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如此,西南总归是类似,不过王禧将这方面的关系处理得很好,至少一次弹劾他的奏折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官家越是害怕。
若西南真闹成西北那样,倒是好事儿,可越是平静的水面下,总是隐藏着越大的洪流。
这是官家,不想留王禧了。
马倏懂了,这帮捆着自己的人,既不放自己出去,也不伤害自己,自己不过是全局计划中最无足轻重的一环罢了,只要自己不出现,官家就有理由直接开战,至于马倏……
对啊,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呢?
若是官家尚有良心,也可将他放出去,只说后来找到了走失的马倏一伙人,不对,若是官家胸有成竹地觉得马倏等人没有察觉到背后这层计谋,自然可以将马倏等人放出去,可若马倏等人察觉了呢?亦或者,是官家觉得他们察觉了?
灭口,马倏忽而背脊发凉,只有死人才是最老实的。
外头忽而有人说话。
“那群流民吃得真多,本不该分给他们这些白米粥的。”
“也是奇怪,北边怎么会有流民?京都出事儿了?”
“怎么可能?多半是旱灾闹的吧,说京郊出现土匪这种事儿,简直天方夜谭,正当城防营是吃白食的吗?无非是想危言耸听一下,多分几碗粥罢了。”
“不过……嘿嘿。”
“不过什么?哎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那女娃的确好看,我瞧她,是故意把脸给涂黑的,倒是主意多,还把手指甲缝里也塞了泥巴,可没干过农活的就是没干过农活的,我家世代务农,岂会不知这务农的农妇手上的茧子多得和麻子一样,你看我老娘,手上的肉就没一块儿是平的。”
“怕是路途坎坷,人家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北边有流民过来?还有人说京郊有土匪?
马倏才听了这么一耳朵,便是感觉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马倏后脖颈瞬间带着脑袋往后一仰,装作昏死的样子。
来人应当只是巡查的,只瞧了一阵,并没发觉什么异样,又放下帘子出去了。
的确,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倏明显感到这伙人对他的看管越发的松懈了,也许是太过相信药物的原因,觉得他们这一帐子的人只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里面太臭了。”马倏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应当是刚刚进来巡查的人。
他不敢贸然动弹,只得继续装作昏死的样子,但耳朵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十几号人,在里头待了这么长时间,屎尿全在里头,那药味儿混着屎尿的味道,我刚就进去了一小会儿,都快晕死过去了。”
哦,原来不是对他们的看管松懈了,而是这里面的味道太过难闻,也是,这么些时候了,这伙人就没离开过帐子,只不过他们每日被药物控制着,嗅觉远不如正常人那样灵敏,马倏倒是也能闻到一些味道,不过待久了,已然适应了。
“要不找人来清扫一下吧。”
“谁管啊。”
“不是来了群流民吗?在军营里吃吃喝喝,不得出些力气?”
“你疯了?你知道这群人是什么人吗?你还找别人来打扫,万一走漏了风声?”
“那流民里不是有几个瞎了眼睛的吗?找他们来不就行了,这里头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况且衣服都给换了,谁能认出他们是自己人?”
“你这话……,你且再大点声,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若不是看在你是我远房侄子,我何苦带你这种憨货过来,隔墙有耳……。”
之后便是这老兵训斥这新兵的话,马倏无心去听,不过人家一个“自己人”的确印证了,马倏他们还在鲁证的军中。
这怕是难逃一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倏只感觉,应当是到了晚上,只因他闻到了很浓重的烧焦的味道,应当是外头起了篝火照明用。
帐帘子被人掀开了。
马倏听到有人在低语,像是一种威胁:“老实打扫,不准乱摸乱看。”
这到底还是找人来清扫这满是粪便尿液的营帐了,不过说话的人声音老成,倒不像是之前那个嫌弃里头味道大的人,反倒像是训斥新兵的人。
如此看来,这人嘴上严苛挑剔,实际上也是觉得这里头味道太大,亦或者真心想为难一下这些在军营里白吃白喝的流民。
流民,当真是比贱民还低贱的一类人,虽然本也是自给自足的农户,可本朝户籍管理严格,未经允许,不准擅自在州府之间流动,这些因灾祸四处乱窜的人,虽也是为了活命别无他法,可将来但凡要落户入籍,多少都要受到罚金的处罚,若是流窜的州府太多,流窜的距离太远,还可能直接被流放,纵然是命运所迫,也毫无办法。
在军营里干些活,至少将来还能抵一些罪过,这样的机会,对流民来说还是要争抢的,扫马棚、洗衣服,这一类的活已经算是轻松了。
只是听说这次打扫营帐只要一些耳聋眼瞎的人,许多人为了争夺这次机会,还故意装作自己看不见,不过始终是演技太差,瞒不过这些眼尖的老滑头,不过其中一个,瞧着眼睛并无不妥,只是看着比其他人更加瘦小,像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尤其是她日常都是弓着背,也不看人,便是显着更加的懦弱娇小,提着个水桶进来,总感觉人还没水桶重似的。
不过,这小姑娘的手脚眼耳都是齐全的,许是用了什么卖弄可怜的法子,才抢到了这么个差事。
营帐内的味道恶臭得很,外头看管的人只吼了一声说:“地上的全部拖了,这些人拉裤子上的就不管了,也没有东西让他们换。”
大夏天,这群人就没离开过这营帐,吃喝拉撒全在这里头,味道浓烈得像是瘟疫过后死人堆里散发出的恶臭。
马倏任由着身边的人走过,内心却思忖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传一些消息出去,可这些人都是瞎子聋子,他也被蒙着眼睛捆着手脚,实在是无计可施。
忽而,像是有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马倏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的裤脚微微蹭到了他靴子的边缘,这不像是无意的停顿,马倏故作脑袋昏沉的模样歪了歪头,可实际上,身体却跟着向这人身边倾斜了几厘,他脑子里还在飞快地想,到底应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传出一些信息。
“小将军身上有股桂花蜜酿的味道。”这声音细微如绵绵细雨,毫不起眼,十分微弱,也不知道这说话的人是刻意用这种极其轻软的声音说话,还是着实是被饿到了。
马倏脑子嗡地一下,他脑子里回闪了很多细节,他知道,这句话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说的。
这怕不是……
桂花蜜酿……
马倏身上都快臭成粪坑了,哪里会有什么桂花蜜酿的味道,这四个字绝对是在提醒马倏,他脑海里其实已经有一个人的名字了,可他不敢想,她可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人又看护得如珍珠似的,怎会在流民当中?难不成她们全家都?
马倏素来习惯掩盖自己的情绪,可此时却也忍不住脸颊颤抖起来,但他还需最后的确认:“我只记得京郊市集的好喝,和扬州的差不多。”
对方轻声回:“可惜这里离扬州很远,小将军的家人应当很想小将军吧。”
马倏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谁了,可他不能太过激动,他甚至都不能问问她是怎么流落到这军营里来,这一路上应当是吃了很多苦吧,她一个女孩子,怎么熬过来的?
可他不能问,他必须快速递送信息,不论她听不听得懂。
“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我也很希望他们能知道我还活着。”马倏着重地强调了“活着”两字。
外面突然传来催促声,应当是外头的人嫌弃里面这帮瞎子废物打扫花了太多时间,人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棍棒挥舞的声音。马倏有些担心,刚想说身边的人赶紧走,却发觉身边早就空空如也,他的小姑娘,识趣得很,遇到危险的时候,窜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这棍棒的确不是朝着她来的,而是角落里有一饿极了的人,实在是没忍住偷拿了落在地上的一块儿发臭的面饼,这饼虽然不知放了多久,可好歹是白面做的,他们一路颠背琉璃,别说白面,好些的洋芋都难得吃上一餐,谁能抵住这个诱惑?
几声闷棍下去,这人没了动静,马倏也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只听到看管巡逻的人操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嗓子命令道:“都滚,不扫了。”
第130章 □□内心狂跳,她握……
□□内心狂跳,她握着手里沾满污物的脏抹布出了营帐,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她必定也会惊慌失色,先是惊讶于马倏怎么会还在鲁证军中,而不是像京都传言的那样,早就被王僖的军队斩杀了,二是惊讶于马倏的这番话,似乎有深意。
他还活着?他的确还活着,可是为什么传去的信息都是他死了?
□□脑子里乱乱的,不过她已经学会了隐藏,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
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当时,马儿带着□□一路狂奔,□□本来是打算回城内的,这无疑是最近也最安全的一条路,可没想到,回去的必经之路也遇到了流窜的土匪,说是土匪,更大概率是一些散兵,□□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路摸到京郊的,这可是京畿重地,这一路上的关卡无数,若非打通了一些脉络,这伙人不至于从西南一路过来。
可□□又转念一想,万一不是西南来的呢?这些人只是穿着西南镇守将士的衣服罢了,可这将士皮甲的制式也都是统一制定的,换句话说,能做出这样的皮甲并找人套上,方法很多。
□□越想越后怕,虽然这伙人可能是假的,可他们杀起人来是真的,□□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可她甚少出门,除开从城门口到血糖的路,她其他的一概不识。
□□趴在马背上,摸了摸自家这匹老马,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匹,日常不是用来拉车的,只是父亲亲自驯了许久,将这体格健壮高头大马驯得服服帖帖的,又专门定制了一套稍微低矮一些的车套,好让这汗血宝马能够拉车,每次□□出门,都会亲自看着家仆给这马套上车套,一边套一边心疼。
母亲也曾揶揄过,说这好好的坐骑竟用来拉车,也是浪费,又说父亲若是舍不得,何必折腾。
可父亲一边舍不得一边说:“都是给自家闺女用的,有什么舍不得,再说,虽然这车套重,可阿凝轻啊,也不算折腾马。”
日常,父亲可是骑着它出城巡逻的。
“你若是真懂路,就带我绕路回家吧。”□□有些害怕,可她趴在马脖子上的时候,突然又觉得很安心,她一边摸着马儿的鬃毛,一边反复嘀咕着,“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马儿像是听懂了,抖了抖鬃毛,蹄子一蹬就带着□□朝一处看似没有路的密林里钻了过去。
这应当是一条从没人走过的路,四处蔓延的枝条和密密麻麻的苔藓仿佛在告诉□□,这是一条多么多么难走的路,马儿其实不擅跑这样的山路,尤其是这样四肢修长的汗血宝马,重心时常会因为脚下打滑屡次失衡,但马儿很是争气,好几次□□都快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却都被马儿一颠,给颠了回去。
这条路很长,长到□□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头顶出现了点点星光。
天黑了?自己竟然走了一整天。
可是□□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直到头上的星光愈发灿烂,直到眼前的密林慢慢变得稀疏,她才隐约瞧见前面似乎有一座城池,城里角楼上的火光扑朔却又在□□的眼眸里疯狂闪烁。
她到家了?
不对,这曲折的城墙,这城门前的护城河,这零星的角落,这不是京城。
这是冀州!
***
□□本想要入城,她奔波了一天了,她累极了,她心里还挂念着为自己断后的菖蒲和家仆,她得尽快告诉州府,京郊附近出现了散兵,而且是杀人的散兵,可她刚想要驾马进去的时候,却在坡上看到一队人,他们整齐划一,却都穿着西南皮甲,列着队列进了冀州城,而看护城门的人,似乎对这列人的到来并无感到惊奇,甚至都未曾多做询问,就直接开了城门。
□□往后退了半步,她不敢再进去了。
如果京郊那伙人是从冀州来的,的确可以解释为何城内未曾看到士兵走动,也可以解释日夜清点人数的城防营会没有发现异常,原来这是冀州的兵。
可能这样远距离调兵遣将的人,除开官家,还能有谁?
□□不敢细想,她俯身摸了摸马儿,再次叮嘱:“我们回城吧,回家了就好了。”
可马儿并没有将她带回家,而是将她越带越远,直到□□已经饿得不行的时候,马儿才停下,荒山野岭,□□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只觉得自己饿极了,甚至都没力气思考,自己这失踪了一天一夜之后,回去应该如何编造自己的故事,她虽然遇到了散兵,可并没有受到伤害,可旁人却不一定会信,这对于她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是致命的。
虽然她有父母护着,可那些族老,指不定要戳破她的脊梁骨了。
□□在梦里翻了个身,她又累又困,脑子里想的全是家里那软软的大床和菖蒲做的绿豆冰。
菖蒲啊,我的菖蒲,你又如何了?
□□想着想着,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在一辆牛车上,太阳很大,晒得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耳边是嘈杂的交谈,□□听不真切,只隐约有人在对自己吼:“醒来了就下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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