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嘉微微出神,用手勉强比划着,手掌贴着腰际,模仿孩童的身高:“咱们小时候,不都这么点儿大吗?然后慢慢长个儿,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从小个子变成了大个子。”
“我不是。”这姑娘摇头,“我一醒来就是这么大,我姐姐说看到我的时候我就这么大,我没有当过小孩子,我一睁眼就是大人。”
丁文嘉咋舌:“真惨啊,都没当过孩子。”
不过……
“姐姐?”丁文嘉眉眼一亮,不过她强忍着心中好奇,貌似随意地问,“你既然有姐姐,那应该就是姐姐养大的吧。”
这姑娘摇头:“不是,也不是我亲姐。”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忽而闭嘴,嘴唇都要抿到嗓子眼里去了,只改口说,“你既也如此恨金瑶,倒不如与我们一块儿,我们跟了她许久,虽然这女人狡猾多变,一路都在施障眼法,可我姐姐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已经算好了,他们下午必然是要进长白山的,傍晚的时候,长白会下雨,那时候,她要去的地方就能进去了,她想用江家人的命去开门,过程中必然松懈,到时候,你与我们联手,杀她个措手不及,你的仇能报了,我姐姐的病也能治好了。”
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可从头到尾也没说她自己是谁,她姐姐是谁。
“你就叫我小山好了。”这姑娘像是随口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小山?”丁文嘉跟着嘀咕了一声,“哪个山?姗姗来迟的姗?还是珊瑚的姗?”
这姑娘昂头,眼里充满里的自傲和期许:“山,山峰的山,定山者的山。”
***
“真大啊。”
江祁山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树冠和交缠横贯的树枝,一树抵一城,这树也太大了,就算一个枝丫上站一个人,他们江海两家的人也站不满啊。
树下,厚厚的青苔犹如棉被,裹覆着树根的泥土和岩石,从青苔里滋长出的藤蔓像是给铜皮铁树织就了一层墨绿色衣裳,将它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在冬风里扯着大衣领口迈步前行的老人。
的确是老人,这树很老了,金瑶刚当上昆仑山神的时候,它就长在那儿了,长了许多年,又被她带来了长白,守着长白。
五个人,站在树下。四个人瞪大了眼,只有金瑶不动声色。
雨水滴滴答答地滴在树叶上、青苔上,还有金瑶雨衣帽檐的边缘,她跟着微微抬头,只看了一眼,就对着江祁山道:“动手吧。”继而转头对宋戈说,“他们江家身上的神兽骨虽然资历久,足以以假乱真,可过了这么些年,神树的本事也见长,待会儿你紧紧地跟着我,等着开门的那个人被藤条绞死了,你我可都进不去了。”
“死”之一字,宋戈像是已经从金瑶嘴里听惯了。
江祁山望了一眼海迟,点点头道:“就当为了你家五姑娘。”
海迟没有犹豫。
只有宋戈微微侧头问金瑶:“这又是什么意思?海家那位五小姐,不是已经去世好久了吗?”
“死得不利索呗。”金瑶轻声说,“当年她替江家当家的那位挡了天雷,魂被劈没了,虽然把坟头迁到了一块儿风水宝地,可没办法超生转世,江家人信这一套信得很深,连带着海家也笃定这投生转世的说法,请了人,做了法,可那位还是不得安生,最后被请去的一个人师父说,这位是心有不甘,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安生投胎去。”
“什么办法?”
金瑶扭头,一字一句:“把她的坟头,迁进江家的祖坟。”
宋戈心头猛跌了一下,心想这倒也是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当年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挡了这么大一道劫难,死后还记挂着她,不过是迁个坟头的事儿罢了,江家人承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多半也会点头同意。
金瑶像是能听到宋戈的心里话似的,忽而冷笑几声,才说;“知恩图报?”
金瑶语气略带戏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江家家主倒是想要答应,和他背后一群族老不答应啊,他们那些老顽固,本就不想和一个不入流的海家扯上关系,你可能不知道,海家的老祖宗,只是江家的一个奴仆罢了,所以江家那群老匹夫,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只提出,想多给海家补贴一些钱财,如果海家不要现金,给一栋楼也行的。”
“一栋楼?”宋戈忍不住重复了一下,“栋”这个量词不是很多见。
金瑶微微皱眉:“挺贵的,什么C什么BD的一栋楼。”
宋戈听明白了:“所以海家这次是为了让海家五小姐的坟头迁进入,让她安心,才牺牲了这个叫海迟的?”
“我也不知道叫不叫牺牲,”金瑶看着慢慢往前走的海迟,眼睛忍不住眨了两下,“对于他们来说,活着也未必是件好事,可是又不敢死,若能找到一个名正言顺,还能在家族史上流芳千古的理由,何乐而不为呢。”
换做过去,宋戈可能不大适应金瑶这种蔑视生命甚至向往死亡的态度,宋戈是受苦受难长大的,他都没觉得活着烦人,况且,他没死过,没经历过的事儿,他不敢说好,金瑶的思路总是与他不同。
宋戈还在沉思,金瑶恍然又说了一句:“其实挺好,一个人如果有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儿去做,便什么都不怕了,不似我,我可是太惜命了。”
说话间,地面似猛地动了一下,像是地震。
宋戈定睛朝前看,只看着前头的海迟几乎已经快贴到了铜皮古树的树皮上,他双手举高,双掌合十,双膝跪地,虔诚犹如祭祀,说着宋戈听不懂的怪话。
这些话像是咒语,越说宋戈感觉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蠕动,他还算是淡定的,倒是江祁山和江燕燕,各自抽出了自己防身的东西,江祁山眼神停留在江燕燕手里的龙泉短刃上,猛地又是一颤,江祁山收回眼神,掩护着江燕燕半蹲下,嘴里提醒:“怕不是条大地龙。”
“什么地龙,不过是这树的跟罢了。”纵是脚下动弹得厉害,可金瑶还似站在平地似的,一边解说,“估摸着是太多年没有神兽从这儿进去过了,这老家伙也忒激动了。”
金瑶抬头,看着那游蛇般爬满树干的藤条开始慢慢松散,像是女孩子轻轻褪下的长裙,褐色的藤枝抽拉摩擦,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藤条想要做什么,可金瑶知道。
金瑶提醒了一句:“检验没过关,铜皮古树要开始杀人了,待会儿你们都往后退,我要硬闯了。”
江燕燕被江祁山护在怀里,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那海迟呢?”
金瑶看着她:“会死。”
“你不救他?”江燕燕音调都有些变了。
“我为何要救他?”
“你是神。”
“我是神我就要救他?”
江燕燕狠狠啐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们神的心肠都好,你们受人供奉,却看着人送死。”
“受人供奉?”金瑶觉得可笑,“这一路你供奉我了吗?”金瑶抬手指着海迟,“那你去救他,或者陪他一块儿死,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江燕燕没吭声,她眼看着那些藤条越来越活跃,像是张牙舞爪的屠夫,从地上到树干上,一点儿点儿地把海迟包裹起来。
江燕燕忽而从江祁山怀里一挣,手里拿着刀直接朝着金瑶奔了过来,金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江燕燕刀尖儿一转,直奔着宋戈过去,好一招声东击西。
宋戈虽一直温顺少言,可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抬脚,朝着江燕燕手腕一个飞踢,力道也是下足了的,硬邦邦的鞋跟直接打中江燕燕的骨节,痛得她把刀子一扔,半跪在地上呜呜咽咽。
宋戈踢完这一脚才觉得心脏突突跳快了两下,江燕燕这人也是奇葩,宋戈估摸着,她是看自己一直文文弱弱的,又是站在金瑶这边的人,想要挟持了自己逼着金瑶去救海迟,还以为这个叫江燕燕的怎么着也是神兽骨,有些本事,没想到还是败在了轻敌这件事儿上。
不过,宋戈刚才反应也太快了,比之前要快了不少,还有这一脚。
江燕燕捂着手腕,痛得龇牙咧嘴的:“断了,我的手好像断了。”
金瑶瞧了一眼宋戈,宋戈两手一摊,有些无奈:“我的确没留力气,可也不至于一脚就断了。”
金瑶只朝着他走近了些,低头对着他说:“你如今有我一半肉身,自然是和之前不同,算了,当她自讨苦吃,她失礼在先,没什么好说的。”
江燕燕还跪在地上,地面抖动得厉害,江祁山从另一边飞快地爬了过来,替江燕燕看了一眼,只让她别乱动,江燕燕还是倔强地看着金瑶:“你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吗?”
金瑶都没瞅江燕燕,只问江祁山:“她是不是被你们江家保护得太好了,活了这么些年了,没见过死人?”
“是是是,”江祁山大口喘气,“是她不懂事了。”
江祁山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扫着前头的海迟,刚才看着,那些藤条都已经快把海迟包卷了起来,可如今再看,江祁山觉得不对劲了。
“海迟,你不要过来!”江祁山朝着海迟大喊,隐藏的话其实是“你不要把藤条给带过来。”
江祁山才说完,就忽而觉得脚腕痒痒的,他回头一看,已然有几条细如尼龙绳的藤条长须爬上了他的脚腕,力道不大,像是女孩子柔软的手指。
“江祁山。”江燕燕指了指自己小腿上手腕粗的藤蔓,哭着喊,“我动不了了。”
江祁山甩了甩脚腕,想要起身去拽江燕燕,可手忽而被藤条猛地一拉,另一只手也被束缚住了,他像是被操控住的提线木偶,两只手被使劲往后拖,腰背往后弯曲,整个人呈C字形,江祁山咬着牙,他柔韧性不大好,平时光是往后仰一仰脖子都觉得吃力得很,现在更是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
他侧目看着朝着这边缓缓走来的海迟,纵是被无数藤条包裹成茧,可海迟还能走过来,海迟为什么没事?
虽被藤蔓缠绕得密密麻麻,犹如屏障,可江祁山分明可以看到海迟四肢健全地站在那儿,他怎么能就站在那儿?可江祁山自己,都快要被这些藤条撕烂了。
海迟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家小姐曾经说过,当年她为了进地下长白救你们江家那位,曾尾随至此,险些被这铜皮铁树杀了,可她说这铜皮铁树也是有脾气的,若能弃暗投明,多多送些牲畜鲜口给它,还能求得多苟活几许。”
“我本不想杀你,可铜皮古树不分敌我,它一旦出手,便没得选了。”
海迟不想杀江祁山,那他……
“我是想杀你。”海迟扭头,他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失了魂魄,可话语却依旧流畅,他看着江燕燕,不啻道,“你不过和我家小姐几分相似罢了,便在江海两家作威作福,可我家小姐呢,十八岁之前,她也和你似的,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十八岁之后,遇到了你们江家那位,她的人生就毁了,她再未得江家那位半分好脸色,他打她,骂她,欺辱她,可凭什么,把所有的疼爱和温柔,都给了你这么个冒牌货?”
“我家小姐,脾气是大,可她也算是照拂过我和我老娘,我很早就发誓,谁能管我和我老娘,我拿命还,如今算是还了,我出发那天,小姐的坟头就已经迁进了江家,她如愿了,可至于你,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摆脱每天拔鸟羽的痛楚,山神娘娘言出必行,我若真死了,你就真如愿了,倒不如大家一块儿下地狱吧!”
海迟朝着江燕燕越走越近,江燕燕怕极了,她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我刚才想要救你啊,海迟,我刚才还……。”
数十股手指粗的藤条瞬间堵上了江燕燕的嘴,从嘴角自耳根,她的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脖子忽而突出了一个鼓包,金瑶拽着宋戈往前走了几步,示意他:“别看,藤蔓钻进去了。”
“钻……钻进去。”
金瑶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先从喉咙,再到肚子,往下打个眼儿,直接把人穿透了,这一招,还是当年我守着昆仑的时候教它的,那时候,百妖横行,这铜皮树上时常挂满了妖怪,远远看过去,像是没成熟的果子,骇人得很。”
金瑶抓着宋戈的手:“你我都不能留在这儿了,需硬闯,这三人都非常人,够这铜皮树消化好一阵的,待它树干上的藤蔓都散了,中门打开,你便跟进我,我带你进去。”
第96章 也行,让她来定夺我吧……
在金瑶漫长而清晰的记忆里,她来这地下长白的次数屈指可数,亲自进入这万灵洞的事儿她也就干过一次,往常,都是万灵洞的洞主胡春蔓带着身边那个叫敖瑾的小娃娃来拜会她,偶尔鳌婆身体好了,也会亲自来给她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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