谈不上什么至深的兄妹情谊。
只是自我来了这个世界,他便对我极好,事事迁就纵容于我,凡事只要我高兴,他也从不横加阻碍。
若是恼了我胡作非为,顶多骂我两句,再罚我跪上半个时辰,却从不曾真正伤我。
刘起知道我不是元霜,不知他又是否知道呢?
我捻出帕子,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皇兄可好些?”
白幔里沉默了许久,虚声道:“朕……怕是好不了了。”
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慌里慌张道:“皇兄莫要胡
言乱语,皇兄还年轻,怎会好不了呢?”
“咳、咳咳……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
“幼时自母后离世起,便落下了病根,近年先帝驾崩,朕亦备受打击,每日抑郁不已,却只得强撑一口气料理诸事,咳……”
“如今,咳……如今这般也好,尽早卸下担子,于九泉之下同父皇母后重逢,也是乐事一桩。”
我止不住泪如泉涌,跪爬到皇兄身边,握住他冰凉瘦弱的手。
“皇兄,皇兄是玉灵的至亲,怎可抛下玉灵自己先走了呢?”
“玉灵啊,玉灵……”
皇兄亦重重地回握住我的手,“朕走了,这世上就剩你一人了。”
“是朕不中用,没能陪你走完这一世,朕……朕会同父皇母后一起,继续在天上护着你。”
“皇兄……皇兄……”
我哭得不能自已,倒不是感伤自己的命途多舛,痛失至亲。
我想得清明,也知再过九年,我必得再赴黄泉。
我难过,我如此悲戚。
一是,感怀皇兄临死都不知,真正的元霜早已先他一步驾鹤西去。
二是,怜悯刘起……
九年之后,我必死在他剑下。
就这般眼睁睁地死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而今,他对我情深义重。
若真到了那日,我香消玉殒,徒留他一人,又该如何?
第26章 并枝连理 “他是悬在……大……
我恨自己的盲目无知, 自以为能掌控命运,狂妄自大地投身而来。
没曾想到头来,却只能顺应天命。
我不知刘起的命数, 更不知在我死后他会怎样。
这未知的恐惧成了架在我头上的一把刀, 无时不刻不让我倍感窒息。
“玉灵, 莫哭。”
皇兄轻拍了我手背几下, “朕还有话要同你说。”
“好,好……皇兄有话便说, 玉灵听着。”
他轻咳几声, 道:“你我年幼失母, 自小孤苦无依,只得将彼此视作唯一的倚仗。”
“如今晃儿尚小, 朕仅有他一子, 倘若朕不在了, 他又失了母亲,这偌大的天下怎是他一个小娃娃扛得起的?”
帝后大婚多年, 后宫佳丽数人, 却仅育有元晃这么一个男孩。
怪只怪这残忍的祖制,子贵母死。
后宫的嫔妃们为了能活命, 个个都不敢有孕,好不容易生下来几个,不是女娃娃,就是尚在襁褓便早早夭折。
皇兄子嗣凋零,晃儿虽为皇后所生, 可如今也仅有七岁罢了。
如此说来,皇兄并非多虑。
“皇兄的言下之意是?”
“朕以为去母留子本就残忍,与你我当年那般, 深受其害,朕不想让晃儿也重蹈覆辙。”
我回忆起上一世时无父无母,吃了许多苦头,也曾切身体会过独自一人想要生存下去,该有多么困难。
我也明白皇兄的意思,晃儿还小,要是一时之间痛失双亲,这蠢蠢欲动的朝堂即刻间便能将他生吞活剥。
风雨飘摇的万里江山,显然不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可以驾驭的。
文臣武将,明争暗斗,纵使是皇兄也得呕心沥血,处处提防。
又何况是个孩子呢?
“玉灵深知皇兄所想,事到如今,皇兄只得传位于晃儿,若有皇嫂在也能帮衬一把,晃儿总归是她的亲生子,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地着晃儿受苦受难。”
“但胡氏除了皇嫂,胡迁胡太傅才是心头大患……”
我话未说完,皇兄便打断道:“朕知道,朕都知道……”
“可朕的皇后向来柔善,胡太傅又为人正直,其父安怀郡公亡故,胡氏虽身居高位,却不足以成患,必不会出现先祖们所担忧的外戚之乱。”
我知道皇兄心思细腻,知情重义,必是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发妻。
若是按照祖制,晃儿被立为太子,册封当日,皇后必死无疑。
想来他于病榻之上,定是辗转反侧了数日,才会与我说出这番话。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我不忍心看他抱有遗憾,走得不明不白,可我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行像节夜宴当晚,含章殿里的迷情香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胡迁虽看上去毫不知情,但我却隐隐觉得此事同他脱不开关系。
我没有证据,如今皇兄只差最后一口气,若在此时把话揭开,恐怕只会更令他身心俱疲,油尽灯枯。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这事咽下去。
“皇兄,留下皇嫂并非不可,但皇兄需听玉灵一句,当断则断,胡迁断不能留。”
“何出此言?”
“胡迁正值壮年,而今更是官至三师,如此权势,颠覆朝堂仅需顷刻之间,晃儿若是继位,怕只会受他挟制。”
“玉灵多虑了,胡太傅乃是朕的心腹之人,他是晃儿的舅舅,亦是皇后的亲兄,定不会亏待她们母子。”
“可若趁机除去胡太傅,只剩孤儿寡母,又如何叫朕安心?”
说来说去,我这个皇兄还是太过心软。
他身为帝王,却仍抱有一个至纯至善之心,实属难得。
只是有时,对他人的良善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抓紧裙摆,紧抿双唇琢磨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道:“皇兄,玉灵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重重跪在地上,又重重磕上一个响头。
“玉灵求皇兄应允驸马刘起入朝为官,牵制胡氏,辅佐幼主。”
我说得铿锵有力,字字清晰。
白幔中的人却是气火攻心,急急重咳出了几声。
我急不可耐道:“玉灵仅是一个公主,并无实权,如若今后胡氏独大,恐难以制衡。”
在这禁闭的寝殿之中,连一丝流动的风都钻不进来。
炉中的龙涎香就快燃尽,焚烧过后的余灰逐渐将火苗吞噬。
白幔静静贴垂在床边,毫无生机,亦如彻底死过去了一般。
半晌,他低声道:“他毕竟是个宋人。”
“宋人又如何?”我闻声挺起身,“只要他投诚了我大魏,便是我魏人。”
“不是皇兄说的吗?刘起是父皇看中的人,也是由父皇亲自指的婚,皇兄还说,父皇这一生从未看错人。”
“既如此,刘起又怎会背叛大魏,背叛臣妹?”
皇兄重重叹了口气,“玉灵,你是女子,不懂这帝王权术。”
“刘起之父刘陆大将军,起先在南宋时就手握重兵,深受前宋主重用,行军打仗,更是从无败绩,只是受了奸人挑拨,为保身家性命,不得已才投靠我大魏,不见得就是诚心归顺。”
“先帝将你指婚于他,为的是招安,更为的是抚顺。”
“刘起此人心思缜密,亦有经世之才,倘若他日身居要职,内外通敌,恐致我大魏气数将尽。”
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会的,刘起他衷心于我,必不会做出违背大魏之事,还请皇兄明鉴。”
“玉灵,男女之事,儿女情长,若是放在黎民百姓之家尤为可信,但若是放在帝王之家,不值一提。”
“自古……权势便是最毒的药,为了权势,万事皆可抛除。”
“刘氏是匹恶狼,利欲熏心,志高于天,由此才会在南宋朝堂倍受排挤,将刘起册为驸马,乃是先帝临终时对朕的嘱托。”
“只因祖制有定,驸马不得入仕,先帝此举意在压制刘氏,斩断从南边延升来的羽翼。”
果真如此,什么天定良缘,说到底不过是政治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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