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棉脸色挺不自然的,她直楞楞地坐回木板凳,只是不敢像之前一样挨着金瑶,贴着金瑶了,她只敢和金瑶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乖巧得像是刚上学堂的小学生,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瑶示意宋戈把火锅里的牛肉丸子给她捞出来,她一边看着宋戈用漏勺给她抓丸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怪就怪,你们不该在卫生间里养绿萝。”
但凡有植物的地方,就有金瑶的耳朵。
“刁萌萌,”金瑶看着刁哥直接点了他的大名,“我记得你的名字,十几年前,你二大爷掌家,家中新诞男丁他特意从山东步行来苍山贡上过你们家新的族谱,那个男丁,就是你吧。”
“我二大爷?还步行?”刁哥眉头皱出好几个褶,又转眼看着祝棉,神情严肃地道,“棉棉你下去帮我看着前台。”
这是要支开祝棉的意思了,祝棉自然不会上当,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刁哥,不肯走。
金瑶瞅了一眼,指着桌上的RIO空瓶说:“这花花绿绿的酒好喝,你帮我去对面超市再买几瓶过来。”
祝棉不情愿,却还是问:“你想喝什么味的?”
“蓝色的吧,”金瑶随意指了个颜色,“多买两瓶。”
还是金瑶的话有用,只等着祝棉噔噔噔地下了楼,刁哥才继续追问金瑶:“我二大爷不是老年痴呆了吗?”
“过几年才痴呆的吧。”金瑶开始吃丸子,这丸子是包心的牛肉丸,里面满满都是汁水,就是有些烫,咬了一半,金瑶搁下筷子,才继续说,“刁家的香火一直不旺,他当时身体也不好,不过为了保你这个独苗苗,特意把你的名字给我看过,让我多多庇佑,你自己想想,自己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化险为夷吧。”
刁哥懵了,彻底的懵了,他突然想到他闹着要改名字的时候亲爹是如何揶揄他的:“还改名?你都不晓得你这名字多好,有人罩着的感觉我都没体会过,还是你二大爷心疼你这个老幺,要不是看着你几个堂哥年纪轻轻就惨死,他至于亲自去替你求了这样的福分吗?”
福分?眼前的人就是他的福分?
刁哥看了宋戈一眼,宋戈一直低着头捞菜,之前总是给金瑶捞,他自己个儿都没吃什么,这串串火锅的味道的确不错,一根签子五毛钱,有的荤菜才两根签子,可再便宜也经不住金瑶这胃口,宋戈看了一眼签筒里插立得和喇叭花似的签子,没忍住,又开始上手整理起来。
这么细致的人,应当不是刁哥要找的人,可……
“可我爹说过,照顾我的那位山神,是个男的。”刁哥狐疑看着金瑶。
金瑶叹了口气:“你二大爷求我庇佑,又不是求我亲自庇佑,你这样的小角色何至于我亲自盯着,而且你当时在海南,那么远,直接找个当地的小山神看着你不就行了?”
金瑶说完,还火上浇油地指着宋戈:“这位,才是我亲自看大的。”
这像是什么不得了的炫耀,引得刁哥和祝棉纷纷看向宋戈,宋戈嘴里正嚼着牛肉丸呢,他嘴巴一闭,支支吾吾地说了句:“这件事,我不大清楚,她说是就是吧。”
刁哥似乎不大相信金瑶的身份,他上下扫了金瑶一眼,金瑶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个子挺高,比他家小矮子要高了半个头,说起来话派头挺大。
刁哥语气还算平和,他大着胆子问:“我的确认过海南屯昌牛血岭的山老爷做干爹,不过他从未提及他是受人安排。”
“这是自然,”金瑶冷笑,“我的名讳如今不如万年前好用了,他能冒险答应照顾你已经是承了我的人情,如果大肆宣扬和我的关系,怕是他也会被困在牛血岭不得脱身,昆仑的结界,厉害得很。”
刁哥听了皱眉,许久才低沉吐出一句:“可他……的确是被困住了。”
“什么意思?”
刁哥蹙眉看向金瑶:“你不知道?一百年前,因一位山神触犯了大忌,上头法欲责众,所有的山神如今都被困在山中,无法脱身。”
金瑶眉眼一扬,慢慢倚着粗糙的后墙,声似蚊叫:“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第62章 你这辈子都甩不开我了……
祝棉买了酒回来时,三个人已经闷声不吭地往火锅里下了虾滑,刚沸好。
虾滑鲜嫩白弹,刁哥喜欢放在清汤锅里煮好再拌上去腥加辣的干碟蘸料,牛骨汤的水裹着孜然辣椒面儿,一口一团虾滑,他能吃一个下午。
祝棉看到刁哥给她碗里预先盛好的虾滑,点了点头,像是赞许,尔后才把手里的一打RIO搁在了桌上。
祝棉这是买酒大户了,人家老板还特意给她一个红色小提篮子来装,里面一半是蓝的,一半是其他色的。
“买太多了吧。”刁哥瞅了一眼,老父亲一般的口气,“之前毕业聚餐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嗨啊。”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祝棉一边把篮子放下,一边给金瑶取了一瓶蓝色的,又问,“那姐你真名到底叫什么?我好记下。”
“你真的不知道?”金瑶反问,而且语气听起来不大好。
刁哥愣头抬眸,打着圆场:“她能知道个啥?这小矮子从小不信鬼神。”
“是吗?”金瑶起身,取了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把祝棉歪斜的衣领轻轻拽好,看着刁哥:“那你告诉她我的姓名就好。”
***
离了都正街,回酒店的路不远也不近,打车可行,公交方便,可金瑶选择了走路。
她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北,却又在主干道十字路口出择了一条小路往西。
这巷子极窄,且就门口标了个小路牌,不是当地人,还真不知道怎么走,可金瑶七绕八绕地带着宋戈走得很顺。
“我明天回大理。”
“你之前说你要回大理?”
几乎是异口同声,金瑶停住步子看着宋戈,这巷子里黑,没什么光线,偶尔扑朔的光都是从人家窗户前盈漏出来的。
宋戈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那一夜的大理,当时金瑶扮做Somewhere客栈的打工小妹去给凌越领路,也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直接用藤条擒了那几个人大小伙。
她是厉害的,可宋戈也是有脾气的。
“我有点累了。”宋戈低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你是信了姜多寿的话,觉得我拿鲲眼骗你?”
“不是。”
金瑶小跑两步追上:“还是你觉得当时是我施的障眼法?”
宋戈憋了很久,之前在姜多寿那儿他不好开口,后来去了萌串串火锅店他更不好直说。
“我不大喜欢被瞒着的……。”
“祝棉不是人。”金瑶抢了半句话,“祝棉不是人”这几个字几乎是直接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金瑶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宋戈结巴了:“她……她怎么不是人了?”
金瑶轻轻用手指头勾了一下宋戈的手腕,示意他继续跟着自己走,宋戈慢慢挪着步子,耳朵下意识地往金瑶的方向贴,且听得金瑶的声音又低又沉。
“我之前托姜多寿替我查过一个人的下落,你记得吗?”
“记得。”
“他叫祝知纹,鹿头鸟身,曾上过封神榜,很多很多年前,因我犯了事他替我求亲,就被剥了风神的名号,成了我手下副将。”
“就是一百年前的那件事儿?”宋戈反问。
金瑶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是另一件事,我犯的事儿不少,你如果想知道,改天再细说。”
“然后才是一百年前的那件事儿,那件事儿太大了,大到我身边的人无一幸免,我曾经的将士和副将,一个个的,不是被收编关押,就是被囚禁,祝知纹作为我最贴心的副将,我最得力的臂膀自然是下场最惨的一个。”
“他去哪里了?”
金瑶摇头:“起初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也一直在找,我只晓得他被打回原形,关押在一个叫鹿耳洞的地方,他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宋戈看着金瑶:“那不是和你一样?”
“不,”金瑶摇头,“他比我惨,他的原型鹿头鸟身,鹿年纪越长,头上的鹿角越重,以他的年纪来算,他的鹿角堪比泰山,可探北斗,只是他被关押,全身蜷缩,只能将鹿角盘桓缠起,这是很痛的,纵然如此,昆仑还是不肯放过他。”
金瑶抬头,头顶明月皎洁,记得过去,她很喜欢躺在昆仑的天阶上看月亮,祝知纹就身披黑色铠甲站在她旁边陪着她,一边陪着还一边揶揄金瑶,说守山门也没个守山门的样子,怎么穿着个袍子就出来了。
身为武将,祝知纹习惯性兵刃甲胄不离身,金瑶却不同,她散漫惯了,光着脚喝茶守着山门这是常态,用她的话说,这世上能从她手中闯山门的人基本没有,若真有这样的人,还会稀罕一个昆仑吗?
这逻辑未必能自圆其说,可既然她不想,祝知纹就没有再劝过,只偶尔看着金瑶旧袍子一耷脚丫子一伸的样子说上一句“瑶娘娘今日可真别致。”
这句话,金瑶可是许久没听到了。
“昆仑不仅把他封进了鹿耳洞,还下了个咒,让他的鹿角与山同寿。”
“与山同寿?”宋戈听不出这是个什么咒,听起来类似于祝人长命百岁。
“山长一岁,角增一寸,他本就是个老不死的,鹿角都快缩成球了才勉强窝进鹿耳洞,这样的诅咒,无非是让他每分每秒都在痛,真是可恶。”
宋戈看着金瑶捶胸顿足脸色涨红的样子,他鲜少看到金瑶气上心头的模样,看得出来,她心疼祝知纹,那应该是个她很在意的人。
“那和祝棉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和知纹的默契。”金瑶像是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我俩之前预设过各种昆仑对付我们的办法,无论昆仑耍出什么花招,他们一定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和知纹分开,我俩不能在一块儿,那会翻了天去,我擅长远攻,知纹擅长缠斗,我俩联手,整个昆仑也未必是我们对手,所以很早之前,我们就约定,如若分开了,一定要想办法互相联系。”
“祝棉。”宋戈似猜到了什么,和金瑶在一起这么久,金瑶身边的事儿他大致都能摸出个规律,“她是你们的信使?”
“是也不是,”金瑶摇头叹气,“她……只是知纹的一截鹿角罢了。”
“啊?”
“鹿角,头上的角,你不明白?”
宋戈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最后伸着脖子问:“祝知纹的鹿角……幻化成人了?”
“倒不是幻化的。”金瑶心事重重,“我和他之前约定过,若只是被囚,最先考虑的必然是如何脱身,如果完全无法脱身或者性命堪忧,才设法做一分身报信,让对方去救人。”
“可你并不知道他在哪?”宋戈记得,当时金瑶找姜多寿就是为了寻这叫祝知纹的下落,那祝知纹知道金瑶在哪儿吗?
“对,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他应该是知道我在哪里的,当时我被贬苍山可是闹得轰轰烈烈的,就算有人想瞒着祝知纹,这么多年了,多少会透露一点消息给他,他不会不知道,除非……。”
金瑶在心里已经排除了好几个选项,这才严肃认真地说:“两种情况,一是他早就在我被贬苍山之前被囚了,想想当时玄女为设下一个完美坚固的结界,曾把我锁在昆仑冰玉里整整三年,才发配苍山,这三年间,多的是机会可以发配了祝知纹,还有一种可能,”金瑶忍不住“啧”了一声,似觉有些棘手,才说,“就是祝知纹本身不记得我了,那他分出的这一截鹿角自然也不记得我。”
金瑶刚说完,又自己否定自己:“不对,祝知纹不记得谁都不会不记得我的,况且按照祝棉的说法,她一见我便觉得亲近,这不是谎话,是因为她是祝知纹的角,她天生就是来寻我的,祝知纹虽然不知道我在哪儿,可他的鹿角会一点一点向我靠近,这个过程很漫长,可能十年也可能二十年,祝棉说过,她是在昆明读大学的,而且还和我们出现在同一班从大理回昆明的高铁上。”
金瑶说到此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这两米见宽的巷子,她看着眼前流火一样的车灯人影,眼皮子跳了又跳:“他就快要找到我了。”金瑶嘴角咧开一个笑容,“我也马上就要找到他了。”
“只可惜,太晚了,祝棉今年二十二岁,他是二十二年前狠心割下鹿角,分出分身来寻我,这二十二年间,他该是很不好过吧。”
这句话是真心的心疼,宋戈看着金瑶的侧脸,她鼻梁不高,脸型生得瘦窄清秀,加上两双眼睛过于有神,正面看去总觉得这人写满了故事,满脸都是沧桑和倔劲儿,倒是侧脸,温婉许多,每每昂头叹息,宋戈就会不自主地生出一些可怜情愫。
可她需要什么可怜吗?
宋戈看着她:“金瑶,我这些天也很不好过。”
“你刚才说你要回大理?”金瑶总算是记起了宋戈今天频频提起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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