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挖了许久,那里还找得到人,他们远远看着的时候觉得滑坡的土坡不大,可实际上,他们跑过去的时候,连人在那儿都找不到,平白地挖了许久,又回去找了人,整整三天,才找到已经被泥水裹挟得面目全非的小年轻。
这次走山事件后,马师傅的名声算是起来了,能和鹿说话这件事儿更多人信了。
大家都以为,马师傅和鹿的关系应当是如亲朋,胜好友,可没想到,这次马师傅的死,和鹿有关系。
尸体是在鹿场宿舍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发现的,衣服都完整着,可背上有血迹,不深,很浅的两道,鹿场里的男同志把衣服解开看过了。
“是鹿齿的痕迹。”
“鹿齿?”刘美丽听懵了。
“恩,怀疑是鹿咬死的。”
“致命伤?”
“不是。”
“那怎么说是鹿咬死的?”刘美丽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她窝着胸,企图让这孩子藏得更好一些。
“总之,你先回去。”领头的神色很不自然。
刘美丽点点头,连帐子里的东西都懒得收拾,连忙低着头捂着孩子准备离开,却突然又被领头的喊了一声:“刘美丽同志,你昨天,没有在林子里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领头的顿了顿,声音压抑得可怕,“譬如说,鹿……或者……孩子之类的。”
鬼使神差的,刘美丽摇了摇头,之后抱着当时还是个婴孩的祝棉飞一样地跑回了宿舍。
之所以瞒着,是因为她觉得那领头的说话蹊跷。
“鹿绝对不可能伤马师傅的,伤了谁都不会伤马师傅。”刘美丽后来和已经成年的祝棉解释,那一副认真又笃定的样子和往日爱嬉闹打趣儿的刘美丽判若俩人。
“然后呢?”当时祝棉听得上瘾,她是第一次听到刘美丽和她说自己的身世,没想到还挺离奇的,她只知道自己是捡来的,没想到刘美丽是从林子里捡来的,更没想到,这还牵扯出另一个人来。
“然后?”刘美丽咬咬牙,“我当时不是在宿舍吗?同宿舍有四个上下铺,八个人的房间,不过只住了俩个人,我当时的室友知道我回来了,悄默默地把我拉到背着走道的墙角,和我说,她昨晚其实看到马师傅了。”
“活着的?”
“废话,”刘美丽朝着祝棉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活着的,有没有伤不知道,黑漆漆的,那时候哪里像现在,鹿场那儿到了点儿就得熄灯,走廊里的灯就是个摆设,领导下来视察的时候才开。”刘美丽知道自己跑题了,又连忙拽了回来,才说,“她说,马师傅告诉她,如果刘美丽,对,就是你老娘我回来了,让我一定跑。”
“跑?”
“对,离开鹿场,立刻离开。”
“你当时跑了没?”
“犹豫了一下。”
“然后呢?”
“撒丫子就跑了,只带了贴身的钱和粮票。”
“你这么信当时的室友阿姨?”
“我不是信她,是信马师傅。”刘美丽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枚似玉又不是玉的半透明硬物,看得出来,她很珍惜这东西,还给打了穗子做成了挂坠,不过日常没见她带过,应该是一直收着藏着,“她当时给了我这个,这东西,是马师傅的,他轻易不离身,进山时必放在胸口最贴身的口袋里,他说是山里头的鹿神给他的,他就是因为戴着这玩意,才能听懂鹿说话,他能把这东西给我室友,说的话应该是真的,所以我就跑了。”
“鹿场的人没找你?”
刘美丽摇头:“还真没找,按理来说,我属于私逃,得找到我,给我记上一笔,不过我在屯昌县城偷偷待了两个月都没听到鹿场出来找人的动静,那时候,我一边给你抓中药一边用我老娘,哦,也就是你外婆留下的钱雇小孩子帮我用粮票换粮食吃,两个月后,你病好些了,我才离开。”
“没找你?”祝棉皱眉,愈发听不懂的样子,“为什么?”
刘美丽眯起眼:“你倒是挺希望你妈我被抓回去的。”
祝棉很识趣地站起来给刘美丽捏肩捶腿:“不是不是,没有我妈就没有我,没抓回去好。”
***
不过,祝棉并没有太把刘美丽和她说的这件事儿放心上,就像许多对两性教育避之如虎的家长一样,当孩子们问起“我是从哪里来的”的时候,父母总会编纂出或离奇或美妙的童话。
你是从妈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你是神仙赐来的。
90后的理由更加紧跟时代:你是妈妈游戏充值送来的。
刘美丽的这段经历,对于祝棉来说就像是故意模糊她没爹这件事的奇闻罢了,加上刘美丽是一边炖着红烧肉一边和她扯谈的,那态度,敷衍且随意,祝棉没多想,对着金瑶和盘托出,说了个明明白白。
此时锅沸菜熟,热腾腾的辣气顺着头顶藤条灯罩缠绕腾云,金瑶筷子一伸一搅,直接把菠菜捞得个干干净净,让对面坐着等菠菜沸起的宋戈木然良久,金瑶看了宋戈一眼,又把已经端进碗里的菠菜给他扒拉了一半。
“分你一半,不客气。”金瑶埋头吞了两口菠菜,像是在品菜,又像是在品味方才祝棉和她说的故事,咽干抹净后,她擦了擦嘴,才问,“所以你的姓氏是怎么来的?”
“我的姓氏?”祝棉正大口灌着可乐,小小地打了个嗝才说,“我妈说,马师傅告诉她那山头里有鹿神,鹿神就姓祝,她说我又是从鹿场捡来的,期盼着我能沾沾鹿神的福气,就给我取名叫祝棉,”祝棉一边说一边咋舌,“其实我觉得吧,她就是不想告诉我我爸的事儿呗,不然为啥不跟着她姓刘,还能替他们老刘家传宗接代呢我。”
宋戈一听,颇觉不对,再看祝棉跟前的瓶瓶罐罐,半罐青岛,半罐RIO,半罐可乐,这混着喝可还行?
“还有一个问题。”金瑶倒是清醒,她端着手里的啤酒罐,任由着祝棉斜躺在自己臂肘上,看着祝棉一脸微醺嘻嘻笑的样子,金瑶倒是愈发严肃,她问:“你为什么想要找我?你刚才不是说,你和刁老板在长沙找了很久吗?”
“我看着你就喜欢。”祝棉咧嘴,“不自觉的,我觉得,嘉姐你身上有种莫名吸引我的气味,我忍不住,我就想挨着你,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亲亲你,你有男朋友了吗?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吧。”
金瑶还没吭声,在一旁串签子的刁哥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搂着祝棉就往二楼洗手间里走,边搂着她边和金瑶解释:“她喝醉了,她不能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爱说胡话,您别放在心上。”
第61章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刁哥把祝棉左扶右扶,好歹扶进了卫生间,开了水,刁哥扯下两张卫生纸打湿了给祝棉抹脸,谁晓得这湿纸巾还没碰到祝棉呢,祝棉就冷冷地说了一句:“卫生纸擦脸,你不怕擦我一脸纸沫?”
刁哥愣了一下,才猛地推了一下祝棉:“你清醒着呢。”
祝棉示意刁哥把大打开的卫生间的门关上,自己个儿麻溜地舀了两掌水糊在脸上,还特意打湿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又嫌弄得太多水,撤了一捆卫生纸揩了两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思路清晰,当真不像是喝醉的人。
刁哥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理解,他大拇指朝外一翻,指着宋戈和金瑶的方向说:“你在他们面前装醉做什么?”
祝棉靠着卫生间的白瓷砖,不答话,只说:“唉,头痛。”
刁哥攮了她一下:“说话。”
“起初我不知道他们认识姜伯,所以在卷闸门下头姜伯让我帮忙把人推进店里的时候,我没留后手,发了全力,这姓宋的真是个心细的,竟然当着我嘉姐的面问我手上的功夫哪里来的,我嘉姐如果知道我会功夫,肯定会提防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扮演一个虽然会点拳脚但心思单纯的角色,免得她对我不信任了。”
刁哥听得咋咋呼呼,只问:“推人入店里是怎么回事?”
祝棉压根儿没顺着他的话去答,只自顾自的说:“总之,我必须跟着嘉姐,不能让她对我不信任。”
“你玩无间道呢?”刁哥把手里的湿纸巾直接摔进了便池,又顺手冲了个干净。
祝棉见状厉声说了句:“我是来醒酒的,你开水冲厕所的动静怎么解释?咱俩一块上厕所?”
刁哥不以为然:“就说你吐里面了,很难吗?”他斜睨了祝棉一眼,语气略带醋意,“一惊一乍的,才认识人家多久,一口一个嘉姐,指不定人家这名字都是假的,你倒好,啧啧,你对我倒是……。”
后头的话,刁哥没说,他也不想说,他一大老爷们儿不稀得说那些矫情娇柔的,可有些话吧,似乎他不说祝棉一辈子都不会懂。
“刁萌萌,你不会喜欢我吧。”这是祝棉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喊了刁哥全名,刁哥个子高,长得也不是一副善茬模样,偏就一名字走的是卡哇伊路线,别说人家喊起来会觉得生疏又奇怪,刁哥自己个儿都不喜欢自己这名,打小写名字的时候就不爱写全名,直接写个“刁明”,宁愿被人说没文化刁哥也不愿意让人说他少女心。
也想过改名,可人家亲爹说了,这名字可是入了族谱的,刁家人要改名字可没那么容易,得回山东老家祭祖,族里的长辈纷纷点头同意,盖章签字,才能再改名字。
刁哥说那也行啊。
刁哥亲爹又说了,行是行,可就算刁哥要改名字,也得按着规矩改,他们这一辈,是草字头的,让刁哥自己先去选选,这草字打头的还有什么好字儿,刁花花?刁莉莉?刁莲莲?
刁哥说蓬字儿好啊,飞蓬元帅,蓬莱仙岛,一听就很仙气。
刁哥亲爹又说,那也改不了,因为你二大爷老年痴呆了,签不了字,也盖不了章。
刁哥豁然开朗,他爹就是不想让他改,行吧,身份证上写着就写着,日常他不让人叫他真名不就完了?说实话,就刁哥这体格和作态,也没什么人敢叫,祝棉算是近几年的第一个,许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刁哥有些不习惯,一时间竟忘了祝棉问了他什么?
“是不是啊?”祝棉自问自答,“不是?是?是不是?”
刁哥怼了一下祝棉的肩头,又兄弟般的拍了拍祝棉的后脖颈:“做梦呢矮子,我能看上你?”
***
祝棉和刁哥在卫生间待不到五分钟就十分默契地一前一后出来了,刁哥走前头,祝棉走后头,刁哥腿长,一步跨出老远,祝棉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提醒他。
刁哥也是上道的,一回头又搂上祝棉往金瑶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孩子醉得不行了。”
金瑶低头正在捞鸭肠,听到刁哥的声儿抬头看了一眼,又问:“我刚听到了冲水的声音。”
刁哥歪着头笑:“孩子喝醉了,非要把头伸进厕所下水口继续喝,我拦了半天才拦住,这不是给她展示一下,那是厕所,不是啤酒杯。”
祝棉听了已经在心里头骂娘了,可又不好发作,只故意歪扭了一下身子,一脚踩在了刁哥帆布鞋上,脚跟狠狠发力,还扭了两下,痛得刁哥龇牙咧嘴,忙是把她扶在座位上,自己贴着宋戈坐下,开了罐新的啤酒,举杯道:“我替她喝。”
金瑶倒腾完碗里的鸭肠,也十分配合地端起手里的啤酒,反问:“以什么身份呢?”
刁哥堆笑:“我是她高中同学,她应该是和你们说过的。”
“你喜欢她?”金瑶这话一问出口,宋戈就朝着她使眼色,未免太直接了一些。
“那不至于。”刁哥倒是接得顺溜,像是经常被问这句话似的。
金瑶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祝棉,木板凳坐起来并不舒服,祝棉要找依靠的地方,只能背贴着墙,她的头垂得很低,下巴都快贴到锁骨了,刘海儿湿哒哒的贴着额头,一声不吭。
“刁家人婚配,很讲究,你父母……应该不会允许你找外家人吧。”
刁哥下意识地拇指一动,捏得手里的啤酒罐一声脆响,他眼皮子往下耷拉了一下,又忽而抬起来:“丁小姐把我查得很透彻啊。”
“我不姓丁。”金瑶实话实说,反正这二楼也没别的客人,串菜的阿姨都结完工钱下班了,里里外外就他们四个人,她有什么不敢说的?
“果然是假名字。”刁哥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
“祝棉也没喝醉吧。”金瑶低头看了一眼祝棉。
刁哥身板忽而挺得笔直,他略带僵硬地起身,两只手腕拖着祝棉的胳膊肘想要把她抱起来,谁晓得祝棉自己个儿站起身来,神态清醒地看着金瑶:“嘉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瑶又说:“我名字里也不带嘉字。”
从头到尾,金瑶的名字都是假的,还真被刁哥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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