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瑛望了眼她指的那条陌生小径,再回头时,她们已经走远了。
“终于甩掉她了。”
走过一处拐角,捂着肚子的萧云澜立即放下手,恢复正常行走的样子。
被她挽着的二姑娘萧云汐扑哧一笑:“我还以为你真的腹痛,原来是装的,何苦骗她来着?瞧她那么关心你。”
萧云澜“嘁”地一声:“谁稀罕她的关心?难道你想同她一道走?你想我可不想,没得跌份儿。”
萧云汐笑着不说话。
一旁的四姑娘萧云涵胆小怕事,忍不住问道:“这是宫里,她若是不识路,到处乱走,冲撞了什么贵人怎么办?”
萧云汐笑道:“四妹妹,你想多了。就算这样,那也是她自己的错,难不成还能怪到我们头上?”
萧云澜无比赞同地点头:“对,她若真的犯了什么错,咱们只管说不知道,推到她身上。”
萧云涵一听,便也无话了。
五姑娘萧云淇年岁尚小,凡事只知道听姐姐的,也无异议。
就这样,四位姑娘找了个借口偷溜,把婉瑛和春晓两个初入宫的扔在原地。
这边婉瑛站在风口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们归来,不禁有些心急,怕出事了。
春晓早已洞悉真相,冷冷道:“小姐,她们这是故意扔下咱们呢,就是在这儿等上一辈子,只怕也等不来人。”
婉瑛“啊”了一声,左右四顾,茫然道:“那怎么办呢?咱们也不认识路。”
“不如原路回去?”
婉瑛垂头思索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春晓知道,她是怕回去打扰尤夫人母女俩说体己话,二来不好向贵妃交代,若问起怎么回来了,要如何答呢,难道说几位小姑将她甩了,她不认识路,所以灰溜溜地回来了吗?
春晓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往前面走走罢,兴许能找到人问路。”
谁知这一路越走越偏,竟没遇到可以问路的宫女太监,而且越往前走,殿宇越密集,黄瓦红墙,怎么看也不像是去园子的路。
走到一座飞檐翘角的宫门前,才总算碰见两个大活人。
春晓松了口气,转头对婉瑛说:“小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他们问路。”
说完还不等婉瑛阻拦,她就一溜小跑到了那二人跟前。
“劳驾,这位贵人,可否知道御苑要往哪处走?”
吕坚一开始见这姑娘埋头冲来,还以为是青天白日的要行刺,吓得手脚都发软了,一个箭步就要挡去皇帝身前护驾。
谁知她一开口竟是来问路的,吕坚内心不免感叹,这也是奇人一个,竟问路问到天子跟前了。
吕坚用尖利的嗓音问:“你们要去御苑?这儿与园子是两个方向,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们……”春晓往后望一眼婉瑛的方向,“我们初次入宫,对宫中路径不甚熟悉,一下走迷了路,还劳烦公公指点一下迷津。”
“那是你什么人?”
吕坚尚未回答,身侧的姬珩突然开口,他的目光投向宫门口的婉瑛身上。
“是我家小姐。”
“你们是靖国公府的人?”
“……是。”
春晓其实有点惧怕此人。方才远远看着不知道,走近了才发现他格外高大,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迫得人抬不起头。
春晓正后悔找他们问路,男人点点头,沉思片刻,再开口时,便是久居上位者发号施令的语气。
“朕……正好我也要去御苑,一道走罢。”
说罢便率先迈开步子,朝婉瑛走去。
吕坚震惊地瞪大眼睛,急忙跟上,心中不禁嘀咕起来。
怪事一桩,皇上怎么突然大发善心地要给小丫头带路了?
婉瑛本来还在揣测男人的身份,想他出现在宫里,身旁又有太监跟着,会不会是皇帝。
但等人一走近,疑虑就立刻打消了,因为他穿着一袭常服,眉眼又极年轻,与皇帝的年龄不符,说不定,是哪位进宫游玩的王孙公子。
他说要带路,婉瑛便与春晓在后面跟着。
因为已嫁做人妇,不好在外男面前抛头露面,婉瑛便将披风的兜帽戴上了,习惯性地垂头看着脚尖走路,教人看不清她的脸。
女子的脚程总比男子慢些,稍不留神就落下一大截,但婉瑛并不必刻意追赶,就算前面人暂时不见了身影,绕过一个转角,总会看见他和太监在原地等着她们。
又绕过一座假山石,婉瑛正低头走路,没留意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砰地撞上人家后背,鼻梁还来不及疼,脚下就先一崴。
“姑娘小心。”
男人似背后长了眼睛,回身扶住她。
“多……多谢。”
婉瑛自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多少有些心慌意乱。
男人高出她许多,视野范围内,只能见到一侧下巴,还有嘴角残留的笑意。
不知为何,这一刻,婉瑛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方才是故意的。
“镯子不错。”
视线下移,放在那纤细伶仃的手腕上,他莫名夸了一句。
这话便有些冒昧了,若放在别家姑娘身上,想必早就瞋目以视,但婉瑛天性柔弱顺从,听了这话,也只是觉得不大自在,想要回避。
可就在这时,男人淡淡说道:“御苑到了。”
这便到了?
婉瑛好奇地抬眼打量四周,只见园子里春意盎然,绣蕊吐香,花圃里植有各种奇花异草,确实是来对地方了。
她不禁内心舒了口长气,抬起头微笑,真心实意地冲人家道谢。
“多谢贵人引路。”
恰在此时,兜帽随着她抬首的动作,顺其自然地滑落,露出一头青黑油亮的秀发。他们站的地方恰好在一株桃花树下,经风一吹,乱红如雨,洒落在婉瑛如鸦羽似的鬓发上。
“……”
男人的目光突然顿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是短短一瞬,兴许已是沧海桑田。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短暂迷住,姬珩一时竟挪不开视线。
吕坚在他眼前晃晃手指。
“陛下,人走远了。”
“朕知道。”
姬珩回神,瞪了他一眼。
人已走远,唯留满地残红无数,他忍不住搓搓指尖,仿佛还能感觉到扶住人时,单薄春衫下传来的温热触感。
“要不奴才去打听……”
“不用,她是靖国公府的姑娘。”姬珩转身。
“问贵妃便知道了。”
第6章 公主
甩掉婉瑛这个累赘后,萧云澜等人是预备去找清河长公主的,不料到了长公主的寝宫,才被守门的宫婢们告知,公主往御苑中来了。
四人只好调头返回,又来园子里寻人,终于在滴翠亭中找到正在喝茶的公主。
话说这位清河长公主是今上的幼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因为性子讨人喜欢,又会撒娇,所以也算几个公主里最受宠的。
云澜、云汐曾入宫做过公主伴读,公主与四个姑娘的关系都还不错。
况且公主与他们靖国公府还有一层关系,那便是她曾与萧绍荣有过婚约,虽然只是口头的,但以公主对萧绍荣的喜爱程度,若不是中途有婉瑛截胡,恐怕萧绍荣成驸马是板上钉钉的事。
心上人成婚另娶,公主连日以来闷闷不乐,所以才趁着春光正好,来这园中散心。
她其实不乐意在此时见到与靖国公府有关的人,奈何萧云澜像是看不懂眼色一般,硬是往她跟前凑,她不免得打起精神应付一二。
“听说你们那位嫂嫂也来了?”
公主懒懒支颐,靠在凉亭栏杆上,状似不经意地一提。
“可不是呢,”萧云澜殷勤搭话道,“方才贵妃娘娘叫咱们一同来园子里赏花,臣女才不想同她一道呢,没得自降身价。”
萧云汐也笑道:“还好没带她来,不然在园子里碰上,污了殿下的眼。”
“所以我才特意给她指了相反的方向,只怕她转悠一天也找不到来园子的路。”
萧云汐听了笑道:“难怪,我说你怎么指了条错路,还以为是久不进宫,你也忘了,原来是故意的。”
几位姑娘一同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笑声中,公主不自觉皱了眉。
其实对于萧绍荣的这名妻子,她的态度很是矛盾,既对她秉持着情敌之间微妙的敌意,又不免有些好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娘们七嘴八舌的,都有话说。
萧云澜简单评价:“土包子。”
“还有她那个妹妹,比她更不如,什么金的银的,全往脑袋上堆,穿红着绿,搔首弄姿,活像个乡下来的媒婆。又言语粗俗,举止放荡,见到个好点的男人就两眼放光,恨不得往人家身上扑。”
萧云澜早定了人家,男方是永恩伯府的二公子。上回永恩伯夫人做寿,请了靖国公府去吃席,慕婉瑛竟恬不知耻地将胞妹也带上了。
席间二公子进来敬酒,给他母亲祝寿,慕婉琉竟当着萧云澜的面,对她未婚夫暗送秋波,从此萧云澜就与她结下了梁子,也越发不喜慕婉瑛。
“竟还有这般不知廉耻没有家教的人。”
公主听了叹为观止,同时内心又有一丝奇异的满足。看来,慕婉瑛人品也不怎么样,真不知萧绍荣是看中她哪一点?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她长相如何?”
“……”
突然之间,四位姑娘都沉默了。
公主不明所以:“怎么了?是很丑吗?有多丑?”
见都不说话,她转头问最近的萧云澜:“和我比怎么样?”
萧云澜:“……”
萧云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殿下,要不咱们不说她了罢?”
公主心生不满,心想是你们拉着我说的,这是什么反应。
这时年纪最小的萧云淇咬着半块糕点,趴在栏杆上,指着前方道:“慕婉瑛来了!”
众人循声回头,果然见一名女子带着婢女走来。
萧云澜心中奇怪,她是如何找到路的?她明明指了最偏僻无人的一条宫道,且与御苑是两个方向。
滴翠亭建在山石之上,居高临下,公主定睛看着那松石小径中缓缓行走的主仆二人,想了想,转头吩咐身后宫婢。
“去拦下萧夫人,就说,清河长公主请她喝茶。”
*
天色已晚,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尤夫人一行出了宫,坐上回靖国公府的车。
萧云漪本在病中,今日又虚耗了许多心神,因此晚膳也没用,梳洗过后,正要掩被昏昏睡去,忽听外面一阵响动。
为了给她养病,她住的柔仪殿向来是最安静的,从没这么喧哗过。
萧云漪拥被起身,问:“是怎么了?”
床边只有一名小丫头守夜,她摇摇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时宫女素若从外间闯进来,来不及行礼,只慌慌张张喊道:“娘娘,陛下来了!已过二门了!”
“什么?”
饶是萧云漪一向心淡如水,此刻也不免多了几分意外。
皇帝从未有过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驾幸柔仪殿的先例。
上妆已是来不及了,素若只得往萧云漪的寝衣外面系了一领兔毛斗篷,一行人仓促接驾,刚打开殿门,就见提灯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自发地分两列站好,中间留出一条小道,数十盏宫灯将整个院落照耀得如同白昼。
片刻后,一人从院门闲庭信步而出,正是穿着常服的皇帝。
萧云漪立即领着宫女太监们上前行礼。
“都平身罢。”
姬珩照例在萧云漪屈膝行礼时虚扶了一把,又打量一眼她身上的穿着。
“贵妃这是睡下了?”
“不,臣妾只是歪在炕上打了个盹儿。陛下用过晚膳了不曾?”
听姬珩说还不曾用膳,萧云漪又张罗着让人去传膳。
伺候着皇帝用完了膳,又净完手,萧云漪才亲手捧上一盏沏得酽酽的茶,笑问:“陛下怎么得空儿到臣妾这儿来了?”
“今日见了亲人,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
萧云漪微笑点头,又将今日发生的事都细细道来:“母亲比去岁相见时苍老了些,但身体尚且康健,几个妹妹们也懂事乖巧,最小的那个身量长了不少。对了,还有荣哥儿媳妇,臣妾今日也见了,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姬珩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他并不太感兴趣的模样,萧云漪本来有些激荡的心绪慢慢地恢复平静,挑着几句不出错的套话儿说了,果然见姬珩面上虽不显露,但眼底已有了不耐之意。
阁中气氛渐渐地冷下去,姬珩垂眼把玩着手中茶盏,仿若随口一问:“前些时日,朕赏赐给你的白玉镯子,听说你赏给了别人?”
“……”
萧云漪惊讶地抬起眼。
想不到他深夜造访,竟然是为了来追问此事。
柔仪殿里姬珩赏的物件儿多了去了,往往是随手赏赐,转头就忘,他从来不过问,也不会追究她拿着这些东西转送给了谁。
萧云漪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好如实回答:“是。今日是臣妾和荣哥儿媳妇头一回见面,做长姐的合该送弟媳一件见面礼,臣妾便自作主张,将陛下您赐的白玉镯赏了一对儿给她……”
姬珩拨弄茶杯的手指一滞。
半晌,才怀疑自己听错一般,抬眼问道。
“弟媳?”
“是。”
随后,萧云漪眼睁睁看着姬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将茶杯放至桌上,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天色不早,贵妃早些歇息罢。”
“陛下……不在这儿过夜?”
回答她的,只是姬珩头也不回的身影。
萧云漪怔怔地坐回炕沿,出了大半会子的神。
素若从外间走进来,神色惊疑不定:“娘娘,陛下怎么走了?”
萧云漪抬头苦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她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才惹得姬珩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难不成,真为质问那对镯子的下落?
真奇怪,他不会是在乎这种微末小事的人。
萧云漪摇头叹气,帝王心思,果真难测。
*
柔仪殿外,吕坚正靠着廊柱打盹,没料到背后的殿门突然推开,皇帝冷沉着脸走出来。
他唬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
往常就算皇帝再怎么不耐烦,也会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坐个一时半刻,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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