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那精致的刺绣,忽然扭头笑道:“不过,朕还是更喜欢猫,下次小九可以给朕绣一只猫吗?”
事已至此,婉瑛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将香囊要回来了,只好说:“陛下先取下来给妾身罢,还有几针没缝完。”
第二天清晨,姬珩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遇上给婉瑛打洗脸水的春晓,叫住她问:“朕今日有什么不同吗?”
怕她眼瞎看不见,还特意挺了挺腰。
春晓瞪大眼睛:“这香囊……”
“你们小姐送的。”
他的语气里藏着些不自知的骄傲。
春晓:“……”
从她这里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姬珩很快又找到了下一个人。更衣的时候,他没让奴才伺候,自己珍而重之地将香囊系上。
他从不系玉佩之外的饰物,以至于一旁伺候的吕坚盯着那香囊多看了几眼。
姬珩发现了,问他:“好看罢?”
吕坚讪笑着点头:“是。”
他没说这香囊配色过于鲜亮,看着像女人佩戴之物。
果然姬珩下一句就是:“小九送的。”
吕坚立马改变风向,一个劲儿夸这香囊针脚细密,设色清雅,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去绣的,慕姑娘对皇上真是情深义重。
姬珩正好已换上了朝服,闻言重重一点头:“对!”
这日上朝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皇帝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连对着犯错的官员都如沐春风,再不是平日稍微一点小错就阴沉着脸的爆炭脾气。
甚至去文渊阁参加内阁例行会议的几位辅臣都被皇帝问了同一个问题:朕今日有什么不同?
几位辅臣还以为是圣上出了什么别致的谜题来考他们,或是在打什么机锋,凑在一起商议半晌,还将皇帝从头到脚细致地观察一遍,一位年老的大臣戴着眼镜,老花眼都险些找瞎,终于在他腰间发现了那只不起眼的香囊。
就在皇帝到处找人炫耀他那只香囊的时候,春晓正在西暖阁为婉瑛打抱不平。
“小姐,那香囊是你没日没夜花了多少工夫才绣好的,怎么就被狗皇帝抢去了?他还少了人给他做香囊吗?”
婉瑛忙放下针线去捂她的嘴,又小心看了看左右,好在房中无其他人。
她叹了口气,告诫春晓:“宫里头不比别处,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罢,别再这样叫了。”
“我知道,”春晓皱眉,“我又不在他面前叫,背着叫几句还不行吗?谁让他老是咬你。”
说起来她就生气,她真没见过比皇帝还爱咬人的人,小姐每次侍寝完毕,总是留下一身印子,看都没法看,偏偏这狗皇帝还总是叫小姐侍寝,地主家的长工还有休息日子呢,小姐没有。
“那送给贵妃的香囊怎么办?”
婉瑛叹了口气:“我再另外绣一只罢。”
赶在贵妃生辰之前,婉瑛总算将香囊给完工了,她临时改了花样,换成了兰草。
初见贵妃时,婉瑛就觉得她如兰花般高洁而娇弱,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却又不忍亵渎。
她过去赴宴时,柔仪殿里正热闹。
过去贵妃身体康健时,宫中大小宫宴不断,只是今年贵妃病了几场,家中又出了那事,便没心思操办这些。
自从慕氏进宫,皇上又久不来后宫,诸位娘子们闲得长草,左不过无聊时便去相熟的姐妹宫中坐坐,聊聊八卦,眼见终于有件喜事可以聚起来一乐,都非常积极地来给贵妃庆生辰。
柔仪殿中美人如云,暗香浮动,就连那花厅、暖阁、廊里廊外都立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只是婉瑛刚一进去,殿中所有人齐齐一静,霎时间鸦雀无声。
各种视线聚集在身上,婉瑛也不大自在,硬着头皮走进去。
好在萧云漪见她来了,也不怠慢,主动招待了她,又让素若带她去落座。
婉瑛发现公主也在,她拉着乳母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她。
婉瑛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刚和她对上视线,她便倏地扭过头,将脸埋在乳母怀里。
婉瑛脚步一滞,虽然多少预料到了一点,但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开席前,各位妃子献上准备好给贵妃的礼物。
送礼也是件讲究事,送的越贵,越奇,也就越显得身份体面,和贵妃关系亲疏。诸位娘娘各显神通,有送玉石的,有送珍珠玛瑙的,有送一人高的观音大士像的,还有送字画古董珍玩的,总之不是价值千金,就是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玩意儿,所以当婉瑛那个与众不同的香囊拿出来时,众人都傻了眼。
都盯着她看,婉瑛也不由涨红了脸,两手拽着香囊,结结巴巴解释道:“这……这里面塞了决明子、天麻、川芎、白芷、薄荷。妾身问过太医了,都是治偏头痛的药材。娘娘佩戴在身上,或许……或许可缓解一二……”
“难为你费心了,我正被头疼折磨呢。”
萧云漪笑着向她道谢,又示意素若去接她手中香囊。
婉瑛愣了一下,香囊就被素若拿过去了,同众多礼物混在一处,显得格外突兀。
散了席,婉瑛与春晓打道回府,途中路过御苑,经过一座假山石时,碰巧听见两位后妃在那儿聊天。
婉瑛本不想听壁脚,奈何无意中听对方提到了自己,春晓便立即将她拽住了,还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拉着她过去偷听。
假山石后幽静,又有回声,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其中一人道:“真不知道那慕氏脸皮是有多厚,居然来给贵妃贺寿,她是贵妃前弟媳,身份本就尴尬了,何况贵妃亲弟还因为她被贬谪黔州,落得个骨肉分离、背井离乡的下场,她竟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也亏得贵妃娘娘脾气好,对着她笑脸相迎,我若是娘娘,早让人拿竿子将她打出去了。”
另一人笑道:“要不说人家能当贵妃呢,光这份胸襟气度,就够你我学一辈子的了。不过,贵妃也是不容易,其实今日这生辰宴,她不请慕氏还真不行,不然传到皇上耳朵里,该说贵妃有意排挤孤立她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方才开席,我不幸与她分到一桌去了,那可真是尴尬的,我这辈子就没这么食不下咽过。你说她坐在那儿,她不动筷,咱们这些人都不敢夹菜,席上冷冷清清的,既没人说话,也无人劝酒。偏生她又没眼色,也不早点离席,愣是等到席散才起身走人。”
“你怕她什么?”她同伴冷笑道,“你是皇上亲封的贵人,还怕她一个既无品级,也无家世的人?”
“唉,这话也不是这么说,品级算什么,你忘了先前傅昭仪那事儿,皇上宠她,一个二品的昭仪都说废就废了,我这个五品的贵人又算得了什么。”
“也不知道她如今算个什么,既然侍过寝了,哪怕是个最低等的采女,好歹也封个位份,大家论资排辈,这才成体统。现如今她住在澄心堂,又有专人伺候,过得跟个主子一样。嫔妃不像嫔妃,宫女不像宫女,简直不伦不类。”
另一个压低声道:“我听澄心堂伺候的人说,据说她是夜夜都要侍寝的,有时直到天亮才叫水,夜里传出来的动静,叫人听了都脸红。你说也是奇怪,之前还装得三贞九烈,死都不肯的,结果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倒可怜了萧二爷,为了她被贬去黔州那个山穷水恶的地方,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哼,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
两人叽叽咕咕嚼了半天舌根,先前那人忽又讥笑道:“这慕氏也确实小家子气,既然来参加寿宴了,至少也得送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个香囊就打发了,以为娘娘是什么小丫头子呢,怪不得别人说她是乡下小门小户的出身。”
“何止啊,她还往里头塞药材,说是治头疼的。谁知道呢?万一她往里面塞红花、麝香了呢。要换做是我,我可不敢贴身佩戴。”
春晓先前听到她们说什么侍寝,玩物,就已经够生气了,此刻又听到她们说送香囊是小家子气,还怀疑婉瑛往里面塞毒物,这下怒火中烧,彻底忍不下去了。
婉瑛拉都拉她不住,春晓甩开她的手就从假山石后闪身出来,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一样,冷冷瞪着那两名宫妃道:“那香囊是我们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她为了绣这个香囊,熬得眼睛都红了,里头掺了她的心血,岂不比你们那些买来的阿堵物强?再说了,香囊是送给贵妃的生辰礼,不是送给二位的,贵妃都还没说什么,轮得着你们来急人所急?”
那两名妃子万没想到假山石后有人偷听,而且恰巧还是她们正在议论的人,又见春晓一个丫鬟,讲话实在不客气,一个二个的都愣在了原地。
春晓这边还没消气,她素来牙尖嘴利,此刻更是将冷嘲热讽发挥到了极致。
“有些人,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见别人侍寝次数多了就眼红,说些什么以色侍人的酸话。以色侍人怎么了?那至少还有色,不像某些人,年老色衰,就算把衣服脱光了躺在床上,皇上也不会看她一眼。”
“你!”
她说话实在难听,其中一名宫妃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她的同伴拽住。
那人低头谦卑地行个礼,道:“慕姑娘,若有冒犯之处,对不起,是我们二人的不是。还请您不要将今日事告诉皇上,嫔妾感念您的手下留情,来日必将报答。”
婉瑛垂着头不发一语,一旁的春晓讥嘲道:“你说人坏话之前怎么想不到这点呢,现在来道歉,晚了。我非要将此事禀明皇上,让他来为我们小姐撑腰。”
她话音刚落,两位妃子就愕然抬起了头,脸色煞白。
她们都还记得去年重阳,皇帝为慕氏撑腰时是什么处置,傅昭仪就是前车之鉴。在后宫之中生存的人,有条不二法则,那便是即使自己犯错被罚,也不能连累家门。
二妃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的恐惧,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甚至连之前那看不过春晓的狂妄,想要教训她的妃子也是。
二人一齐哭求道:“求慕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等。”
“你们起来罢,我不会说的。”
说完这句话,婉瑛也不顾她们是什么反应,拉着春晓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7章 永巷
当天下午,婉瑛依照往常那样来御书房伺候笔墨时,姬珩发现了不对劲。
“镯子怎么摘了?”
曾经总是戴着白玉镯的手腕现在空空如也,婉瑛看了一眼,道:“不想戴了。”
“也好,是该换个戴戴了。”姬珩没作他想,“朕上回见库房里有只和田玉镯,极衬你的肤色,明日让吕坚拿来给你。”
婉瑛平淡地谢了恩,看上去,也不怎么喜欢。
姬珩打量她几眼,忽问:“今日去了贵妃的生辰宴,如何?”
研墨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婉瑛垂着眼答:“挺好。”
姬珩皱了皱眉,但没说再什么。
到了晚上,她的不对劲表现得更明显了。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舔.舐着她的耳后,轻轻含.弄着小巧的耳垂,可是往常连稍微碰一下都会颤抖的敏感身体,今天却尤其僵硬,甚至在他迫不及待地亲吻她,勾.缠着她的小舌时,她也只是小猫似地轻哼了一声,很快又恢复沉寂。
看着身下眉头紧皱,双眸紧闭的人,姬珩的手往下滑去。
“嗯……”
她紧咬下唇,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姬珩给气笑了,他低下头,倒要看看,她能倔到什么时候。
身体很热,像被架在火上烤,婉瑛情不自禁地想扭动腰肢,发出声音,但她还是极力忍耐了下来。
不,不能叫。
她不能给出一点反应。
下午那两人的对话不停在脑海里回响,使她感到痛苦万分。
她极力在脑海里回忆着萧绍荣的模样,可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明明也没过去多久,自己竟然快要记不清他了。
难道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是她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吗?
不,不是的,她只是迫不得已。
婉瑛极力催眠着自己,现在覆在她身上的人是萧绍荣,是他在吻她,抚摸她……
“啊——”
下巴上的剧痛令她突然清醒,尖叫起来。
睁开眼,她对上一双蕴含着沉沉怒气的黑眸。
“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浓浓怒火,粗糙的拇指摩擦着她被咬破的下唇,殷红的血珠滚落,显得唇色愈发妖艳。
“说!方才你走神时在想谁?”
婉瑛苦笑,原来他不仅要占有她的身体,还要占据她的全部思想与灵魂,连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也要管。
“妾身想要一个名分。”
姬珩一愣,终于知道她今晚的异常是源自什么,有些意外。
“你想让朕封你为妃?”
“是。”
姬珩神色复杂,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朕都答应,除了这个。”
见婉瑛不说话,他多了些平时没有的耐心解释:“封了妃,你就只能搬出澄心堂去住了,处处都要受规矩束缚,像这样住在这里,朕下了朝就能见到你,不好么?”
片刻的寂静后,晶莹的泪珠从婉瑛的眼眶滑落,她静静问:“妾身是陛下的玩物么?”
姬珩一下就怒了,从她身上下来,语气不由得加重:“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说这话是故意轻贱自己,还是糟蹋朕的心意?”
婉瑛擦去眼泪,说:“陛下不愿封妾身为妃,没关系,那妾身就做宫女,不然无名无分的,算个什么?”
“……”
真是奇怪,以往唯唯诺诺,连句稍微大声点的话都不敢说的人,今晚却格外坚持自己的立场,寸土都不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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