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掉了吗?少女在心头默默地想着。
……上一次就是这样,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输掉了。
……如果我赢了,玉龙是不是不用死?
……如果我赢了,母亲是不是不用牺牲?
……可是我太弱小,要怎么样才能赢?
——“阿朱,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不要恨我……不要抵触它。”
……
炽烈的火焰忽然从少女摇摇欲坠的身躯中爆发出来,仿佛她整个人都成为了一支柴薪,用全身的生气与血液去燃烧这火焰。
姚珍珍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凤凰清啼声。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朱姑娘,”女子转过身,声音中带着欣慰的笑意,“我很高兴。”
她猝然拔剑,“叮”一声,裹挟着炽烈妖火的长刀与苦禅纤细的剑身相撞,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
“恭喜你,你做到了。”迎着少女鲜红的妖瞳,姚珍珍带伤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朱姑娘,恭喜你,与自己达成和解。”
第78章 赛后
炽烈燃烧的妖火冲天而起,将所有看台上围观的人员的目光都隔绝在外,人们只能透过扭曲的热浪勉强的看清其中两个正在不断交手的人影,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更加令人胆寒的金石交接声。
这次不比方才的小打小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里温度的攀升——这可不是什么封闭的小场子,为了交手方便,剑坪占地本就广阔,加上四周为了观赛而搭建的数十个浮空平台,所占面积几乎有寻常人间半个城镇的大小。
即使如此,依然能在外围感受到温度的升高,可见剑坪中心的火焰温度究竟有多么可怖了。
“大人,是否要中止比赛?”有人高声地冲着主看台上的本场裁断询问起来。
主持本场武试的裁断是个面色冷肃的高大女修,颧骨高凸,黑发用玉簪束起,鬓边可见缕缕银丝。
“……”她的手中握着漆黑的令牌,似乎在踌躇着,是否要将其立刻掷出。
犹豫间,她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向那个视野最好的看台处——本次浣金仙试的武试主裁断正在那里,她在等着对方的意见。
“姚珍珍”当然很有意见。
但他此刻是没办法再说些什么的了,从最开始朱明月一刀伤及姚珍珍的时候,巫尚的情绪就不太稳定,没等他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林羽觞当机立断把他按住,将控制情绪的药物给硬灌了下去。
服药后的巫尚就是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面色平静地坐在圈椅里,神情冷淡得仿佛入了定,当然不能再指望他作为“姚珍珍”出来主持什么大局。
陈谦将手搭在看台边缘的栏杆上,睁着眼睛仔细打量。
“嘶,”他忽然收回手,摊开掌心,露出一道烫红的痕迹——看台的栏杆用的是特制的岫岩石,本身相当耐热,但此刻已然被场中火焰炙烤得滚烫,“场外温度已如此可怖,白姑娘她……!”
他的话只来得及说了一半,因为场中炽烈的火焰忽然猛地瑟缩了一下。
一道绚丽的冷白剑光从两人交手的方向横切而出,穿透了剑坪上燃烧的火圈,清泠如雪,一下便将场中热浪荡涤一空。
“咔嚓”,熄灭的火环中央,姚珍珍踏出一步,有薄薄的冰层从她的脚尖开始蔓延开来。
朱明月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与地面蔓延的冰霜此消彼长,场地上逐渐蒸腾起一层稀薄的水雾,沾湿了对峙的两人的衣衫。
姚珍珍抬手,她的面色因为冰冷而透着淡淡青白色,只唇上一点血色更艳,倒显得容色格外娇美,手中苦禅剑身上覆盖着一层剔透的冰壳,远远望去倒像是一把冰霜构成的长剑。
看台上,燕鸣臻的神情忽然一怔。
姚珍珍很少用剑诀,倒不是不会或者不擅长,只是习惯使然。
她喜欢纯粹的兵刃相交时的碰撞,也很善于利用速度优势来压制对手——毕竟施术总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已经足够让她把剑架上敌人的脖颈。
这样的冰霜术法,燕鸣臻只见过姚珍珍使用过一次。
那还是很久之前了,彼时他们还不相识,斛珠夫人带着长子到凡间历练,两人乔装改扮,将护卫和侍从都遣散,却恰好遇上梵城大火。
尚且年幼的三皇子被母亲护在身后,他们躲在避难的平民中,看着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背着剑的少女。
冰雪从她的剑尖绽放,一切怨毒的火焰都随着她的剑舞而熄灭。
说来有些好笑,南陆六洲气候都是相似的湿暖,少有严寒,所以那一日在梵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雪。
冰与火中起舞的少女的身姿曾久久的铭刻在他的心里,出现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中。直到在鸣麓山的登山天梯上,一切处心积虑地设计都走到了尽头,他从青鸾车上掀起轿帘,再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而今日,冰雪剑舞再起,朱明月的妖火毕竟比不上梵城地下积蓄百年的怨火,霜花层层叠叠,很快将明灭的火焰吞噬殆尽。
直到最后一朵雪花落下,冰棱构成的剑尖刺穿了少女背后张开的华美羽翼。
凤凰折翅,胜负已分。
握住令牌的主试官这才长舒一口气,将手中令牌举起。
“我宣布,本轮比试,白郁湄,胜!”
她的声音通过夹在耳边的特殊法器层层扩散,很快传遍了整个剑坪上下。
陈谦上最先跳起来的。
“是白姑娘胜了!”他兴奋地开口,抬腿就要往后走。
巨大的惊呼声却忽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他猛然回头,看见平整宽阔的剑坪基石上,一道巨大的裂纹正从中间开始,逐渐向着两边蔓延开来。
——即使经过昔日姚珍珍一剑斩断试炼场一事后,武试所选场地的地面都会经过阵法的额外加固,但即使如此,在经过冷热交替的反复锤炼后,这块坚实的巨石的承受力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一声剧烈的崩响后,整块剑坪从中裂开了。
同步裂开的还有姚珍珍的表情。
“怎么又……”她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开裂的巨大沟壑,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张天价的赔偿单正在向着自己招手。
“白姑娘……”朱明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少女身前的伤口已经在凤凰血脉的力量下恢复了大半,脸上也不再惨白失血,只半边肩头还被冰霜覆盖,一时行动不得。
姚珍珍猛然回头。
“朱姑娘!”她震声道,“剑坪已被我们毁了!”
她的重音落在了“我们”两个字上,但少女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疑惑地“啊?”了一声。
但姚珍珍已经打定主意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分担赔偿的负债了,也不管对方是否还疑惑,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裂开的地面,走上前去搭住了她的肩膀,关心道:
“朱姑娘,你没事吧?要我扶你下去么?”咱俩一起下去,索赔的话,总不能还只找我一个了吧?
她的算盘打得很好,但最先走上剑坪的是一个束着高马尾的青衣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提箱的医者。
“明德!”朱明月看见了他的面孔,开口道。
被称为“明德”的男子却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而是扭过头,先看向了姚珍珍的方向。
“白姑娘剑法精妙,实在难得,”他开口,说的是奉承话语,只是其人生的面色冷淡,语气也淡淡,倒听不出多少真心,只像是随口敷衍,“是我师姐技不如人,比试已结束,可否请白姑娘解开术法?”
姚珍珍这才反应过来朱明月肩头上还有她留下的冰霜痕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拍头脑。
“一时心急,倒是忘了,我这就解开。”她单手抄起苦禅的剑鞘,对着那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壳轻轻一敲。
明德的瞳孔忍不住一缩。
方才朱明月如何也挣脱不开融不化的冰层被她这么随手一下,竟然就此便咔啦咔啦地碎裂开来!
姚珍珍却毫无所觉对方的惊愕,只可惜着将手边的少女交到对方师弟的手上,这场上又只剩下自己一个冤大头了。
她有点沮丧的提着剑往外走,各处看台上的人员也在此时开始纷纷离场。
“白姑娘。”忽然有人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不大,但隔着如此多人流多纷纷嚷嚷,却依然十分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耳中。
姚珍珍肩膀猛然一耸,冷汗瞬间渗透了后背的衣衫。
这个声音她十分熟悉……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久仰大名,我是不是应当称你一声嫂子?”
——“鸣臻哥真是运气好……”
——“我和他们一样叫你师姐吧?”
——“师姐,离开这里!快逃……”
喻勉之的声音从来是如此,带着少年意气与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即使是最后的时刻,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只是有些遗憾与不甘……
姚珍珍亲手为他合上了双眼,但少年的身体里寄宿着一个恶鬼,他重新睁开了眼睛,用着少年的身体,再度为祸人间。
而现在,那只恶鬼正披着他的皮囊,再次向她搭话。
姚珍珍的手不受控制地搭上了苦禅的剑柄,她的牙关紧咬着,回过了头。
褐发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身边是相互推搡着正在退场的人群。
“恭喜你胜了这一场,”肤色苍白的年轻人对她微笑起来,同时举杯示意,“漂亮的术法。”
莹亮的酒液从酒杯的边缘溢出,滴滴答答地淌在了地面上,年轻人却只是将酒杯更加的倾斜,同时手腕移动——
姚珍珍的瞳孔一下缩紧了,手指随之攥住了剑柄,手背青筋暴起。
——以酒浇地,是祭奠死者的礼节,对活人用来,寓意则极其不祥。
就在她即将暴起杀人的前一刻,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搭住了。
“白姑娘,”燕鸣臻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你脸上还有伤,请随我来吧,这边有医者正时刻待命。”
姚珍珍猝然回头,看见剑宗几人都已走到了身后,姚淼淼单手挽着“姚珍珍”的胳膊,两人正一起向自己走来,身边无数人因此驻足,探头探脑的望向他们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呢?”黎金铃此时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探出头去,想从她的肩头看到身后的人群。
……不能让他们看见应滕,此地人数众多,绝不适宜作为冲突的地点!
她一手将黎金铃的头摁了下去,同时三步并做两步迎着剑宗几人而去,一把抓住了“姚珍珍”的手,声音洪亮地开口道:
“姚……师姐!”她低头看向少女的脸,心头顿时一跳——少女脸上表情一片空白,瞳孔轻微扩散,显然是用了药。
她这突然的一嗓子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众人纷纷侧目。
姚珍珍的目的只是不让几人看见应滕所附身的“喻勉之”。
——毕竟白郁湄可以不认识喻勉之,可剑宗众人都见过这位三殿下的同母异父弟弟,也应当都知道他早已死去,此刻乍然见到死人复生,定然会发生摩擦。
她忽然热情万分的态度确实让人一惊,连被药物影响,对外物反应迟钝的巫尚都眼皮一颤,抬头看向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攥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的手,姚珍珍想说的话一下就卡了壳。
好在,还有一个无论何时总是特别贴心的燕鸣臻在场。
“珍珍,”青年从后面走了过来,姿态非常自然的走到两人之间,低头道,“白姑娘与你许久未见,看来是一时激动得过了头。”
他的话语是对着“姚珍珍”说的,垂下的脸颊却是侧向白郁湄的方向,唇角带笑,眼神幽幽。
姚珍珍与他对视片刻,从青年到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轻轻一侧头颅,身后看台上,喻勉之苍白的面孔已然消失在流动的人群中,只留下了地面上一摊酒水的痕迹,蒸腾起猩红的酒气。
第79章 真假
“方才我见到应滕了。”直到四下再无外人时,姚珍珍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还是在用勉之的身体……是了,之前鹿慈有说过,他身受重伤,不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更换肉|体。”
姚珍珍单手点住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轻轻摩挲。
“可是我不能确定他如今的状态……剑坪太多人了,我不能冒险与他冲突。”
坐在她左边的姚淼淼却趁着她的神思飘摇悄悄伸手,攥住了她空出来的那只手。
“师姐,我明白的,”她说话的声音有刻意的压低了,尾音缓缓如钩,不自觉地带上了令人着迷的危险弧度,“应滕不认识师姐如今所用白姑娘的身体,两者可以毫无摩擦。”
“但若是让我们、亦或是‘师姐’本人见到了应滕,却还毫无反应的话,对方势必要怀疑……”姚淼淼的细白如葱的手指握住了姚珍珍的,指腹捻着对方的掌心,轻声道,“应滕选择在今日现身,便是知道师姐定然顾忌现场无辜者众多而投鼠忌器……”
姚珍珍倒是没注意她手上的小动作,只是因为对方所说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一时连连点头如捣蒜,心想淼淼真不愧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师妹,即使分别如此久了,两人依然是如此心有灵犀!
燕鸣臻在对面笑了一声。
出于男女大防的缘故,他坐在了几位女性的对向方向,背后是摇晃的轿帘,以及隔着轿帘,正背对他们,似乎在专心赶车的林羽觞。
姚淼淼与“姚珍珍”两人将真正的姚珍珍坐在另一边,一人一傀儡、一高一矮将姚珍珍夹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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