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戈吞了口口水:“因为他回头了,那是一张人脸,很清秀,有点像是男人,又更像是女人。”
“其他人呢?”
“跑了。”宋戈说,“我手电筒的光一打过去他们就都跑了。”
宋戈摸了摸额头,不着痕迹地擦掉额上出的冷汗,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是每次想到那一幕,他都觉得可怕。
“就只剩下那个奇怪的家伙,他就这样看着我,然后突然,朝着我笑了一下。”宋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只是想到他就有些反胃了,一股酸味在他的喉咙深处翻涌,他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他张嘴一笑,嘴里就掉了个东西出来,然后他也跑了,我不敢动,过了好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我才慢慢走过去,我想知道他掉的是什么,那东西沾满了草屑和淤泥,可我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截舌头。”
“人的舌头?”
宋戈点头:“应该是。”他长叹了一口气,“等我回到营地,接我班的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了,还和我道歉,说拉肚子折腾了好久,让我快去睡觉,我看了一下时间,那时候是三点半,他差不多就是在我去找他的时候回来的,按道理我们应该会在路上碰到。”
“你觉得蹊跷?”
“当然,”宋戈有些沮丧,“不过天亮后,我和学长同学说了这件事,没人信,还让我把舌头拿出来看看,可我当时就埋起来了,也找不到具体在哪儿,加上没照片没视频,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在校园里看到了他。”宋戈很努力地想要去回想那一天的具体日期,可他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是个夏天,“梁霄应该和你说过,就是有人差点把我拽上车掳走那次,但是梁霄不知道的是,我在车门口,又看到了那个人。”
“神农架见到的那个?”
“对。”宋戈直言,“他就坐在面包车最里面,里头黑漆漆的,没开车顶灯,我看不清他的身子,不过他那张脸,我可记得太深刻了,他又朝着我笑,就和当时在神农架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掉出一根舌头,就立刻闭上了眼。”
“然后你就怕走山路了?”
宋戈点头:“其实从神农架回来那次,我还没那么害怕,还跟着他们去露过两次营,可等我再次遇到那个人,我越想越害怕,像是梦魇一样,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梦到在一片林子里,那个浑身绒毛的人回头,对着我笑,然后张嘴,掉出他的舌头。”
宋戈说话的声音不大,又是挨着金瑶说的,小玲从宋戈说话的开始就自觉去前头探路了,祝棉还睡着,现下只有金瑶知道,她听完,没多说什么,只看着宋戈,他是真的害怕了,他的额头冒着汗,脸色也不大好。
记忆里,宋戈是个沉稳又内敛的人,他很难因为什么激动,也鲜少害怕什么,就连丁文嘉都说,自己的弟弟不是好脾气,他就是单纯的情绪障碍,对什么都淡淡的,既不抱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激情。
可相处的这一个月来,金瑶见过他生气,也见过他着急,如今更是见识到了他害怕,莫名的,金瑶竟然有种满足感。
“你以后有我了,就不必怕了。”金瑶轻轻一挥手,一簇野生的凌霄花被藤蔓捆扎成花束一样送到了宋戈面前,凌霄花是有些味道的,不喜欢这味道的人总是觉得有些臭臭的,宋戈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听到金瑶又说了一句“宋戈,在山里,我可是老大。”
宋戈抬头,靠着湿润润的树干,也不怕了,他没接这簇花,只说:“花挺好看,它们应该长在山里,我就不带走它们了。”
金瑶顺着往下说:“原本也没打算给你,就是让你看看它们有多漂亮。”
前头探路的小玲回来了,她站在高高的火山岩上,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休息好了没?前头再走几步就能看到鹿场宿舍楼的旗杆了。”
金瑶拍拍裤子起身:“可以了。”她伸手朝着宋戈,想拉他一把。
宋戈迟疑之际,手已经被金瑶牵上了,金瑶的手还是很冷,可宋戈却觉得有些温度,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出发前他明明反复告诉自己离金瑶远一些,可俩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金瑶好不容易。
***
小玲说得没错,走了才不过一个小时,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三排低矮的平房,枫树鹿场是一九九七年改制的,九八年的时候,原鹿场的员工才陆陆续续开始搬走,算起来,这些房子也空置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刚好够一棵树苗长大,也刚好够那些藤蔓爬满宿舍楼的围墙。
齐膝的野草让人很难下腿,不过对于小玲和金瑶来说并不是难事,人有人的法子,神有神的本事,不过看来,金瑶不准备让小玲继续跟着了。
“你可以回去了。”金瑶朝着小玲,又道,“辛苦了,我在薛老板那儿留了个微信联系方式,你找微信里的人要钱就行。”
小玲却说:“我跟你们一块儿进去吧,”她突然来了好心,“你看这草这么深,你还背着人,不好走。”
“不必。”
“我跟着吧。”小玲坚持,语气里却不全然是担心他们,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金瑶微扬下颌,笑着点了头:“也行,你开路。”
小玲走在前面开路,她熟稔地用硬底鞋去踩压草的根部,把草踩得死死的,好让后面的人走得轻松一些。
不过这草像是有魔力似的,前头才踩过去,金瑶从后头一走过去,一簇簇草又合拢直立了起来,前头开,后头合,走过的地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走出草地,是枫树鹿场的小广场,地面是做过硬化的,不过缝隙里也是一簇簇堪比人高的构树和杂草,小玲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她刚开的路呢?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金瑶又催小玲。
小玲回过神,忽而指着鹿场宿舍楼和办公楼说:“你们不进去看看吗?”
“没兴趣。”金瑶说。
小玲不解:“你们给老薛的地图,不就是指着这鹿场宿舍楼来的吗?不进去?”
“只是路过而已,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哪里?”
“小玲小姐,这似乎和你……没有关系吧。”
金瑶其实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对付小玲,可宋戈在,她不想无缘无故地动手,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小玲带他们来鹿场,之后的路,需要祝棉来指引,可这位叫小玲的,好像有自己的算盘。
“你们来鹿场……难道不是来寻亲的?”小玲其实准备走了,她一路上都自己做了标记,就算她之后没有地图,没有金瑶他们,也能一个人再次找到这片宿舍楼,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第一次看到这地图的时候就十分激动,她在屯昌待了好几年了,一直在找这片宿舍楼,可山里滑坡后,没人敢进山了,她就自己跑,一开始总是迷路,好几次差点死在山里头,可她不服输,跑着跑着她就成了老薛微信里备注的“带人进山-小玲”了。
也是没想到,她苦苦追寻的东西竟然有一天会直接落在她的头上,看到老薛让人送来的地图时,她兴奋得差点露了相,不过老薛很讲究,他送来的地图是红底黑字的,纸质也有讲究,不能再次复印,拍照也会反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小玲还有别的办法,她花了两个小时,拿了张白纸,把地图一比一地照着画了下来,一点儿尺寸都不敢差,所以当时她迟到了,原本定了两点出发,她四点半才到。
如今,她要找的地方就在眼前,她可以回去,反正她之后也可以再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吗?
“不是。”金瑶摇头,又微微眯起眼,她盯着小玲,忽而问了句,“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小玲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才说:“我姓林。”
金瑶低头:“有曾用名吗?”
“没有。”
“你身上有个小金牌,上面刻的姓氏,好像……不是林。”金瑶指了指小玲的胸口,小玲的脖子上有一根小红绳,下头的确坠着一个小金牌,可她没给人看过,爬山时更没有露出来过,金瑶是怎么知道的?
小玲像是被击中了一样,许久才说:“我跟我妈姓,那牌子是我爸留给我的,他……姓马,叫马德光。”
第70章 按道理,你不应该知道……
这个名字金瑶很陌生,宋戈也很陌生。
金瑶只从姜多寿那儿知道刘美丽之前是在海南屯昌枫树鹿场做工的,却并不知道其中细节,包括当年带着刘美丽上山巡检的马师傅的故事。
“我来找我爸的。”小玲语气坚决,或者现在,应该叫她林小玲。
“来找我爸的尸骨的,他以前在这儿工作过,因公殉职。”她又补上一句,眼神黯淡。
一听“尸骨”俩字就知道这是个闻者落泪的故事,一般这个时候,话术就很讲究了,死者为大,生者悲痛,就算打听事儿也得稍微委婉一些,哪晓得,金瑶开口就是一句:“你爸去世多久了?”
林小玲也不介意,还认真想了想:“二十二年吧,九八年没的,那一年我九岁,能记得事儿了,没看到最后一眼,只瞧见了骨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我妈说我爸个子很高,还特帅气,有啥用啊,死了不都得塞盒子里,连个透气的口儿都没有,孤零零的,和他说话他也不能答了。”
林小玲说完,一脸诧异地看着金瑶,黑夜里,林小玲两双眸子跟明灯似的,恨不得把金瑶给看透了,林小玲双手叉腰:“你们来这鹿场是做什么的?”
“和你无关,你要找的地方找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同。”金瑶重新背起被她暂时安置在地上的祝棉,祝棉像是快醒了,哼哼唧唧的,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快醒了就好,金瑶还指着祝棉继续带路呢。
“你们是去找鹿神的吗?”林小玲忽而扯开嗓子问了一句。
月色像是一柄剑,在金瑶和林小玲之间划出了一条分界线,金瑶在避光处,林小玲则是站在旗杆下,她抬头,仰望着无边的月色,仿佛看到二十年前,在鹿场工作的同志们一起去食堂打饭、蹲在屋檐下聊天、在水龙头下洗着衣服。
林小玲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她在父亲马德光的日记里读到过。
“是吗?”林小玲看着金瑶,反复确认,“除开鹿神,我想不出这破地方有什么吸引人的秘密。”
“鹿神?”金瑶没听过这个称呼,封神榜上的神仙很多,偏偏没有鹿神,当然,也不能排除民间叫法,自古以来,人们就喜欢把无法解释的一些现象和巧合归于神明鬼怪,譬如鬼打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夜盲症和路痴。
“想起来了,”金瑶一边搂着祝棉想让她清醒一些,一边回忆,“你的微信名,TheDeerGod,鹿神,就是这个,你自己取的名字?”
“不是,”林小玲摇头,“我爸日记里写的,他提到过很多次,说自己上山遇险,鹿神如何救他,之后山上滑坡,鹿神又是如何提醒他的,他写得很真,什么洞穴、小路、瀑布、□□之类的,还有一张地图,不过被损毁了,只有一半,是去一个叫耳洞的地方。”
鹿耳洞?
金瑶提了个心眼,还有其他人知道鹿耳洞?祝知纹办事一向牢靠,除非是自己人,他决然不会透露自己藏身之处。
祝棉忽而翻了个身,她软绵绵的手搂了一下金瑶的脖子,又啪嗒一下垂了下来,手腕刚好落在了金瑶的手心,迷迷糊糊只听到祝棉说:“瑶姐,你手好凉啊,你别感冒了,我给你哈哈气。”
金瑶想了想,似下了决心,她指着低矮的宿舍楼对着林小玲说:“外头风大,进去细聊。”
***
宿舍楼毕竟空置了二十年,门前的水泥地早就被植物的根系捣得不成样子,门上爬满了拇指粗的藤蔓,宋戈打头,一连试了好几个门都打不开,他看到金瑶背着祝棉默默走在后头,更是使足了力气去拉拽这年久失修的木门。
“砰”地一下,门板坏了,只留下摇摇欲坠的门框架,宋戈见状,索性抬脚把最后几块门板也给踹了,他从夹缝里钻进了屋子,手电筒绕着屋子打量了一圈,还算干净,外头的藤蔓没长进屋子里来,也没什么异味,只是靠窗的书桌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进来吧。”
金瑶把祝棉靠着墙边放好,她是真的快醒了,都会自己个儿用力让金瑶省力了。
“你继续说。”金瑶对着走在后头的林小玲说。
“说什么?”
金瑶低头在给祝棉理头发,没看她,不过话是对林小玲说的:“那个地图的事。”
“你想看?”林小玲来兴致了,她晃了晃这宿舍里的铁床架,虽不至于一碰就碎,可也落了一手的铁锈味儿,她干脆用鞋子在地上划拉出一小片干净的地儿,盘腿坐下,又说,“你还说你不是去找鹿神的。”
金瑶示意宋戈坐在自己旁边,这才转头看着林小玲:“你的地图……应该不全吧,那个地方不叫耳洞,应该叫鹿耳洞,你拿着不全的地图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是想和我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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