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哥追上去:“对,那块好,我刚擦过。”
祝棉只顾着和金瑶说话:“咱俩坐里面吧嘉姐,让宋戈坐外头,上菜也不耽误咱俩说话。”
金瑶一边点头,一边让宋戈坐在自己对面,余光里全是刁哥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祝棉像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店老板拿着菜单等着,明明知道自己二楼还有几个阿姨在串菜帮忙,可就是不理刁哥,反倒是贴着金瑶扯七扯八:“待会咱们喝什么呀?嘉姐你能喝酒吗?不过这家串串店的啤酒可不好喝,待会儿我去对面超市给你买RIO。”
刁哥冷着脸:“RIO我这儿也有,你出去买什么啊?还费那劲儿。”
祝棉看都没看他:“你刚才都说了,贵的酒水,是要钱的,那我还不如去超市买好了。”
“你们这桌,我不收钱,行了吧。”刁哥语气怏怏的,他轻轻用菜单敲着木质方桌,像是在提醒祝棉脾气耍够了就好好说话,不然他真生气了。
祝棉这才看着刁哥,微微噘嘴:“不许喊我矮子。”
刁哥瞪眉:“我哪里喊了?”
金瑶低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应了一句:“喊了,我听到了。”
火锅店喜欢用大麦茶,解辣养胃,关键是还便宜,一小把煮三四道水味道不带淡的,金瑶倒是不讲究喝什么,符合她的口味就是好东西。
喝完半盏,刁哥还没回过神来,宋戈也跟着一边倒茶一边戳刀子:“我也听到了,还不止一次。”
刁哥喉结猛烈地上下滚动了几轮,他收敛起自己张牙舞爪的姿态,乖乖站好,双脚并拢,双膝贴紧,单肘弯曲架着菜单,嘴角不自然地来回抽动,终于练习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微笑,声音压低了半个八度,才说:“那棉棉……你和你的朋友们,想要吃个什么锅呢?”
***
萌串串的招牌锅是牛骨鸳鸯锅,当天炖的牛骨头汤,为了增加肉汤的鲜美,锅底里还加了五花肉,辣锅是牛油的,直接从重庆拉回来的原料,根据湖湘口味,加大了干辣椒的量,减了花椒的份,可祝棉爱花椒,刁哥就给她在调料碗里单独加了点山胡椒油。
“山胡椒油?”祝棉一闻就闻出来了,她把碗一伸,朝着刁哥抱怨,“你就这么糊弄我?花椒油呢?”
“有得吃就吃。”刁哥闷声在调第二碗蘸料,其他火锅店和串串店都是自己拿着碟子到调料台调配,在祝棉的再三推荐下,金瑶和宋戈对于刁哥调配的蘸料也起了些好奇心,点了头,让刁哥代劳。
刁哥第二碗是给宋戈的,半碗牛肉酱半碗花生酱,用了香芝麻油做调和,洒满了葱末蒜泥,筷子一搅,扑鼻的香。
宋戈用筷子蘸了一口尝了,很是不错,比自己调得好多了。
有点意思。
刁哥看着宋戈餍足的样子,微扬下颌,心情舒畅,这第三碗,是给金瑶的,刁哥看了一眼祝棉黏着金瑶的那个样儿,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他想了想,忽而转身离开,祝棉跟在后头喊了一句:“还有我嘉姐的呢?”
刁哥回头:“丁小姐不是爱吃甜的吗?我去楼上取点上次去文昌带回来的野蜂蜜。”
“文昌?”金瑶似乎对这个地名很感兴趣。
“海南文昌,”祝棉朝着刁哥努了努嘴,“我俩老家。”
“你不是长沙人吗?”宋戈问。
祝棉摇头:“不是,我一直到十八岁都是在海南长大的,幼儿园和小学在三亚,初中在文昌,高中在海口,高考完后我就去了昆明读大学,我前脚才走,后脚我妈跟她当时的男朋友来长沙做生意,她男朋友原本开了家棋牌室,生意不好,就撺掇着我妈卖了家里的房子,攒了笔钱也到了长沙,后来,那男人甩了我妈,我妈也想过回海口来着,可海口的房价已经高得离谱了,长沙的倒还好,她就赶紧买了套两居室,留下了,一直待到现在。”
金瑶看着刁哥:“那你呢?”
“他?”祝棉似乎不给刁哥说话的机会,摆手让他赶紧上去拿蜂蜜,这才扭头对金瑶说,“他比我早一点,也待了快四年了,算是半个长沙人吧。”
“你们和姜多寿怎么认识的?”金瑶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直接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姜多寿?哦,你们是说姜伯吧,我妈喜欢他啊。”
金瑶不大理解:“应该是先认识,再喜欢的吧。”
祝棉大手一挥:“嘉姐,你不了解我妈,她是先看上再追的那种,其中细节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在昆明读书呢,哪里晓得他们的罗曼史,可能姜伯刚好对上了我妈的眼缘,夕阳红,老来伴,我很开明的,支持,这得支持。”
金瑶咧嘴:“你妈喜欢年纪大还不洗澡的?”
宋戈却突然问:“你手上的功夫也是那姓姜的教你的吗?”
金瑶将手中白瓷盏里的大麦茶一饮而尽,似也在等着祝棉回答。
若不是提前知道这貌似天真单纯的祝棉也有一手好功夫,她也不会来答应吃这一餐,直觉告诉她,祝棉的出现不是偶然,也许在高铁上遇见是偶然,可自打祝棉开始和她说话,这一切,就都是人为的了。
她为何要这般亲近自己?对外,她金瑶可没什么平易近人的名声。
祝棉听了,只笑:“不是,我天生会的。”
“遗传?”金瑶反问。
祝棉呵呵笑:“我不知道,也无从查,刘美丽也不是我亲妈。”
第60章 你有男朋友了吗?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海南还有许多野生坡鹿,坡鹿和梅花鹿类似,但体型更小,雄鹿具角,自基部向前侧平伸出,成弯弓形,十分好看。
七十年代,赶上大学生上山下乡,海南也建了专门的鹿场,刘美丽的爸爸就是从湖南被下放到海南的一批城里学生,和无数八卦狗血的故事一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白净男学生遇着了一个愿意帮他且普通话还算听得懂的当地小姑娘,擦枪走火,有了刘美丽,然后他爸回城,再没了消息。
刘美丽的妈妈没去找过,又或者瞒着刘美丽去找过但是没有结果,又或者有结果可这个结果令人心寒,总之自刘美丽懂事起她妈就和她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长大了些,刘美丽她妈又和她说,女人一个人也能过的。
刘美丽秉承着这个坚强独立的想法在十八岁的时候送走了病重的母亲,然后女承母业继续在鹿场工作,直到那一年,鹿场发生了件怪事。
所谓鹿场,并非用桩子围拢分隔出几亩草地就可以的,而是依山傍水,绕着野生坡鹿、水鹿的聚集地结结实实地扎了一圈栅栏,日常要巡视、检查,□□期鹿场的人就更累了,每年春节后,刘美丽就得跟着师傅上山,一扎就是三个月。
而祝棉,就是她在山上捡来的。
起初她并不觉得这是婴孩,至少不像是人类的婴孩。
在刘美丽的印象里,捡到祝棉的时候是个大中午,阳光从密如蛛网的阔叶间隙中洒下,一片片光斑照在祝棉的身上、头上。
祝棉头上是一圈奇怪的硬疙瘩,黑漆漆的,瞧着黑亮有光泽,可摸起来竟不是顺滑的,略带毛绒。仔细看看,才发现这孩子不仅头上那一圈是硬邦邦的,脸上也是,脖子也是,从头到脚都泛着棕黑色,这种诡异又幽深的黑色像极了鹿场里那些公鹿头上似月牙一样弯曲的鹿角。
这孩子是病了吗?刘美丽心想,这怕是得了什么难治的病,被人丢了?
当时祝棉就这样躺在湿漉漉的苔藓上,赤条条地,浑身不是泥巴就是被蚊虫叮咬留下的疙瘩,也不吭声,安安静静的,像是已经咽了气,刘美丽下意识地拔了根头发放在祝棉的人中上,嗡地一下,头发被祝棉一个哼声就给吹开了。
还活着。
活着就有些棘手了。
常年和山水打交道的人,总是信奉一些东西的,譬如宋戈的养父宋老爹,对东南亚和云南少数民族那些传说奉若圣旨,入山磕头,进水烧香,遇庙则拜,如若是碰到一些故弄玄虚的借命假庙,也是十分谨慎地面朝庙宇后退十三步才敢转身离开。
刘美丽倒也听过一些,尤其是她年事已高的老师傅,总是会反复告诫她这不能碰那不能看的,尤其告诉过她,在林子里遇到什么主动亲近你的动物,尤其是还在被母亲哺育的小鹿,千万不要碰。
你碰了它,它身上就有人类的味道了,你它多半会被母亲遗弃,就算不会,你也不要碰,你碰了它,会让它误以为人类是可以亲近的,可事实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它们可以信任的。
若是在林子里遇到婴孩,那就要更加慎重了,尤其是鹿场里的孩子。
你想,这鹿场四周都是铁栅栏,除开偷猎的能进来,孩子如何会进来?
要么,就是走投无路的孕妇跑了进来,生下孩子,这种概率是极小的,一般来说,都是附近不想要孩子的人家偷偷带了丢过来的,既然是丢,就没打算让这孩子活下来,尤其是女娃,被丢弃的概率相当高,你如果碰到了,捡了回来,多半也是找不到人家的。
很简单,人家既然是不想要这孩子了,你带回来谁会认呢?若是邻里相认,哪个手里又是干净的,就算是邻居自个儿没做过坏事儿,邻居家的亲戚呢?朋友呢?这种乡野村镇,人与人之间不仅熟悉,而且互相捏着把柄,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默默地维系着彼此之间的默契和关系,对于鹿场这种外来人口众多的国营单位,他们表面尊敬,背地里,实则拧扭成一团,不是你一人可以攻破的。
刘美丽当时只觉得这孩子应当是得了怪病被遗弃,加上这是个女娃,她更是笃定这是个可怜孩子,可要是不管,任由她躺在这儿,刘美丽良心难安。
要不喊师傅来吧,可今日是俩人分开巡林,刘美丽赤手空脚地走回到营帐里都得两个小时,等着她师傅回来,再带着师傅一块儿来看,这孩子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刘美丽一边犹豫,一边看着这地上的孩子,这女娃浑身发抖,也才过完年,海南虽然纬度低,可也得穿长袖了,尤其在林子里,阳光似金子一般珍贵稀少,只有寥寥几撮光斑,不走动的时候,还得打冷颤哩。
刘美丽咬咬牙,只朝着这孩子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用海南白话喃喃自语念道:“我姓刘,纯属偶遇,这孩子可怜哩,我先带她回去,如果是得罪了哪位神灵,一定把孩子还回来。”
刘美丽独自一人捡到了这么个怪娃娃,不敢声张,一路用衣服包着带着孩子回了营帐,只想着等到傍晚老师傅回来了再做打算。
可那晚,老师傅没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老师傅还是没回来。
刘美丽没办法,这孩子明显是要奶的,可她没奶,她身边只有压缩饼干和一些米粮,她煮了米粥给孩子,孩子不吃,咽都咽不下去,她只能把压缩饼干混在嘴里嚼烂了,再和点儿水给孩子嘴对嘴地喂下去,孩子倒是吃了,可这点儿东西始终比不上人奶。
可带着刘美丽的老师傅找不到了,她得去寻。
第四天的早晨,刘美丽用自己的一件旧衬衫把捡来的女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取了另一件结实的棉布衣服把孩子捆扎在自己胸前,说来也是奇怪,这女娃自她捡来后就没有哭过,总是平静地闭着眼,只是浑身还是硬得很,刘美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她倒是会给鹿看病,可人……她不懂。
谁晓得,第四天早晨,刘美丽才撩开帘子,就看到鹿场的人三三俩俩朝着帐子来了,刘美丽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孩子,好在衣服后,孩子也算安生,来人急匆匆地像是没关注刘美丽怀里的东西,只一般擦汗一边对着刘美丽喊:“你还活着哩。”
刘美丽觉奇怪,往常来交接送物资的不过一两号人,何至于出动了八九个?
“怎么了?”刘美丽皱眉
领头的眼色一沉:“出事儿了,马师傅死了。”
***
马师傅就是带刘美丽的那位老师傅,和刘美丽她妈也是旧相识,在鹿场干了十几年,闻着味道就知道附近有多少头鹿。
鹿场里的人常说,马师傅是可以和鹿对话的哩,说是之前上山的时候,下着小雨,原本大家都觉得不碍事,可走到半山腰,听到几声鹿鸣,大家还没回过神来,马师傅就拉着大家走回头路,一边劝着大家走,一边说什么鹿在提醒他们,这里有危险,赶紧走。
有人愿意听,有人就喜欢唱反调,当时有个小年轻死都不肯听马师傅的,俩人拽他都拽不动,想把他扛下来还反被他扯着摔了个狗啃泥。
没法子,就只留了他一个人在山上,可等着马师傅带着三三俩俩的人跑到另一边的坡地上时,原本他们站着的那块小土坡就滑坡了,泥土席卷着灌木矮树像是突然失了根基狠狠下坠,露出一截光秃秃的山体横截面。
密密的雨滴扑蒙在脸上,除开马师傅,其余三人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小年轻还在那块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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