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登时松了手,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观墨上前扶着,愁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脖子上起了红疹,手上也有。”
清秋慌了神,忙上前去查看他的手,“一下子起了这一大片,是不是很痒?我从前听闻有些人不能近狸奴,轻则咳嗽不止,重则如你这般。”
王恒手指骨节分明,清秋轻抚他手被上的红痕,眉头深蹙。
清秋忧道:“我母亲往日不许我养狸奴,想来也是有这一层,王郎君严不严重?绿柳去请郎中来。”
语毕,瞳瞳蹭地蹿到王恒身边,乖顺可怜地蹭着他的衣裳,它一过来,王恒扯着嗓子,咳得越发严重。
清秋见此,忙抱起瞳瞳放进猫笼,道:“云露带瞳瞳下去,放到马车上,将猫食也带下去。”
不多时,绿柳便请来郎中,郎中离马行街不远,只提着个小药箱就过来了。
王恒肤白如玉,一咳起来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像是涂了脂粉的小娘子。
清秋不能笑,却又压不住眼底的笑意,王恒余光瞥见她眼中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郎中却一脸正经。
“这可不是小事,郎君若是再接触狸奴将来恐怕生咳症。”话落,观墨跟着郎中去抓药。
清秋临窗而坐,倒了盏茶递到王恒手上。
“是我考虑不周,你若是真病了,我心里是过不去的。”清秋愁眉紧锁,心下担忧,“早知如此,我便不和你说了。”
王恒是国公府嫡长子,王夫人所出只此一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她怎么好交代。
王恒反手握住清秋的手,两人手心滚烫,王恒忍着咳意,温柔道:“不妨事的。”
“清秋。”
这是王恒第一次这样叫她,往日王恒总碍着礼数,叫她付二姑娘。今夜他却握着她的手,眼中丝毫不掩爱慕之意。
发乎情,止乎礼。王恒心中时时记着,可此时此刻,他难掩心中感情。
见他如此,清秋鼻尖忽酸,泫然欲泣。
她手心灼热的温度渡到王恒掌心,窗外吹来夜风,清秋鬓边发丝凌乱,一滴清泪落在他手背。
清秋止不住地想,她为什么会哭,那是没由来的情绪,她说不清道不明。
“别哭,无碍。”王恒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他举止太过温柔,仿佛这夜的风清透舒适。
清秋并不排斥他,反倒感觉心田里淌过暖意。
“王郎君,能否告诉我,我哪里值得喜欢?”
清秋潸然泪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得越发伤心,仿佛决堤的江岸涌了出来。
王恒心蓦然一颤,慌忙起身,正想伸手抱住她,心下又觉得此举太过轻薄。
“清秋,许多事是讲不出因果的。”不知何时,王恒眼中也起了一层薄雾,看向她的目光生出几分怜惜来。
那种疼惜怜爱的目光,清秋从未见过,她知道王恒是真心喜欢她。
将笄之年,她为追寻一个这样的目光,丢尽脸面。
——
戌时,清秋回付宅去看小团圆,吕氏枕着小几,桌边摆着白瓷小碗,里头是褐色的苦汤药。
清秋抱着团圆,问道:“嫂嫂身子如何?”
吕氏笑言:“当时是怕的,现在好多了。听母亲说你又去了贺宅?尹惜近来可好?”
自嫁进付宅,吕氏与尹惜已有许久未见,尹惜不爱出席宴会,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
清秋搓搓手,捏着团圆粉嫩的小脸,顺口道:“尹姐姐还爱喝酒呢,我倒见着湘令了,是头一回见到尹姐姐的女儿,和尹姐姐如出一辙。”
吕氏笑笑,尹惜那性子生出来的女儿像她也不奇怪。
吕氏抿了一颗梅子糖,压压苦,口里苦味散了,吕氏忽地想起一桩事。
“清秋,你为何迟迟不肯应下这桩亲事。母亲是觉得王夫人别有用意,我却瞧得出来,是你不肯,只要你松口,那国公府是马上要来下聘的,”吕氏眉头微蹙。
王夫人膝下只王恒一子,必定是疼爱有加,王恒所愿,王夫人定然应允,况付家前程无量,又是书香人家。
看似高攀,实则门当户对。
吕氏尚在闺阁时就知王夫人是个多愁善感的,前些年她也是见过的,清秋嫁过去必定婆媳和睦。
清秋微怔,将团圆抱回摇篮。
“嫂嫂,我只是需要些时日想清楚的,婚嫁大事不敢马虎。”
话落,清秋不再多留,吕氏命人送她出去,见清秋神情古怪,吕氏心下有疑。
不多时,付远衡踏月归来,房内灯烛摇曳,付远衡进屋抱起团圆,坐至吕氏身边。
吕氏神情肃穆,付远衡后背生寒,心虚地哄着团圆。
“清秋,往日里可有喜欢的人?”吕氏正色问道。
闻言,付远衡眸光忽冷,道:“你问这个作甚,她如今不是和王家郎君有意?”
见他如此,吕氏心中了然,定然是有,她勾唇道:“清秋也是我的妹妹,怎么我不能晓得吗?官人不同我说也没什么,我晓得的,你就是嫌我,恨我从前与人有婚约,我心里都知道的。”
说着说着,吕氏细眉轻蹙,眼眶红润。
灯下美人垂泪,偏生这美人是他苦求多年才娶来的,付远衡将团圆交给老妈妈,关上门。
付远衡轻轻搂过吕氏,眉心紧拧,可怜道:“你说这些作甚,我何时这么想过,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吕氏暗喜,故作委屈道:“那你便将妹妹的事一五一十地和我说。”
付远衡只得将陈年旧事讲出来,只是其中细节他并不知晓,只说当年师无涯退婚,清秋几度病危,自此宅中再不提师无涯。
听罢,吕氏暗暗叹气,推开付远衡自顾自地睡去。
——
因那少年将军凯旋,官家为他赐府设宴,定在九月初一那日。
只是说来奇怪,群臣百官还未得见少年将军,但见广威将军对其称赞有加,与外头的话本子里写的所差无几。
如此一来,不少人起了嫁女的心思。况此次宴会,官家准许亲眷入内,实在是难得好机会。再不济,宫中几位大王尚未娶妻,能得娘娘眼缘也是好的。
八月下旬,清秋在院里看书练字,闲时会给王恒写信,因瞳瞳那件事,清秋将衣裳分作两类,一类出门时未沾猫,一类则是在家时穿的常服。
王恒是世家贵公子,又是国公府的宝贝,金玉里养大的人,清秋不敢松懈。
王恒既不能碰狸奴,她便格外小心些。
少年将军的事,清秋听说了,九月的宫宴她本不想去,可想到王恒与盛婼都会去,清秋还是备下一套衣裳等到宫宴时穿。
韦氏得知她要进宫,命人去打新的头面,采买时兴的首饰,清秋拦不住韦氏,只随她去买,左不过是使点银子的事。
反正韦氏买的那些衣裳,多数她也不穿,只放在柜里。
近来暑气重,清秋不大出门,王恒邀她出门去大相国寺,只去过一两回,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庙会,供百姓交易,彼时来往各地的商人陈列商品,稀奇玩意无一不有。
八月末,一场骤雨来袭,打落枝叶遍地。
清秋坐在书案前抱着瞳瞳,云露送来明日要穿的衣裳,绿柳则送来韦氏要她穿的衣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窗外雨打屋檐,乱雨如珠,清秋打眼瞧两件衣裳相差无几。
“云露,把我挑的那身放回去。”清秋起身道。
云露颔首放回去,绿柳道:“姑娘,明日的首饰挑好了吗。”
“倒是差不多了,母亲都同你说了,不必再问我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乏了。”清秋将瞳瞳抱给绿柳,绿柳微微侧身,眉头紧皱。
云露见此,忙从绿柳怀里抱过,道:“姑娘,睡吧,我和绿柳姐姐先下去了。”
清秋没瞧见绿柳眼中的抗拒,只颔首让她离开。
——
次日一早,清秋上妆挽发,绿柳取出那件葱白折枝山茶对襟褙子,搭着天青色百褶裙,腰佩玉飞天。
清秋本想和吕氏一道,但她没想到,王恒竟来付宅接她。
吕氏不做阻拦,先行一步。
王恒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腰悬白玉,犹如林间松竹,皎皎如月。
“怎么想着过来了?”清秋笑问。
王恒自然而然地扶她上马车,清秋顺手搭上,王恒定定地看着她,今日的她又漂亮些。
“西大街离这儿不远,我顺路过来了。”王恒一本正经地说着。
可西大街和马行街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哪顺路了?
清秋抿唇偷笑,柔声道:“可不近,我知道的。”
王恒讪讪垂头,目光游移,道:“还蛮近,不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咕噜作响,途径御街时,清秋闲来无趣撩开帘子,王恒则在一旁温书。
清秋对那少年将军本不好奇,亦不想见其真容,可架不住整个汴京都在提他。
如今市巷街头,都对这个小将军格外好奇。
进宫后王恒入后宫拜见姑母,清秋寻到吕氏,随同女史去仁明殿请安,能入宫的女子大多是世家贵女,这回凡京官子女皆可入宫。
但能见大娘娘却只有五品往上,已婚嫁的妇人也未得见大娘娘,清秋与盛婼相互照应,紧邻而坐。
盛婵身子绷得很紧,端坐在一群贵女之中,显得十分骄矜。
盛婼懒得瞧她装模做样,只朝清秋笑了笑。
她不在汴京的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哥哥娶妻,姐姐嫁人,是离她最近的,而张小娘子当上盛家主母则是她后知后觉的一桩事。
其实,这不奇怪。
但清秋明白,盛婼心里肯定不好受,何棋逝世时,盛婼也不过才几岁,盛家后院由张小娘子把持,纵使是嫡女也好不到哪去。
慈明殿内清净大气,王朝崇尚清雅节俭之风,宫中民间皆是如此,但到底皇宫,再节俭也藏不住华丽大气的殿宇。
上首的大娘娘鬓发斑白,凤冠夺目,岁月不败美人,大娘娘雍容华贵,历经两朝格外平静。
清秋离大娘娘有些距离,她看不太真切。
大娘娘凤眸微抬,目光隐隐含威,大殿外阳光透光窗棂洒进来,殿内女子粉衣罗裙如春日盛开的花朵。
大娘娘不动神色地叹了口气,只觉眼花缭乱。不过多时,大娘娘请画师入殿,将进来的女子都画了下来。
这一画就是一下午,将近酉时才堪堪收尾,清秋在殿外等着盛婼,盛婼出来便有宫女引路。
盛婼心觉不对,悄声问清秋,“大娘娘要我们的画像作甚?”
清秋蹙眉道:“不知,倒像是要选妃?”
盛婼大惊失色,急道:“你别乱说!要是这样,我就不进宫来了。”
引路的宫女将二人引至集英殿,不少名门贵女已然就坐,按规制盛婼不可与她同席,清秋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回张小娘子身边。
吕氏已候在席间,清秋坐至她身边,吕氏今日端庄贵气,令不少郎君女子注目,清秋静静坐在一旁。
暮色四合,霞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集英殿内,殿中合香安神静气,此刻尚未开席,还空有许多席位。
清秋见案前摆着时令果蔬,并一些点心,她被大娘娘留下,今日还未用饭,眼馋地看着碟子里的点心。
吕氏无暇顾及她,方才她在仁明殿从娘娘口中得知那少年将军的名姓,正是那夜付远衡同她所说之人。
户籍,年岁,相貌,统统的对上了。
这次宴会为师无涯而办,到那时二人相见,吕氏不敢深想。
清秋想动糕点却碍于礼数,只得端着,恰此时,她身后一宫女手托金盘上茶,她道:“这是王郎君托我给姑娘送来的。”
宫女从袖中拿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清秋眉间一喜,悄悄藏了下来,趁着一个转身塞了一块小心咀嚼。
日暮降临,空席陆陆续续地坐满,官家与娘娘紧随其后,至此时都未见那传言中的少年将军。
乐官舞姬纷纷进殿献舞,官家高坐上首,沉稳厚重的声音响彻集英殿。
“小将军初次进宫,听梁都知说,他在宫里迷了路这会才来,诸位不必拘礼。”
言罢,乐官奏起乐曲,大殿正中水袖轻舞,舞姿曼妙齐整与乐声相合。
清秋听不太清官家的话,如今乐声一响,只觉人声遥远,吕氏蹙额颦眉,直担心二人相见。
月华如水,静谧地拢起一层薄纱,集英殿琉璃瓦泛着银光。
清秋吃过一盏茶,目光被那一方临近官家的席位吸引,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能让官家等着,百官陪衬他。
如此想着,却听乐官所奏之声越来越急,如同玉珠落盘。
清秋顿时收回视线,官家半阖着眼,抬手示意乐官停下,百官见此放下手中杯盏,连同席间的贵女妇人都齐齐望向殿门。
吕氏忽地摁住她的手,清秋心觉诧异,不解其意,吕氏眼露担忧。
清秋心有所感,即刻望向殿门前那身影,那人着绀色劲装,墨发高束,年方二十左右,眼下一颗红痣格外别致。
是他。
第29章 “近两年,你可还好。”……
时隔两年, 于万千人中只一眼,清秋便认出了他。
十二年间朝夕相伴的那些碎片跃然眼前,清秋怔怔地看了眼, 唇边抿开一抹浅笑, 师无涯如何, 早与她无关。
管他是什么风光的将军,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过路人。
集英殿前的月光落在他的宽厚挺拔肩头,师无涯仍如当年那般, 眉宇间透着一丝散漫,面对百官所在的集英殿, 他目光平视前方毫无怯意。
诸多视线落在他身上, 师无涯不甚在意,他的目光不曾落在任何人身上,只是从容自在地往官家所设席位走去。
吕氏紧紧摁住清秋的手, 仓皇地看着她,清秋眸光极其平静, 如同山涧溪水静谧流淌,掀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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