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珍还没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她没想到曾经千杯不醉的自己此刻竟然能被小小的两碗甜酒放倒,听见燕鸣臻的问话,少女脸上神情明显愣了一下。
“我?”她被酒精麻醉的神经迟钝地运转起来,殷红嘴唇微微张开,“那不一样……我十九岁的时候,呃。”
少女脸上的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去,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里。
“我们……我们那时候,”姚珍珍的眼睫微微垂下,目光落在光洁的瓷盏底部,少女的倒影上,“院长走了,西崖生旱魃,南纤又被幸黎……”
“到处都是坏消息,所有人都在拼命……原师姐也是那时候离开了,还有明玉姑娘……”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就是希望之后的人不用再这么拼命的。”
“鸣臻,你要这样比较,对他们不公平。”
“……因为一切总是要变好的,”少女轻轻地打了个酒嗝,语速慢了下来,“他们能这样平和的长大,烦恼一些爱而不得的小事,很好啊。”
“只是这样的幸福是有代价的。”
“有人已经为他们支付了代价,只差一点点了……”
“所以我、我们,”她的话语顿了一下,姚珍珍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地与人说这些,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难得地敞开了心扉,“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让应滕……再活着离开昭华城。”
“答应她们的,我一定会……”
少女半睁着的眼睛已经快要完全阖上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归于静谧。
姚珍珍睡着了,美梦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一同到来。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陷入深眠,两碗低度数的甜酒,已经足够将一个新生的水妖灌醉。
燕鸣臻脸上的笑意完全褪去了。
他垂下的目光落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久久沉默。
良久,青年伸出手,手指顺着少女脸颊的轮廓一寸寸抚摩,从上到下,力度从轻到重。
最后,他的掌心托住少女的下颌,轻轻用力,让对方仰起头颅,看向自己。
掌心里少女的面孔如此纯洁无辜,长长的眼睫勾勒出两湾下垂的黑色弦月,粉白的唇因为动作而轻抿,锁住了带着甜酒芬芳的吐息。
少女带点轻微圆润弧度的脸颊倚靠在他的掌心里,随着呼吸规律的磨蹭着。
多么美好、多么可怜、多么可爱的一张面孔。
谁也不知道这张皮囊下是一副怎样冷硬的铁石心肠——折不断、捂不化、留不住。
想起了她临睡前的话语,青年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半分。
原来一切甜言蜜语只是哄我的空话……她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活人与死人。
她爱着一切美与善……而自己只是其中稍微特殊的之一。
这个可怕而残忍的事实一直藏在燕鸣臻的心里,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直到今天,两碗甜酒扣开了神女的心门,他一脚踏入,然后坠落深渊。
……你的爱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吗?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几乎生出几分怨怼。
掌中少女依然无知无觉的睡着,眉眼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在睡梦中感到了一丝不适。
燕鸣臻蓦然惊醒,松开了手。
一切隐晦的、阴暗的、不可言说的情绪,在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心的那一瞬间尽皆散去,他几乎本能地伸手,想要抚平对方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眉头。
可手指再一次触碰到少女的皮肤,燕鸣臻的指尖却忽然狠狠一颤。
很烫。
水妖的身体总是一贯的低温,这几日他已经快要习惯对方贴过来时凉沁沁的触感了……可方才托着少女脸颊时温热的触感,他还只当是酒精上头、一时潮热。
但如今这个温度……显然不仅仅是酒精作用能解释的了。
燕鸣臻的眉心紧蹙,他的理智与情感都告诉他,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去找一位合适的医者……
但还有一种可能。
他当机立断,伸手撩开了少女耳后的发丝——
姚珍珍白皙的耳后,一道细长的裂口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同步骟张着,露出内里鲜红的瓣膜——那是一道,属于水妖独有的,鱼鳃。
“砰”一声,是两人之间一张空着的长椅被什么东西给打翻了。
燕鸣臻感觉到一个潮湿的物体从桌面下探出,隔着布料靠近了他的小腿,随即——
带着潮热的气息,那东西缠上了他的小腿,然后本能地绞缠、收紧,寸寸张开的鳞片刮过他的衣料,留下道道裂开的划痕。
燕鸣臻低头,看见了缠住自己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条修长的鱼尾,线条流畅,鳞片雪白,近乎透明,隐约带着些肉粉色。
非常美的一条鱼尾,修长却不羸弱,鱼尾上肌肉寸寸隆起,绞紧了她的猎物。
本该冰冷的鳞片此刻却随着体温升高而泛起粉色,鳞片层层舒张,似乎是在散热……又好像只是想要更好的捆住猎物。
鱼尾的主人终于从美梦中苏醒了过来。
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似乎还有点茫然,一对竖瞳却已经本能地锁定了被抓住的猎物。
“鸣臻,我好像……”姚珍珍努力眨了眨眼睛。
“……有点渴。”少女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口道。
第84章 热潮
姚珍珍是真切的感觉到了渴。
她在一片噪郁中醒来,只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焦渴,连鳞片都忍不住要一片片张开,好让底下干裂的皮肤能够去捕捉空气里稀薄的水汽……等等,鳞片?
她还有些混沌的思绪一下被惊醒,双眼阖上再睁开,昭示着非人身份的竖瞳随之消失,重新恢复到少女幽黑的双眼。
姚珍珍的目光一路向下,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异变。
从腰部往下的双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而有力的白鳞鱼尾,撑破了衣裙,大喇喇地裸露在外,此刻正绞缠着另一人的小腿。
青年的衣衫被锋利的鳞片割裂了,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
姚珍珍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尾巴,但刻意放松肌肉的结果是她的身体一下失去了支撑,上半身直直向后倒去——
还是燕鸣臻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险些表演个平地摔的少女。
“……当心。”他说话的语调与平日不同,带着些微的喑哑,只是姚珍珍没能听出来。
她正忙着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要靠着一条长尾巴保持平衡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至少姚珍珍发现,自己没法在松开对方的情况下独立站住。
“等等,你先别松手……”她反手抓住了燕鸣臻的手腕,艰难地保持住了平衡,八以四8一溜9六伞“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下了药吗?”
“算了,你靠近点,给我借个力。”
姚珍珍单手撑着对方的肩膀,整个人像一条无骨蛇一样靠在了青年的身上,一边伸出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
双手肌肤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幼嫩无暇,只是五指间,随着动作张开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让她的手看起来像是一把半开的扇子。
“连蹼都长出来了,”她颇为新奇的撑开手掌,眯着眼睛透过指间透明的薄膜去观察身边青年的表情,“鸣臻,你身上好凉……”
少女柔软的手臂贴着他的肩膀,即使隔着衣料,燕鸣臻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非比寻常的灼热温度。
“珍珍……”他艰难地克制住了某些不可示人的阴暗情愫,声音嘶哑,“是你身上的温度太高了。”
“是这样吗?”姚珍珍有点困惑地抬手摸了摸额头,但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一样的滚烫,也实在摸不出什么温差,倒是脑子随着温度升高而变得混沌,“我在发热……水妖也像寻常妖兽一样,会有热潮期吗?”
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个词本不该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口,一边随口胡诌,眼角余光瞟到了桌上的茶壶,被烧得混沌的脑子顿时一亮,劈手就将茶壶抄起,直接对着自己身上浇了下去。
“等一下,那是——”燕鸣臻没有来得及阻止她。
尤且带着热气的茶水浇在少女的身上,还没等流到干渴的尾巴上,便已经被她体表过高的体温所蒸发,升起一层稀薄的水雾。
饮鸩止渴。
姚珍珍的心里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她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但焦渴的感觉也是真实的,浑身上下无一不燥热,只有身边的人是清凉的。
她不由自主的更加靠近了这唯一的水源,才刚松开的鱼尾也随着主人的心意圈圈缠绕了上去,甚至变本加厉地开始顺着青年的小腿向上摩梭。
少女的衣衫被茶水浇得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靠在燕鸣臻的身上,像是一条烧得滚烫的烙铁似的。
“不行,我还是很渴,”姚珍珍牵起对方的手,将他冰冷的掌心贴靠在自己的额头上,喃喃道,“鲤乐馆里有个小湖……你去……”
她想说你去帮我清下场或者弄点水来,又舍不得放开对方这个冰冰凉凉的拐杖,一时两难。
鲤乐馆内的湖是人工挖出来的,并不深,池底铺着浅色的鹅卵石,晴光好的时候,湖中水色清透,碧波荡漾,金色与黑色的鱼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让人瞧着便觉赏心悦目。
要是可以躺在水里……
姚珍珍在脑中回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感觉更渴了。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但眼前是燕鸣臻雪白的肌肤——她刚刚一激动,把对方的衣领扒了一半下来,露出一片赤|裸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我要是咬他一口会怎么样?他应该不会介意我给他放点血吧?姚珍珍盯着对方裸|露的肌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像跑马一样的溜过。
“算了,”最终,她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来自水妖的进食本能,“……去帮我弄点水来。”
她闭上了眼睛,放开了燕鸣臻的胳膊,转身侧躺在了书案上,修长的鱼尾也随之横陈,半透明的尾鳍因为缺水而显得光泽黯淡。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应当是燕鸣臻在整理衣袍。
姚珍珍怕自己一时失控跳起来真的把人给咬了,闭着眼睛不敢看他,牙关也不自觉的咬紧,丝毫未曾察觉到刚刚生出的獠牙已经扎破了自己的嘴唇。
“……珍珍,”青年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边,音色喑哑,“张嘴,别咬着。”
有冰凉的感觉压上她的嘴唇,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齿关,避开水妖锋利的獠牙,轻轻顶住了她的上颚,不让她再次咬合。
——是燕鸣臻的手指。
“……”姚珍珍撩开眼皮瞪他,她的眼珠又变回了方才的竖瞳,目光从下向上,带着兽类特有的冷光。
燕鸣臻一手扳住了少女的嘴,手指捏着对方的下颌,不让她继续咬伤自己,一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流动的星砂从他的掌心滑落,闪着莹亮的光芒悬浮在了半空中。
“……再忍一下。”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姚珍珍,还是对自己。
姚珍珍……姚珍珍勉勉强强地忍住了。
她闻得到青年身上勾魂摄魄的香气——不是熏香,而是她从前未曾察觉到的,只有水妖才能嗅闻到的、来自鲜活的人类的芬芳。
那香气从顶在她口腔中的手指一路传进她的食道中,顺着五脏六腑一路蔓延到全身,蚕食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好香……好渴……
少女的舌头无意识地裹缠上了嘴中的手指,属于水妖的柔韧肉舌蠕动着挤进青年的指缝间,急切而饥|渴的绞住那两根冰凉的手指吮吸起来。
燕鸣臻的身体微微一僵,手中布阵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了片刻。
少女横陈在桌上的身体几乎随着她舌头的动作同步地扭动起来,修长鱼尾反弓成一湾绷紧的月牙,上面的鳞片不断翕张开合,宛如一只只觅食的蚌。
在姚珍珍的理智彻底被本能击溃的前一刻,燕鸣臻手底流动的星砂终于汇聚成了他想要的图案。
灵光照亮了他泛起血丝的眼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吃痛地一缩手,看见了自己指腹上一道鲜血淋漓的咬痕——姚珍珍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直接将燕鸣臻的手指咬断,只留下了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
腥甜的血气充斥着少女的口腔,诡异的竖瞳随之收缩,身下欣长的鱼尾随着血液的摄入而兴奋地扬起,又重重地落向地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条开了荤的野兽终于被食欲完全支配,手臂撑着书案,半坐了起来。
少女那张从来总是缺些血色的面孔此刻因为高热而泛起潮|红,一对澄黄的竖瞳紧盯着眼前猎物,咧开的嘴角带着淋漓的血丝,很快又被伸出的细长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舐殆尽,而那条美丽的长尾随之弓起,做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态。
就在她即将发起攻击的刹那——
“嗡”的一声,阵法启动,青年脚下地面猛然消失,一人一鱼随即失重下坠——
姚珍珍的脸色露出本能的惊愕神情,而燕鸣臻只是倾身上前,揽住了少女的上半身。
“噗通!”
巨大的浪花掀起在水面上,两人相拥着落进池水中。
一点稀薄的血色随着水花翻涌而逐渐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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