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星星,到底谁要进山啊?”这人问着问着就推门进来了,被屋里头的冷气冻了个激灵。
金瑶起身:“我。”
第68章 如果这件事需要祝棉付出莫大……
“怎么称呼?”
“喊我小玲姐吧。”来人正是老薛微信里那位“TheDeerGod”,她皮肤黝黑,身材苗条,开口一股浓浓的闽南普通话的味道。
不过金瑶倒是对这句“小玲姐”有些好奇,她微微偏头,像是反问:“姐?”
“我89年的,”小玲指了指宋戈,像是很熟悉似的,“他不是薛星星室友么,那不也是90后么,”她又指着金瑶,“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不也差不多么,怎么着也没满30吧。”
“我不是。”金瑶语气很平淡。
小玲脖子往后一仰,像是这样就可以把金瑶看得更全一样,一脸不可置信:“你满30了?”
“我是说我不是他女朋友。”金瑶纠正。
这位小玲姐性格倒是挺豪放,她直接去冷藏柜里取了瓶冰水,一边拧着瓶盖一边说:“哎呀,早晚会是的啦。”
“什么时候走?”金瑶比较关心这个。
小玲看了一眼躺在楼梯旧沙发上睡觉的祝棉,才说:“你们俩的话,现在就走啦,带上她的话,那就要明天了啦。”
“为什么?”
“她都困得走不动道了,进了隘口,全是去年滑坡留下的碎石头,她一个小姑娘,本来就没力气,还能跟着我们爬吗?”
金瑶起身,她时间紧迫,祝知纹的角如果真的已经漫出山体,那每多耽搁一分钟,祝知纹就多痛一分钟,最难受的是,除了祝棉,没人能带她找到鹿耳洞,纵她是山神,这漫山遍野的藤蔓野草也未必会告诉她,昆仑的层层监视太过可怕,就算你只是打了一个不合规矩的喷嚏,昆仑想罚你照样有法子。
金瑶坐在了祝棉身边,她轻轻拍了拍祝棉,实则是暗暗给祝棉渡了丝气。
“棉棉,起来了。”她轻轻喊。
祝棉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飞机落地了?我们到海口了吗?”
这厮的记忆还在昨天呢。
***
“你们这带的东西,可真多。”小玲明显有些嫌弃宋戈这全套的登山装备,至于么,不就是上个山,弄得和去南极大冒险似的。
其实宋戈知道这条鄙视链,在大多数的爱好圈里,都是高玩鄙视菜鸟,菜鸟瞧不起小白,小白爱教育野路子,而走野路子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高玩。
这就是个圈,无论你站在这个圈里哪个位置,上游下游都有人,大家互相批评对呛,默默维持这个圈里的平衡,可金瑶不同,她不仅没带宋戈给她准备的背包,就连食物和水都没带。
“您去山里修仙呐。”小玲说话很不客气,她许是见多了那些自信满满的大老爷们,进山前是“叫爸爸”,进山后全改叫妈妈了。
“东西给我带上。”小玲指了指汽车后备箱里的一个大背包。
“我不用。”金瑶素来没听过别人的话,她决定的事儿,很难改变。
“你不用还让我给你挑?”宋戈也跟着奇怪了,当时他点着人家Ipad挥斥方遒的时候,金瑶可拦都没拦一下,那眼神,巴巴地看着宋戈点,像是东西不要钱似的。
“满足一下你。”金瑶说得像是施舍一样,宋戈抚着脑门,连连叹气:“不愧是你。”
所谓财大才气粗,可当时金瑶身上钱不多,还是找姜多寿借的钱,就这儿,她也能搁哪儿装富婆,神仙都没有理财观的?还是她债多不压身?
“宋戈,”金瑶慢慢转头看向他,“你在幻想我被人要债破产的样子?”
宋戈一个激灵:“你什么时候开的玄珠?”
金瑶抬头看天:“哦,忘记关了。”
***
海南的山不似内陆挺拔高峻,毕竟地盘小,板块隆起有限,譬如海口制高点火山口的海拔才200多米,可就是植被密,难走难爬。
小玲既然能做向导,跑山爬岩自然是块的,宋戈之前徒步过,体力也还行,跟得上,金瑶看着走得慢悠悠的,上坡时也不弯腰,下坡时不后仰,照样走得虎虎生风又轻巧灵便。
走不动的是祝棉,她是被金瑶一口气吊着走的,越走越困,越困就越是走不动。
最后还是金瑶背着她走,祝棉在背上还算是老实的,安安稳稳的,一动不动,就是两手两脚也使不上什么力气,跟个秤砣一样吊在金瑶脖子上,祝棉的小手轻轻地晃啊晃,偶尔还会蹭到她的胸口,蹭到了还能听到祝棉迷迷糊糊说一句:“瑶姐,你的胸软软的,我也想有个胸。”
金瑶听了只笑:“你不是有吗?”
祝棉的小圆脸在金瑶脖子上蹭了一下:“我还想有个爸,两个也行,三个更好,让我妈别那么累了。”
“赐我爸妈,多多益善”,这样的许愿方式金瑶二十年前也见过,金瑶下意识地看向宋戈,却发现宋戈也刚好回头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却不尴尬,金瑶笑了笑:“你们普通人许愿,都是这么贪心的吗?”
宋戈没接话茬,只问:“你累吗?要不我来背?”
金瑶还没吭声,前头小玲扭头来了句:“得了吧,你背不好,金小姐是个厉害的人,之前看不出来啊。”
山路本就不好背人,尤其是走这未开发的野路,四周是比肩的灌木,脚下是堆叠了数年乃是十数年的腐叶,海南蛇是很多的,特别是现在的傍晚时分,小玲一直拿着根细竹棍子敲着地面,所谓“打草惊蛇”,就是如此,林子里开路必备。
天色暗了,本来他们出来得就迟,一进林子就觉得冷飕飕,热带的阔叶可以生得比人还大,一片叶子就足以遮出一片阴凉,太阳一落,原本就没什么光的密林里顿时昏暗得不见五指。
小玲还在往前走,宋戈问了一句:“夜路好走吗?”
小玲很有底气:“放心,我都来多少回了,夜路怕什么?”
宋戈不说话了,他之前参加社团的时候,社团里的学长说过,爬山最忌走夜路,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小白,这么多年,一直把这句话奉为神明,碰到个观念不同的,宋戈只回头看着金瑶:“你呢?能走夜路吗?”
金瑶把快从背上滑下去的祝棉往上提了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反问:“宋戈?我?山里?夜路?”
“当我没说。”宋戈摆手,可才走了两步,他的速度就明显放慢了,和前头小玲的距离看着看着远了起来,慢慢地竟是和金瑶并排走了。
行至一坡地,坡度挺陡,两人并排必不能过,金瑶示意宋戈先爬上去,宋戈却没懂。
“宋戈?”金瑶喊了他一声。
宋戈茫然回头,却站在坡下迈不出脚,他牙关紧咬,手攥成拳,姿态极其的不自然,小玲已经爬了上去,她站在坡上看着下头的宋戈,喊:“上不上来啊?你们要去的那个什么旧鹿场的宿舍,还有好远呢。”
宋戈低头,手心已经是汗濡了一大片了,他用力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擦干了汗,继续往上爬。
金瑶就在后面看着他,宋戈爬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朝着金瑶伸手,说:“你先把祝棉送上来。”
小玲也跟着说:“是啊,这坡可不比之前的小坡,陡得很,再厉害的骡子也得歇啊,你别背着人上来,俩人都给摔了,我这趟可没给你们买保险的。”
“不用。”金瑶搂紧了背上的祝棉,一抬脚,两步直接走到了宋戈旁边,没错,她是用走的,不是爬的,明明大家都穿着一个牌子的登山鞋,可金瑶的鞋底像是长了吸盘一样,爬山下坡如履平地。
“走吧。”金瑶回头看了一眼祝棉,这小姑娘睡得还挺香,呼吸沉沉,都快打呼噜了。
其实金瑶可以继续给祝棉续一口气让她自己走的,可她竟有些舍不得,祝棉信她,黏她,喜欢她,当时在长沙,金瑶只说自己有件事需要祝棉帮忙,祝棉连事儿是什么都没问,就屁颠屁颠地答应了。
后来金瑶问她,如果这件事需要祝棉付出莫大的代价呢?
祝棉只点头说:“为了瑶姐,什么都行。”虽然知道祝棉之所以对金瑶如此亲近,是因她只是一截祝知纹的鹿角,她就是为金瑶而生的,可金瑶还是觉得她就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早些年,金瑶也曾照顾过一个孩子。
那还是在长白的时候,金瑶看着她被孵出来,又明知她是昆仑不能容的混交兽替其遮掩,三百年的时光,她替这个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洗去身上混交兽的味道,那孩子也很黏她,每年过年来拜年的时候总是喜欢抱着金瑶的膝盖喊她作“大美人娘娘”,有人纠正这孩子,说应该喊“山神娘娘”,这孩子眨巴眼,十分真挚的说:“可是山神娘娘很美啊。”
瞧瞧,金瑶就是喜欢这种诚实的小娃娃,喜欢到给了这小娃娃自己贴身的山神铃,如果当年她是带着山神铃上昆仑找玄女的话,也不至于被困在昆仑冰玉里三年后又被贬了。
金瑶是不后悔的,对于她来说,后悔是一种最无用的情绪,它既不能帮你翻盘,也不能让你心安。
金瑶又看着背上的祝棉,用祝棉去换祝知纹,金瑶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可她没有选择。
“金瑶。”宋戈忽而低着头,他是用气声说话,听着很虚,“我不能再走下去了。”
宋戈抬头,满头大汗:“夜路,我走不了,山里。”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怎么了?”金瑶问。
第69章 我跟我妈姓,那牌子是我爸留……
“之前有人来学校,假冒他的叔叔要替他办退学。”
“谁假冒?”
“不知道啊,当时那三个人一个拽着宋戈的手,两个扛着宋戈的脚直接往车上送,宋戈四肢都被缚住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
这是梁霄之前闲聊时和金瑶说的,金瑶当时就记下了,还吩咐辛承去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戈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色,是得罪了人?还是单纯是运气不好?可要绑架也得看家境吧,相比起宋戈,梁霄似乎更值得被绑架。
不过辛承最近一直在忙碌鲲眼的事儿,这件陈年老事就被暂时搁置了,而且那些人就像是昙花一现,绑了一次宋戈,摄像头都没拍到就消失了,其中细节,宋戈也很少说,更是无从查起。
不过这次,宋戈说得很详细。
四个人还是爬上了坡,看得出来,宋戈爬坡的时候一直很害怕,以至于后来上了平地,他双腿依旧在抖,他说他不能走夜路,可太阳下山,接下来全是夜路,小玲不想停下,还是金瑶开口,说她背祝棉背累了,才找了个看似体面的借口让宋戈靠在一棵大树上歇下脚。
可宋戈一靠着树,浑身便是一颤。
“什么东西?”宋戈余音发抖。
金瑶摸了一把才说:“苔藓,山里潮湿。”
宋戈一听,再也没靠上这棵树,只细细和金瑶讲起当年的事。
按梁霄的说法,当时那伙人替假冒身份想要替宋戈办理退学被辅导员怼回来了,就干脆在路边等着宋戈,可宋戈说,梁霄和老薛救下他的那天,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伙人。
“是在山上。”宋戈一边手,手指一边扬起,像是在笔画,“当时是社团组织的活动,神农架徒步,五天六夜,晚上的时候,我们要轮流值夜,那一天,我是负责一点到三点,说是十一点休息,可那帮老学长围着篝火可劲儿和给学妹们讲山里头的鬼故事,一直讲到了一点半,我也听迷糊了,看着他们陆陆续续回去休息,我开始害怕了。”
“你?害怕?”
宋戈白了金瑶一眼:“我当时才进校,十八岁,多么朝气蓬勃的年纪,我不能害怕?”
“你继续。”
“晚上的时候,林子里很静,静得只有风声、树声和云动的声音,我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也不敢玩手机,就干巴巴地坐着,两点多的时候,接班的人出来了,可他说要先去外头方便一下,让我等一下他,就等着,可我一直等到三点十五,他还没回来,我就起身去找他了,我当时挺困的,只记得自己是朝着我们临时厕所的方向走的,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
“走错路了?”
“应该也没有。”走没走错路,宋戈实在想不起来了,当时他坚信自己没有,可当他把自己所见告诉学长,所有人都说他眼花了,说得宋戈自己都不确定了。
“反正,”宋戈换了个语气继续说,“反正我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像是在劝谁,一会儿苦口婆心,一会儿言辞激烈,偶尔捶胸顿足,间歇性威逼利诱。”
“好生动啊。”金瑶感慨,看着宋戈一脸愁云,金瑶也跟着笑了一下,“我是说你的形容词用得很生动。”
宋戈继续说:“立刻,我做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事,我抄起我的手电筒朝着那边打了个光,还喊了一句谁啊,那光一打,我就后悔了,好巧不巧,我刚好照见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第一眼我以为是头黑熊,估摸着身长有一米七左右,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在地上爬的人,他四肢像是熊一样撑着地,很粗很壮,背脊拱得很高,像是一个半圆形,浑身看着毛茸茸的,应该是短毛,棕黑色,没有尾巴,但是背上支棱着几条鳞甲一样的,就像是,”宋戈反复笔画,“就像是在背上插了几根树杈。”
“那你怎么判断那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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