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
“师姐!”
一左一右两只手几乎同时握住了她的右手。
姚淼淼攥住了她的右手腕,燕鸣臻则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先松开手。
“师姐,事态紧急,”姚淼淼率先开口,劝说道,“我们还是先去处理了馆外闹事的人群吧。”
姚珍珍悻悻的收回手,一边尴尬一边疑惑地小声嘟囔。
“平素也没见你们这么爱护他……”她一缩手,就要将两人的手挣脱开来,指尖却忽然一紧,张开的指缝间挤进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手指。
燕鸣臻抬手扣住了少女的手掌,与她十指交扣。
“珍珍,”他的指尖在少女细腻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若要令人忘却流言,我们总要让人看到事实。”
另一边,姚淼淼的反应很快,立刻不甘示弱地挽住了姚珍珍的另一只手臂。
“……”
姚珍珍就这么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地走到了鲤乐馆的正门外。
在门外等候的众人方才都已接了她的凌空一剑,或有进益,或只是单纯畏惧,此刻态度都原没有当初的强硬,局面已经逐渐被几个剑宗的弟子控制了下来。
只那朱红大门甫一推开,少女的身影从豁开的门洞中走出,方才还勉强平息的人潮却轰然再起,层层叠叠,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陈谦豁然回头。
黑发的少女正站在两位姿容绝世的美人中间,却不会有人将注意力分散给他人。
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前涌,却又在距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只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她的身形,个个神色激动。
“师姐!”
“大师姐!”
“师姐!”
“师姐!感谢师姐的指点之恩……”
……
姚珍珍抬起被挽住的左手,轻轻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那只是个简单的手势动作,没有使用术法,也没有使用任何法器,连一丝灵力也无,但人群仿佛忽然中了缄默咒般,喧嚷的人声随着她的动作层层沉寂。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随着少女掌心下压的动作而拂过人群,将他们发出的一切声音都尽数抹去。
“今日各位到访鲤乐馆,剑宗本应敞开门户,招待各位贵客,”她开口说话,声音并不高,但此刻寂静,所有人都听得见她声弦振动的音调,“只是鲤乐馆容量狭小,不足以厚飨诸位英杰,实在遗憾。”
“不若如此,此次仙试结束后,我将在试剑台举办飨月宴,备上佳肴美馔,再诚邀诸位赏光,如何?”
人群一时激动起来。
试剑台乃是仙试的决胜场地,占地辽阔自不必提,更难得的是那试剑台的基石乃是一整块的浮空石所筑,工艺之复杂,材料之珍贵,世所罕见。
这试剑台素日高悬昭华城上空,居高临下,占尽天时地利,尽揽人间紫气,于此修习,定然事半功倍。
在此举办飨月宴,花费定然甚巨,且非寻常豪奢宗族可得——也就是姚珍珍的面子大,换做常人夸下此等海口,定然是要被众人耻笑的。
顿时间,称赞的、感激的、急着确认的……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潮水般的再度涌起。
姚珍珍忽而一抬手,搭上身边人的肩膀,耳后轻轻用力,将她向前推出半步。
“淼淼是我的师妹,也是鸣麓山的代掌事,此次飨月宴,便由她为我安排一应事宜。”
“师姐!”姚淼淼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少女,白皙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愈发显得容色秾艳。
姚珍珍朝着她笑了笑,同时轻轻点头,示意对方大胆去做。
姚淼淼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女子形状优美的双唇张开,轻轻颤抖,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而姚珍珍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
“淼淼,没事的,”她说,“我在这里呢,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姚淼淼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朝向那些已经再次安静下来的人群。
他们的目光中有探究、有惊艳、有厌憎……但那都不重要,她感受得到落在她后背的那道目光——那是来自姚珍珍的。
“诸位……”她开口说话,音色婉转,有如莺啼。
姚珍珍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走神。
时光匆匆,珠流璧转,当年那个怯生生跟在她身后,不肯松手片刻的小女孩,也已经脱离了自己,独自生活了七年之久……
她的情绪不免一时有些感慨,手腕上却忽然微微一紧,是燕鸣臻侧过头,以眼神向她示意。
姚珍珍怀旧的情绪一下抽离,抬头看见燕鸣臻正低头看着自己。
青年眉心微微蹙起,眼眸流转,既似含情,又似怨怼。
两人隐藏在交叠的衣袖底下,相扣的十指中,少女的手指被青年修长的手指夹住,轻轻摩挲。
新的身体上没有曾经砥砺刻苦的痕迹,幼嫩的指尖被他拢住反复揉捏捻玩,让姚珍珍不免感到几分酥麻。
她赶紧使了几分力气,将手掌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动作过大,带动了腰间环佩叮当,发出一阵玉石碰撞的细微声响。
前方姚淼淼已将一应事宜交代完毕,正微微俯身,盈盈一拜,换来众人连连回礼。
姚珍珍于是再次踏前一步。
“诸位,还有一事。”她在衣袖底下使劲地揉搓着发麻的指尖,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上面留下的另一个人的体温拂去。
“我将邀请三殿下,”她回头看向燕鸣臻,示意对方上前来,“由他来做我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
姚淼淼豁然回头。女子脸上公式化的笑容还未褪去,便已经被惊愕所替代。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来阻止姚珍珍的话语,可终究没有来得及。
“我要请他,来做我这次飨月宴的……月神。”
场面一时死寂。
姚淼淼面如死灰地闭了闭眼,而被点到的青年却仿佛愣住了。
他脸上那张仿佛焊死了的温柔假面忽然消失了,嘴角惯常的一点笑意也垂了下去。
——他此刻的神情,竟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迎着姚珍珍邀请的手势,燕鸣臻本能地上前半步,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众人的瞩目中,他低下了头,将一切情绪掩盖了下去。
“……好。”
他搭住了姚珍珍递来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姚珍珍感受到他的手臂在轻轻地打着颤,握住自己的力度也有些过大,让她的手指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
但此刻这些都已经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在围观的人潮此起彼伏的惊叹与吸气声中,她回握住了对方。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仿佛是真的亲密无间。
***
仙试已经快要接近尾声,昭华城的热闹却依然不减,不仅是为了那始终悬而未决的武试魁首之名究竟花落谁家而争论不休,还有……有关那位剑宗大师姐,将要举办的飨月宴一事。
南陆仙门很久之前便有祭神飨月的传统,凡有要事,定是要大摆宴席,延请四方宾客的。
而在飨月宴上,除去宴会的举办者要亲自穿上礼服扮演祭者外,还需有人妆作月神,以作应和。
曾有传说,人族祖先便是在月下以舞悦神,得到神灵点化,沟通天地,开辟神通,自此迈入仙途——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民间许多画本折子则要直白许多,有说月神与凡人私通,也有说凡人是月神的亲子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因着这层传说的关系,飨月宴上,扮演月神与祭者的二人关系定然极其亲密……师长父母最是常见。
若并非此等关系,那往往就是道侣之间了,一个做祭祀,一个做神灵。
姚珍珍在鲤乐馆外,当着众多仙门翘楚,野修散仙的面,请了那仙朝的三皇子燕鸣臻,做她这次飨月宴的月神……
虽然二人早已定下婚约,但举凡宗门联姻,总是如此——先契定婚约,两边就此达成合作,往来不断,等这婚约拖上个几十年,若此时两边宗门还算和睦,那就择日完婚,成就佳话……这是比较理想的情况。
实际上大部分宗门联姻都坚持不到完婚的时候,利益关系不对等、亦或是一方败落,都能成为婚约破裂的理由。
说到底,仙门中人,其实并没有所谓一定要求个道侣的想法——有当然很好,但没有,那也无可奈何。
“此道孤独,唯吾心坚。”这是陆眉山当日留下的箴言——这位前任剑仙也确实是孤家寡人一直到死,也算言出必践了。
因此,对于姚珍珍与燕鸣臻的这段婚约,许多人都一厢情愿的认为那只是剑宗与黎氏、亦或是南燕皇室的一次合作……就算因为那三殿下品貌出众,大师姐对他多有青睐,想来不过一时贪恋,不得长久!
谁也没想到姚珍珍会突然有此举动——公开如此,无异于向世人宣布,他们的关系亲密,甚至将要更进一步。
难道……她竟然真的是想要完成这段婚约,去结下一段不死不休的道侣契约么?
为什么?这是许多人听见消息的第一反应。
“凭什么?”这是姚淼淼的声音。
精美的青汝瓷瓶被她泄愤般摔得粉碎,而屋内的其他人全都噤若寒蝉。
只有林羽觞向来是不惯着她的。
“因为师姐喜欢他,”他说,语气硬邦邦的,“师姐喜欢,她高兴,就可以。”
第83章 鱼尾
且不论姚淼淼在私下里是如何的愤怒与崩溃,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实来说,都只是无济于事的徒劳。
飨月宴的各项准备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地在逐步进行推进中。
姚珍珍在外面一通豪言说得轻松又阔气,但实际施行下去所要调用的人手与财力都是难以计量的——好在财力这边,三殿下表示他很乐意分忧。
……但这显然只会让姚淼淼的怒意更上一层。
她的情绪就像一个亟待喷发的火山,只差一点火星就要引燃。
剑宗来到昭华城的上下一众弟子最近都活得战战兢兢,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她逮住错处责罚。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姚珍珍还毫无察觉。
她去旁观了两次武试的淘汰赛,跟着玄机处的玄甲骑一起,捣毁了昭华城内一处隐秘的邪教据点,甚至抽空去看了白郁湄的文试……
总而言之,行程很满。
而这一切的过程中,燕鸣臻都与她形影不离。
对于这位三殿下来说,近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
“在想什么?”姚珍珍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嗒”一声,少女将一个红木的托盘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瓷盏中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一下。
粉白的圆子在清澈的酒液中摇曳,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姚珍珍拖来一张椅子,在青年的对面坐了下来。
“汤旻送了消息来,要与我商议这次决赛的事情。午后我要去司政府一次,你随我一起去。”她很自然地开口,是陈述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燕鸣臻的手中塞了一把勺子。
“尝尝?我从云瑶的小厨房顺来的,是新口味的酒酿圆子。”
燕鸣臻抬眼,深深凝视少女微微带笑的面容。
“……我总觉得,”他踌躇着开口,欲言又止,“……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什么?别说一半啊。”姚珍珍含着勺子抬头,疑惑道。
“不,是我想多了,”燕鸣臻垂下眼睛,摇了摇头,选择了转移话题,“这次决赛的胜者,你看好谁?”
姚珍珍一边的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
她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思忖了一会儿。
“虽然陈谦是我剑宗的弟子,我是很希望他赢的,”她皱了皱眉,“但是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天心阁的那个赵姑娘,胜算要大一些。”
她端起瓷盏,将剩下的甜酒一饮而尽,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她的术法很邪……但是李尧给我看过她的档案,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天心阁的这一批孩子天赋的确不俗,嗯……若是朱明月能走到决赛轮,那应当便是她得到此次的魁首了。”
她微微叹息一声。
“青出于蓝啊。”
燕鸣臻被她故作深沉的叹息给逗笑了。
“珍珍,我陪你看了两天的比赛了,”他伸手,将自己的那盏甜酒圆子推向对方,“每一个参赛的选手,你都要这样夸赞一番。”
“嗯……除了陈谦,”青年手指点了点桌面,“是因为陈谦是你的师弟,所以你要求格外严格些,是么?”
姚珍珍也不和他客气,很顺手地把留给对方的甜点接了过来。
“陈谦这小子,天赋有余,心性不足,”她举着勺子指点江山,“杂念太多,剑心不纯,难。”
锐评了自家师弟一波,她惯常的护犊子爱才心态又开始发作,赶紧开口找补。
“但是已经很好了!他毕竟年轻,这个年纪,能有此等水平的,已经是屈指可数。假以时日,未来成就也是不可限量……”
溢美之词依然源源不绝,直到姚珍珍说得有些口渴,不得不停了下来,低头喝了一口甜酒。
燕鸣臻笑了起来。
“那和你相比呢?你在这个年纪,与他们一样么?”他撑着头,看向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
61/73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