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谨慎地转过身,斜眼回睨他,“你什么意思?”
白兰勾起一抹淡笑,“东施效颦罢了,不得殿下半分神韵。”
我终于反应过来白兰意有所指的是什么,僵着脸道:“刘起又不瞎,是不是真像他会不知道?”
他要是不知道,那夜也不会将我错认成她。
那番动情的话,也不会恬不知耻地只说于她听。
此刻,在他眼中的人是大谢氏,是谢沉鱼。
而非是我,一个早八百年前就把他坑得差点连命都没了的姜玉。
墨竹叹了口气,道:“庐陵王是不是瞎,臣下们不得而知,但殿下确实是瞎了。”
我又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骂人怎么还叫人听不懂呢?”
梅兰竹菊面面相觑,默契十足地同时摇了摇头。
“没救了……”
“看样子实在是瞎……”
“不仅瞎了还聋了,连话也听不明白……
“这下彻底没救了……”
马车在梅兰竹菊们的无情吐槽下晃晃悠悠地往前行,我小心翼翼地拉开侧帘的一道缝隙,凑上脸往后往去。
那辆本驻足在原地的马车,不知何时起,亦跟在我们身后慢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那车前的銮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似是被秋风无意间撩拨的心弦。
不一会儿,马车在驿馆前停了下来。
我不敢去看,便让金菊出去查探。
片刻后,金菊回来道:“还跟着呢,也停下来了。”
我蹙眉,搞不清刘起到底在想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他怎就这么水灵灵地跟到驿馆来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时头脑发昏,刚想冲下车去质问,却被墨竹一把拦住。
“殿下,事态不明,稍安勿躁。”
我忍气吞声,点了点头。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苦坐在车里干熬着。
我倒要看看,这庐陵王肚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约摸半盏茶功夫,我从缝隙中看到身后的那辆马车总算有了动静。
马夫在车内人的授意下搬来马凳摆放好,卷帘边突然多出一双修长的手指。
他挽起卷帘,缓步走下马凳,立在车舆前伸出一只手,牵起刚从车内探出头来的大谢氏。
回忆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有夺目瑰丽的美景,也有暗流涌动的凶险。
我被深深困在那片绝望的海底,那片怎么都摆脱不去的回忆里。
我想起刘起曾不止一次地在众人面前把我从马车上抱下,把我抱进府里,亦或是把我抱进他的怀里。
我甚至还能想起靠在他怀里时,闻到的那一缕幽然的玉兰花香,是那样的令我难忘,令我痴迷。
第55章 雨送黄昏 “玉兰,对不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原来刘起和大谢氏也住这在驿馆里。
只是我们一行北来的外人为了掩人耳目,成日躲在房里足不出户,这才从未遇见过。
白日从万府回来, 他并非是有意驱车跟在我身后, 只不过同路而已, 到底还是我多虑了。
夜里, 秋风瑟瑟,屋内又闷热得不行, 过惯了北边干爽天气的我, 多少有些不大适应。
驿馆的院落不大, 院中什么树木也没种,唯有一口水井, 孤寂地张着嘴, 望向寂静夜空。
我起身推开窗, 看到离着那水井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垂着头,视线落在脚下的一片石砖地上, 那里除了一片寥落的月光外, 什么也没有。
我一时喉咙发紧,有些透不过气来, 转过身,飞快把窗合上。
我按着胸口,躲在窗边好一会儿,忽地听见窗外传来一轻响,仔细一听, 原来是有人敲了我的窗。
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我才听见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 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再次推开窗,迫不及待地探身去望。
院落里空无一人,徒留下一串并不清晰的脚印。
我终究还是病倒了。
夜里窝在榻上辗转难眠,屋里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我实在受不了,把窗户开到最大,让穿堂的凉风对着屋内狂吹了一宿。
后来到底是怎么睡着的,我也记不清了。
只恍惚觉得窗外似乎多出了一道人影,在那沉重的窗幔后立了一整夜,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生病的事可把梅兰竹菊几个急坏了,原先定在翌日出发回建康的行程,也不得不想法儿推迟。
赤梅和金菊担忧我的身子,更担忧我会旧疾复发。
白兰和墨竹亦是愁得头都快掉了,他们正焦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同刘起说想推迟启程的事情。
毕竟我的身份特殊,此次跟来南宋,一路也多在乔装打扮,不是扮成婢子,就是装作小厮。
如今我病了,他们总不能说要为了个下人搁置行程。
左右思索了半天,本打算让金菊装病蒙混过关,偏在这时,刘起托人来传信,说大谢氏吵着闹着非要去那祭月灯会,他拗不过只得应承下来。
回程之事大概要往后延个三日,这三日里我们可以自行活动,三日后的卯时便可出发。
这出行的日子倒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原先是说什么都不肯多留,现在却是说改就改,一点儿也不顾及旁人的想法,甚是有那庐陵王的派头。
既如此,我也落了个自在,心安理得地瘫在床上,还请了几位医官前来诊脉。
姝婉自昨日在万府见过刘起之后,便跟去了他身边伺候。
此刻,我身边只有梅兰竹菊几个,他们都是做男宠出身,哄女人的本事那是手拿把掐,端茶送水的事儿却做得不大利索。
我看不过眼,本就觉得头昏脑涨,还光瞧着几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凑在我跟前手忙脚乱,只把我床前的光都挡得一干二净。
我烦不过,挥了挥手,把他们几个都轰了出去,只留下稍微稳重些的白兰在身前照应。
白兰从屋外端来热腾腾的药碗,粗手笨脚地走到床前唤我,“殿下,该喝药了。”
我烧得五迷三道,瞎瞪了半天眼也没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意识恍惚地想起从前在公主府时,熬药端药都是暮秋和恋冬来做,于是抻着脖子道:“暮秋,药苦,我不喝。”
白兰叹气道:“殿下还是快些喝药吧,此病来势汹汹,人分不清也就罢了,眼下竟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他这话我倒是听明白了,有些不乐意道:“怎么分不清?你是白兰,不是刘起。”
白兰也有些不乐意,“殿下实在病得不轻,昏睡时一直喊他不说,如今却是一句话也离不得他了。”
其实我不病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别说是提他的名字,我就连半个刘字都见不得,路上看着了“文”字招牌,都恨不得要绕道走。
梅兰竹菊也是识相的,鲜少在我面前说起他来。
现下我却像是中了蛊似的,张口闭口全是刘起。
白兰道:“殿下当真不喝?”
我摇摇头,异常决绝,“不喝。”
白兰又道:“若换个人来喂呢?”
我道:“换谁来也不喝。”
我僵了半晌,还是窝囊废似的补充了一句,“刘起除外。”
白兰没笑话我,也没搭话,只轻声起了身,放下药碗就往门外去了。
我总算舒了一口气,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后,呼着热气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感受一阵小心的触碰。
指尖微寒,带着秋天独有的凉意。
我瘪了瘪嘴,“白兰别逗了,我真的不喝。”
那指尖迟钝了片刻,最终停在了我滚烫的额头。
“乖,起来喝药。”
那声线平静柔和,富有诗意,如秋风摇晃落叶。
我忽地浑身一颤,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我僵着身子,死活都不敢转过身去,我害怕只要我一动,身后的那个他便会随着萧瑟的秋风,烟消云散。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以为我睡着了,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将我翻过身来。
他抬起我的头,垫放在他腿上,轻手抚摸着我消瘦的脸颊。
“都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长大?”
“还和以前一样不爱喝药,不喝药病又如何会好?”
我死死闭住眼睛,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眼泪就会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得到处都是。
可我到底是个不争气的,既不争气,还没什么定性。
久违的温暖,久违的气息,久违的味道,无一不环绕在我身侧。
我嗫嚅着转过身,将脸埋在他腰间,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要喝药,再也不要喝药了……”
“喝药有什么用,喝药也留不住孩子,留不住我们的孩子……”
我越说越哭,越哭越凶,我应该是彻底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失控到这个地步。
我抽搐得起不来身,像是要把这几年受尽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我已经承受了太久。
这几年来,我把自己当做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不准自己难过,更不准自己哭,就快把自己憋死过去。
我一直在假装快乐,也在假装坚强,假装到自己都快以为那些都是真的。
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再苦再难都熬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为我没了他也能一样活,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甚至以为自己能坦然地面对始料未及的重逢,但看到他身边另有其人时,我还是无法继续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我不得不承认,一切的美好和痛苦,都是他给我的。
蓦地,脸上感到一阵温热,有什么东西像雨水一样落在我的颊上。
只那么零零星星的两三滴,一颗接着一颗,寂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烙印进我的心里。
他紧紧地抱住我,宛如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头埋得很低,抽泣声虽不明显,却一丝不落地被我听了个清。
傻瓜,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玉兰,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哭的声音,是那么的令我心碎不已。
饶是那年大雪纷飞的徵音殿前,无数个皮鞭落在他身上,凌冽的寒风穿过他皮开肉绽的伤口,他也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
而今,他却哭得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
我睁开混沌的眸子望向他,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他看清楚。
梦中的他早已不是我当初记忆中的那般模样,意气轩昂,俊采飞扬。
他的脸上浸满了沧桑和疲惫,更多的是忧虑和焦心。
我傻不愣登地对他笑了笑,心疼道:“你不要哭了,我喝药。”
他终于破涕为笑,含泪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正想起身去扶药碗,却见他仰头一口将药闷进嘴里,接着低头贴住了我的唇瓣。
极为苦涩的药汁略带丝丝甘甜,从他的唇边过渡到我的嘴里,有些许溢出的药汁从我的唇角滑落,和落下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糊里糊涂地问道:“还有吗?我还要。”
他宠溺地笑了笑,留下一枚更加绵长的热吻。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高烧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只剩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身上盖得妥帖的被角,冲门外喊:“有人吗?”
金菊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殿下醒了,可好些?”
我点头道:“嗯,你们都去哪儿了?”
金菊道:“还能去哪儿,殿下大病未愈,臣下们都在门外守着呢。”
我问:“守了一夜?”
金菊点头,“守了一夜。”
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看样子真是在做梦?
梅兰竹菊就守在门外,那昨夜在我床边坐了一夜,又是喂我喝药,又是替我擦汗的人,断然不会是他了。
我懊恼地叹了口气,果然是病入膏肓了,竟连梦里都能见着他。
第56章 雨送黄昏 刘起,你我注定生……
墨竹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 对我道:“殿下既然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吧,医官走的时候嘱咐过, 大病初愈还是吃点清淡的为好。”
我点头接过粥碗, 一声不吭地喝了起来。
只等碗都见了底, 我不放心地偷瞥了门外一眼, 道:“昨夜可有何人来过?”
金菊提眉,正欲张嘴, 忽地被墨竹给招呼了一脑袋。
金菊不服气道:“你干嘛打我?”
墨竹淡定道:“没什么, 手有些痒。”
金菊扬声道:“手痒你不如去找那庐陵王过两招, 我手无寸铁,你打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兰走进来劝架, “两位别闹了, 都是自家兄弟, 当下还是殿下的身子要紧。”
赤梅也道:“是呀,殿下早日康复, 我等早日启程去往建康借兵才是大事。”
经赤梅这一提醒, 我忽然耳目一清,忙问:“对啊, 我病好了,该出发了。”
“那谁,你去知会刘起一声,我们今日就动身。”
我说罢翻身下床,刚支起个上半身便被白兰一把按住。
白兰道:“殿下尚未痊愈, 还是再多休息一日吧。”
我急不可耐道:“休息什么,我都好利索了,赶紧走。”
白兰无奈地耸了耸肩, “殿下,三日之约未到,启程之日定在明日卯时。”
我道:“提早一日出发,便能提早一日借兵,洛京那边等不得许久。”
墨竹道:“殿下,并非我们不想走,只是此刻还走不了。”
我问:“为何?”
金菊大喇喇道:“都怪那个庐陵王,一大早就陪着他那大夫人出门逛祭月灯会去了,说是入夜都能不定回来。”
金菊刚说完,墨竹倏地又落下一道手掌风。
金菊惨叫:“有完没完,你干嘛又打我?”
我说什么也不肯在床上多躺,打定了主意偏要去祭月灯会上走走。
我好言道:“我北朝从未有过如此风光,咱们去见见,也只当开开眼界。”
赤梅好意提醒,“殿下,灯会要等入了夜才会热闹,现下青天白日的,也没什么看头。”
白兰也劝,“殿
下不如再多休息会儿,养足精神头,入了夜也好多逛逛。”
我却怎么都不肯,麻溜从床上爬起来,好像再迟一刻便会落下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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