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好奇道:“殿下从前身在内寺,常伴青灯,向来只愿图个清静,今日为何非要凑这热闹?”
我冷脸道:“与你何干?”
金菊仍不知死活,“你们几个还是别劝了,依我看殿下不见着庐陵王是死不了这条心的。”
我脸一黑,照着金菊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这次我依旧是女扮男装,不过却没再扮成小厮的模样,毕竟这次在外面抛头露面,我多少还是要些脸面的。
不过梅兰竹菊们身姿挺拔,仪表堂堂,若一同带了出去,哪怕再乔装打扮也显得过于扎眼。
琢磨了半晌,我还是决定只带着白兰和墨竹一道去。
白兰稳重,凡事能给我出个主意。
墨竹会些功夫,倘若真遇上事,他也能浅浅救我一救。
我扮作富家公子哥,令白兰和墨竹扮作贴很护卫,一同去了祭月灯会。
这祭月灯会是悬瓠才有的特色节庆,只在中秋这几日才办,就连建康都未曾有过。
只因早些年里,南朝曾出过一代灯王,其制灯手艺精湛,所作灯笼各色各样,造型新颖,华丽精美,引得南朝贵族纷纷争相抢购。
而这灯王便是悬瓠人士,此后,后世之人为了纪念他,才特意选在中秋之日举办灯会。
之前便听万振说过,祭月灯会为期三日,白日里只展灯,各家灯贩拿出节前制好的灯笼挂出来卖,夜里才是灯会庆典,百姓们会将精心挑选的灯笼点燃,带到街上游逛,同时观看巡舞、杂耍之类的表演,景象颇为热闹。
悬瓠城内会在子时燃放烟花,与此同时,百姓们会按照习俗,不约而同地熄灭手中的灯笼,届时城内一片黑暗,唯有夜空闪烁着绚烂的烟花。
我在前世也不是没看过放烟花,只是身在洛京这么些年,大多时间都闷在内寺之中,已许久没见过这凡尘的喧嚣。
我走在街上,看到什么都觉着新鲜,这看看,那逛逛,走了大半日也不觉得累。
白兰在身后抱怨,“如此看来,殿下的身子确实好得差不多了,昨日还病歪歪地趴在榻上,今日却能健步如飞,堪称奇迹。”
墨竹以为我听不到,小声凑到白兰耳边道:“强撑罢了,这小小悬瓠有什么好逛的,都是些破烂玩意儿,洛京好玩的比这了多千倍百倍,可曾见过殿下到处去逛?”
白兰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点头认同,“所言甚是。”
墨竹继续叽歪:“为了寻那个谁,殿下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我还是谨言慎行。”
白兰再次看我一眼,面色沉重地又点了点头。
我不是没听见,只是懒得搭理他们,只顾着不停地在擦肩而过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倏然,我看到一道坚实的背影,如巍峨的山峰傲然挺立。
他身着玄色绞纱长袍,头戴嵌着白玉珠的银簪,虽是普通人家的装扮,看上去却依旧贵不可言。
只是一道背影,我便能准确无误地将他看出来。
我本想快步追赶上去,却在瞧见他身边那个如花般貌美的女子时,堪堪顿足停了下来。
他不需要我,他的身边有他的沉鱼。
我看着谢沉鱼央着他,走遍了一家又一家灯贩的小摊,拿起一个又一个精美如艺术品的灯笼细细赏玩。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快,双手掩住微微作痛的胸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前我同刘起还是夫妻时,大多时间都窝在府里小打小闹,却从未像寻常夫妇这般,在闹市之中携手相游。
倒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每每提起,他都会皱着眉头回绝,说是街市人口纷杂,为了我的安危着想,还是不去的为好。
那时的我,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从未有过一丝不情愿。
如今来看,反倒留下许多遗憾。
可谢沉鱼却不同,他愿陪着她到这闹市来,却不曾担忧过她的安危,想必,此时的他对自己能否保护身边的人,一定颇有信心吧。
刘起,你我注定生不逢时。
眼瞅着大谢氏拉着他就快逛完一整条街,脸上却依旧垂头丧气的,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这倒也不怪她,实在是这悬瓠确实没什么新鲜的。
商贩们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灯笼还是灯笼,其他的小玩意儿,莫说是商业繁盛的建康,就连跟洛京都比不上。
直到街头拐角处,谢沉鱼抬头望见了一家富丽堂皇的胭脂水粉铺,这才喜笑颜开地硬拽着刘起走了进去。
我赶忙招呼白兰和墨竹两个凑上前来,三人狗狗祟祟地跟了上去,活像是捉奸似的。
墨竹不亏是行走江湖之人,到底也是能屈能伸,与我一同窝在铺子门口,也没半点不适应。
白兰却不同,他好歹是个文人出身,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就是蝇营狗苟这一套,今日让他如此这般,倒像是要了他命似的为难。
我见白兰不大高兴,只得悻悻问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白兰直言问我:“殿下为何要来?”
我提气,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把话又憋了回去。
白兰继续问道:“是为了逛祭月灯会,还是为了见他一面?”
我觉得白兰这话是白问,他明知我心里所想,却要当众揭穿我。
我也不大高兴,装死道:“逛灯会。”
白兰直挺起身,转身往来时路走去,“那便接着去逛灯会吧。”
我忙地一步跟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别啊,拜托了,我一人不敢跟进去。”
白兰回头,“为何要跟进去?”
“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掐了掐手指,“我也不知道。”
白兰问:“既然要跟,又为何要躲?”
我低头,依旧答不上来。
白兰又问:“殿下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摇摇头。
白兰再问:“还是殿下不是女子,逛不得这胭脂水粉铺?”
我头摇得飞快。
白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殿下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这胭脂铺非他庐陵王能逛得?我们还逛不得了?”
我细一琢磨,白兰说得不无道理,我确实没什么好躲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白兰拍了拍我的肩膀和后背,替我壮了壮胆,“殿下莫怕,街市偶遇算不得什么大事,巧合罢了。”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带着白兰墨竹昂首阔步地走进胭脂铺。
我刚一进铺子,还来不及开腔,便有那有眼力劲的伙计迎了上来。
“几位公子可是来挑礼送人的?小店最近到了许多新鲜货,凡要是送礼,保管姑娘们喜欢。”
白兰挺直了胸膛,清了清嗓门,“把你们店里最时兴的全都拿出来,不怕价高,只要东西好,我家公子眼界高,定要好好挑挑。”
“哎,好嘞!客官慢坐,小的我这就去取。”
店伙计得了白兰的话,脚下步子跑得飞快,声音喊得全店都能听见。
我忽然感到一阵如芒刺背,好像正从某个未知的角落投来一道目光,我顺着那目光回望过去,只见那俊美身影正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第57章 倦倚西风 “我何时骗过你?……
看向我的那道眼神有些暗淡, 有些神伤,却让我止不住浑身一颤。
我缩起肩膀刚想往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白兰一把推得更前。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 宛如荒漠中的一树胡杨, 无处可去。
白兰凑近我道:“殿下此等装扮, 哪怕是相熟之人见了都未必认得出, 庐陵王也定认不出来。”
白兰的话叫我吃下了一
颗定心丸,我摸摸嘴巴上的两撇胡子, 宽心地点了点头, 转身走到货架前, 装作很忙的样子,看看这里, 摸摸那里。
这时, 伙计端出一盘子精挑细选过的上等货, 招呼我们几个落座来看。
伙计将盘中的精致小盒一一打开,边问道:“几位公子想挑些什么样的物件?是要胭脂还是要面脂?香泽香粉也是有的, 还有这口脂也新来了不少颜色。”
在大魏, 女子以肤白为美,凡是出行, 皆要面敷香粉,以作修饰,因而这香粉可谓是备受欢迎。
我随手接过一个粉盒闻了闻,内里散发出一阵淡淡的丁香味,芬芳而不刺鼻, 带着点南方独有的柔和气息,确实和我在洛京见过的有所不同。
只是这香粉再好,我也无心赏玩, 一心都挂在了不远处的那人身上。
此时的谢沉鱼正比着铜镜描眉,手中拿着的是我在洛京从未见过的南都石黛,据传,此黛一支可值百两。
她画了一道又一道,把两条细长眉梢描得又粗又亮,配上她那张白皙的鹅蛋脸,看上去既天真又娇俏。
她放下石黛,转头对身后的人灿烂一笑,“如何?好看吗?”
那人回以微笑,点点头。
谢沉鱼拿起石黛比划了半天,有些遗憾道:“好是好,就是不如妹妹的那对金镯贵气。”
那人平静道:“喜欢就买,金镯也不少你的。”
谢沉鱼喜上眉梢,“当真?”
那人道:“我何时骗过你?”
我正发着愣,突然听见白兰提声道:“伙计,你别光拿些不上道的东西来打发我们,就这些也算得上好货?”
墨竹附和道:“没错,我们几人虽是从北边来的,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就这破玩意儿,我们家公子可瞧不上。”
白兰道:“狗眼看人低,我们家公子乃洛京一富,向来只要贵的,不要对的。此次前来悬瓠游玩,定要带些值钱东西回去送给相好的,你这伙计竟敢误事。”
我拽着白兰,咬牙瞪眼,“快闭嘴,别给我找事,我哪来那么多钱?”
白兰嘘声道:“殿下这么些年,没攒下点体己钱?”
我道:“我身居内寺多年,何来的体己钱?”
白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怕,那就等着有人来付钱,殿下只管挑了便是。”
我额前渗出冷汗,心底打怵发慌。
这铺子装潢华丽大气,一看就不便宜,就我刚拿的那盒普通香粉,估计也值不少钱。
白兰墨竹这大手一挥,简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公主府刚散那会儿,我是留了不少钱在手上,可后来丹阳王夫人身子每况愈下,又因身份特殊请不来宫中太医,这几年里我为她寻医问药,早就把钱花得差不多了。
此次南下,我更是把身边的值钱物什都变卖了个干净,才凑出这些许盘缠来。
如今,哪儿还有余钱来买这胭脂水粉。
我拉着白兰,低声道:“罢了罢了,这些个俗物我在宫里也不缺,犯不着搁这儿破费。”
白兰惊呼,“这如何算作破费?女子爱美,实乃天经地义。”
说完他不经意地瞥了谢沉鱼一眼,阴阳怪气道:“旁人有的,殿下也必不可少。”
那伙计挨了一通骂,也不敢发作惹恼了贵客,只得舔着脸转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又端出一道帛布托盘来。
“几位公子长眼。”
伙计赔着笑,拉开赤红色的帛布,露出托盘上的一小块儿精致的沉香木盒。
墨竹身为男子,不大了解女子梳妆之物,便问:“这是何物?”
伙计笑道:“几位打从北来,纵是没见过,定也听说过此物。”
伙计拿出块儿干净的布帕,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扭开沉香木盒,递到我跟前,悄声道:“此乃西域进贡之物――乌膏。”
乌膏,一种黑色的口脂,在西域诸国之一的龟兹极为盛行。
龟兹乐舞繁盛,龟兹舞姬常用乌膏涂唇,尽显妖媚之姿,后逐渐流传在龟兹的民间女子中,形成富有异域风情的面妆。
这乌膏在龟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凡有些家境的女子都能用上,只这龟兹路远,离洛京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
乌膏金贵,极易变质,往来通商一路风餐露宿,条件艰苦携带不便,因此哪怕是在洛京也少有贩卖。
去年,龟兹国王遣使臣来访大魏,特命人进贡了不少品相极佳的乌膏,以示交好。
晃儿得了,一时高兴,赏了我两块儿,偏我住在内寺,平日里连粉也不敷,哪还用得上这乌膏,扭头便拿去给了妙真。
妙真高兴得不得了,美美涂了一遭去洒扫大殿,被静恩瞧见了,好一顿冷嘲热讽,直言她是吃了小孩儿的女魔头,可把妙真气得不轻,往后随手一丢,再也没找着过。
伙计见我们几个没了言语,还以为当真是被唬住了,眯着眼愈发神秘兮兮道:“此等上品,在洛京亦是千金难求,若要搁在建康,那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小的看几位公子面相和善,一看就大富大贵之人,定是识货的,这才敢拿出来观之一二。”
伙计这话说得没错,龟兹乃西域大国之一,向来只同大魏示好,与南宋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因此,这龟兹的乌膏怕只在洛京才有,建康应是从未有过。
白兰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大手一指道:“就它了,包起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珠子,赶忙拉住白兰,“你疯了?买这玩意儿得花多少钱?”
白兰漫不经心地点了点价签,“不贵,八十两金。”
“八十两金!”
我禁不住大叫一声。
是八十两金,不是八十两银,更不是八十铢钱,是八十两金啊!
洛京宫中随手一扔的玩意儿,现在要我八十两金,这哪儿是要我的钱,这是在要我的命。
我对着白兰讪讪一笑,“要不,还是别了吧,我又不是冤大头,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白兰亦是淡淡一笑,“谁说要殿下付钱了?”
我不解道:“我不付,难道你付?你有那么多钱吗?”
白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不远处,笑得格外得意,“没有。”
我道:“没有你还要买,我看你真是疯了。”
我们两个一来一去,只把胭脂铺当成了戏台子,演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店伙计把我们两个的“好戏”尽收眼底,却又不敢得罪,小心翼翼问道:“两位客官可还要?”
“要!”
“慢着!”
两道洪亮的声音同时响起,那个信誓旦旦的“要”字是从白兰嘴里吐出来的,另一道声音的主人却是……
我寻声望去,只见谢沉鱼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
“伙计,你这乌膏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我吓得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这是口脂,又不是吃食,要那么多用得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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