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罢,”他掀开被子,“一夜未睡,肯定困了。”
“我……我睡了的。”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靠在床沿打了个盹。
“你管这叫睡?”姬珩反问。
婉瑛尚在犹豫,他又道:“太医不是说你的腿要好好养么?这样坐着,骨头该长不好了。听话,上来躺着罢。”
婉瑛想了想,最终还是爬上床去。
因为腿受伤了,动作有些笨拙,刚爬到一半,一只长臂伸过来,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婉瑛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惊呼,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所有声音被吞没进了唇齿间。
姬珩吻着她的脸颊,饱满的额头,秀气的鼻梁,这个吻不同于他们之前的数次亲吻,温柔缠绵得不像话,甚至不能称作是吻,而更像是一种动物间表达爱意的亲密,就像猛兽舔舐自己的幼崽。
婉瑛被这绵密不断的吻弄得快要喘不上气,忍不住想推开他,却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得不在亲吻的间隙提醒:“你的伤……”
如果动作幅度太大,包扎好的伤口会裂开的。
姬珩停下了吻,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轻笑:“早知道,就多让他们捅几刀了。”
婉瑛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奇怪的话。
“多捅几刀,小九是不是就会更心疼朕一点?”他目光闪烁,带着笑问。
“……”
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不正经了,婉瑛叹气。
姬珩笑了笑,不再逗她,转而问起昨夜他昏过去之后的事。
婉瑛便将自己在原地等待缁衣卫来救援的事说了。
姬珩的肩膀受伤,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便伸出包扎好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时一定很害怕罢?”
他的眼睛有时锐利得像猛禽,有时又温和得像骆驼,此时长睫半掩,眼底柔情涌动,婉瑛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很害怕。
她那么怕黑的人,是怎么做到在旷野里独自保持清醒等待救援的呢?
“小九长大了。”姬珩说。
婉瑛抬眸看着他,心想自己在大漠里说的那些话,他有没有听到呢?
应当是没有罢?毕竟当时他都人事不省了。况且,如果他听到了,不会是现在这个平静的反应。
他没有听到,那是最好,因为那些话也是她惊惧之下胡乱说的,现在想来,其实当不得真。
可她感到庆幸的同时,不禁又有些淡淡的失落,是为了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
正出神地思索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遮盖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睡罢。”
婉瑛本想说“我不困”,但好奇怪,冰凉的掌心贴住眼皮的那一刹,她就像服用了什么迷药,瞬间堕入了梦乡。
*
齐太医得知皇帝已经醒来,急匆匆地就提着药箱来了,在帐外候见。
吕坚进来传话,却见榻上的皇帝微微直起上半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吕坚立即闭紧了嘴,见他将被子拉高,遮住睡在身旁的人,随即绕过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屏风前,随意扯了件外袍披上,这才撩帐而出。
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脚步有些虚浮,但好在底子强壮,除了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他却是无碍。
齐太医见了他就下跪:“参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转危为安,实是我大楚亿万子民之幸事……”
“行了,废话少说。”
姬珩不耐烦地打断他,先问了婉瑛腿伤的事。
齐太医的答复跟婉瑛说的差不多,其实伤得真不怎么重,只比寻常的扭伤严重一点,要养上三两个月的,以后根本不会影响到走路。
姬珩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些保养伤腿的注意事项,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马虎了可不行。
其实这些话,早在之前齐太医就跟婉瑛嘱咐过了,可是现在皇帝问起,那也不能不回答,只得又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皇上,微臣先给您号号脉……”
“号罢。”
姬珩自然地伸出手。
就……就在这儿?
齐太医左右四望,打量了一下这幕天席地的环境,就不能……去帐子里坐下聊么?
无奈皇帝丝毫没有看出他的为难,齐太医只得勉强搭了手指在他的脉门上,表情渐渐凝重。
最后,他撤回手,对姬珩说:“皇上,事关龙体,兹事体大,还是找个僻静地儿说罢。”
姬珩的身体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一直都是这位齐太医负责,他是太医院医正,杏林圣手,家中世代学医,医术在整个太医院是最拔尖儿的,当然嘴巴也很严。
天子龙体事关重大,的确不适合在这外面说,免得被有心人听去制造事端。
可是,姬珩隐隐觉得,老太医突然这么小心谨慎,应该不仅仅是出于他老成持重的性格,更像是……与他的身体有关。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不远处陆承走来,他也是听闻皇帝醒了,前来禀报事情的。
他的事比齐太医的事还要紧急——慕昀醒了。
这小子冥冥之中或许是有几分运气,当年那场宫刑没能要掉他的命,昨日他腹部中了一支弩箭,胳膊还被匕首扎伤,本来应躺在茫茫大漠里失血而死的,谁能想到陆承偏偏带队先找到了他。
这场刺杀中的刺客已经全部死光,如果有人能知道幕后真凶是谁,那就只有跟刺客合作过的慕昀了。
考虑到他的重要性,陆承当机立断,让随行的队医用上好的金疮药粉替他凝住了血,随后不辞辛苦将他从大漠抬回了营地,就是为了审问他是谁策划了这场刺杀。
陆承皱眉:“他的嘴有点难撬开。”
能升到缁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没有几分真本领是不行的,想当年陆承的名字,诏狱里哪个犯人听了不害怕?能让他这个刑讯老手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慕昀的骨头有多硬,再难熬的骨头,到了他手里,那也得脱层皮。
他之所以感到难办的是拿捏不准用刑的尺度,毕竟慕昀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他始终是慕家人,婉瑛的亲弟弟,到时若用刑过头了,遭到婉瑛的记恨,就得不偿失了。
姬珩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别人的小心思在他眼里宛若透明。
他只说:“人在哪儿,朕来审。”
正要抬脚离开,不料被齐太医叫住:“陛下……”
姬珩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的事,等朕回来再说。”
慕昀被两个缁衣卫提进了营帐,看得出陆承还是对他用了点刑的,整个人血迹斑斑,虚弱得像条奄奄一息的死狗。
姬珩坐在上首,两边坐着各族的酋长,就连姬芸也借着当翻译的名头前来旁听。
天子还未发话,其他人都不敢先出声,帐中沉寂良久,姬珩目光冰冷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为什么要杀你长姐?”
慕昀如一摊烂泥似的蜷在地上,本就受了刑,此刻看着这三堂会审的森严架势,更是吓得身子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想杀她。”
“你没想杀她?”姬珩冷冷盯着他,“朕亲眼看见你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是假的?是你不想杀她,还是想杀却没杀成功?”
“是……是真的,”慕昀哭道,“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是……是她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说她活着很累,不想活了,让我杀了她。我……我也是被逼的,是她自己想死。”
“住口!”
姬珩拍案大怒:“还在这儿信口胡说!你不想杀她,这东西不是你做的?敢在宫里行巫蛊邪术,活腻了你!”
他抛来一个扎着银针的人偶,正好扔在慕昀脸上,又掉落在地。
慕昀几乎吓破了胆,手脚瘫软地趴在地上。
“我……我只是想诅咒她,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姬珩的脸色愈发难看:“诅咒亲姐,似你这样的人,死上一千一万次也不足惜!”
闻言,慕昀愕然抬头:“你……你不能杀我,阿姐她不会让你杀我……”
姬珩冷笑:“到这种时候,你反倒认她是你阿姐了。”
各族酋长听不懂汉话,全靠身后的通译官翻译,才能勉强听懂意思。本来见帐中气氛紧张,天子又满脸怒气,还以为他在质问犯人是谁指使了这场刺杀,却没想到全然问的不是这回事,这不是跑题了么?
酋长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却不想沉默片刻的天子赫然起身,经过陆承时,顺手拔出他腰畔的佩刀。
长刀出鞘,有金石之声。
座中的姬芸头皮发麻,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站起身阻止:“皇兄不可——”
她的话却说迟了,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只见凛冽刀光一闪,跪着的慕昀就已经人头滚了地。
鲜血从腔子里直喷出来,喷了数尺之高,喷得连帐顶都是血。头颅像个球一样往斜刺里飞出去,恰好落在一名酋长的桌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那名酋长年事已高,被这一幕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那具无头的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就彻底不动了。
姬芸也被吓得瞠目结舌,魂都去了一半。
虽然她一贯知道皇兄的脾气算不得好,但杀人这种事自有底下人去做,他何必亲自动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好半晌,姬芸才幽幽叹了口长气:“皇兄,他是唯一知道幕后真凶的人,你现在把他杀了……”
“无妨,朕已猜到那人是谁。”
姬珩面无表情地转身,擦拭掉刀上鲜血。
因为离得太近,他的脸上也沾满了喷溅出来的血液,殷红刺目,宛若一尊杀神。
他将变得光亮的刀抛回陆承怀里,瞥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体,不带感情地下令:“扔去喂鹰,处理干净点,不要让人知道。”
第62章 生病
婉瑛一觉睡醒,已经是深夜时分。
帐中并未点灯,黑漆漆一片,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伺候她的侍女都知道她有怕黑的毛病,总会在她床前点上一盏琉璃灯,燃上一夜,直到清晨天明。这习惯维持了几年,不可能会忘记。
她的心加速跳动,手忙脚乱地想要去点灯,却瞥见床沿似乎坐着个人影,如一座高山,沉默而伟岸。
她吓得失声问道:“谁?”
黑暗中,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是朕。”
婉瑛的心顿时落下去一半,忽然感觉黑影凑近,紧接着,听到衣料窸窣和摩擦打火石的声音,灯烛亮了起来。
帐内恢复光明,姬珩将琉璃灯罩盖上,烛火光芒便显得更柔和了些,照亮他的侧脸。
他似乎刚沐浴完,穿着宽松的长袍,腰带都没怎么系,前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洗过了,就这么随意披着,还散发着水汽,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陛下怎么……”
“小九,”姬珩淡淡地打断,“朕有话问你。”
他一直盯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像是夹杂着一些……探询?
婉瑛不解,却也没有深思,只点了点头。
姬珩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问道:“为什么要将慕昀留在身边?”
婉瑛一怔,眼睫落寞地垂下来。
“因为他是臣妾的弟弟,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姬珩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凝视了她半晌,忽然意味深长地笑:“是么?你是真的把他当弟弟,还是,把他当一把刀?他与你有杀母之仇,绝非善类,朕屡次与你说过,将他打发出去,可你就是不肯答应。小九,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直等着他向你寻仇的这一天?”
婉瑛似被人戳到痛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颤巍巍地抬起眼,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眼神惶恐不安。
就是这楚楚可怜的神情,欺骗了他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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