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因故,让他白跑这一趟……让云瑶不必吝啬,多选几样,唔,”她语气踌躇了一下,面色犹疑地看向姚淼淼,“我走这段时间……我的月例,还有吗?”
姚淼淼还没回答,少女身后被她忽视的青年却已经笑了起来。
“珍珍,”他双手搭住少女肩膀,含笑道,“你的月例才多少……”
姚珍珍没有回头,只是一伸手,稳准狠地捏住了青年还要继续说话的嘴唇,手指微微用力,将他上下捏成了个扁扁的鸭子嘴。
“再少也是我应得的!”她气鼓鼓地小声道,“而且这可是七年……”
凶完意图炫富的燕鸣臻,姚珍珍的话锋又一转,目露期盼地望向兀自还在走神的姚淼淼。
“……这七年,我的月例,都有发吧?”她心虚地搓搓空着的手指,“就算是阿尚替我领了……他又不缺钱……”
姚淼淼这才回过神来。
“有的……师姐。”
“你的一切,”她咬着牙回答,语气艰涩,“我们都有好好维护,月例也是照常发放的。”
她忽然低头,抹了一下鼻子。
“给林郭先生的礼物可以走公账,我会去办的……”
姚淼淼低着头说话,啪嗒啪嗒的水声被掩盖在她强装镇定的声音下。
这个心思从来细腻的师妹,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姚淼淼明白有些事情可能已经真的无法再按照她的意志去运转了……一切正在走向她最不希望的、最坏的方向。
这个从小众星捧月张大的姑娘此刻忽然鼻头发酸,觉得十分的委屈。
师姐……为什么要有其他人呢?明明我们一起在鸣麓山的时候,你答应过的……她用指腹抹去脸上的泪痕,心中甚至因此生出几分怨恨来——从前只要姚淼淼掉一点眼泪,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姚珍珍也是要给她摘来的。
可如今,姚淼淼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的不是她所期待的,姚珍珍心疼后悔的神情。
目之所及,身形高大的青年正弯下腰,半搂半抱着她的师姐向外走去。
姚珍珍被他揽着肩,还想回头,燕鸣臻却忽然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伸手轻轻推搡了对方一下。
他们的举止如此亲昵,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暗自垂泪的姚淼淼。
只有临出门前,青年微微半侧过身,留给她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第88章 幻形
姚珍珍最后还是没有见到林郭先生。
她与几人在待客的小花厅里,添茶的侍从来了三次,直到第四次,陪着笑的少年捧着托盘将要离开时,姚淼淼叫住了对方。
“……林郭先生还是没有醒么?”她询问的语气里有一丝隐藏的不耐烦,但面上的神情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嘴角带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那个添茶的侍者是林郭先生的新弟子,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从没见过这样颠倒众生的美人。姚淼淼的微微一笑几乎让他神魂跟着一起摇曳,神情一愣之后,他赶紧驻足回答道:
“老师昨夜与故友清谈,一时兴起,耽搁得晚了些……”他一边解释,一边悄悄的侧过头,打量着坐在一边喝茶的姚珍珍的脸色,“……我这就再去问一问?”
另一边作陪的青年男子也适时的开口,替他找补了几句。
姚珍珍不置可否地低头喝茶。
对于这位长辈,她其实没有一定要见的必要。只是人情往来,前日对方特意登门拜访,她因故不在,因此今日特意前来。
但此刻情景,若是寻常人,总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行为被有意怠慢了。
林郭先生自然是德高望重,品行高洁的。但门下弟子这样多,也不都是完人,若有人为老师吃了一次闭门羹而心存愤懑……
那个前来陪坐的弟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表情肉眼可见的褪去了血色,急急忙忙地开口就要解释。
“姚仙子,老师昨日的确是与一位故友手谈到深夜,之后又与其乘兴去了小灵犀台,说要借日出的紫光起卦,所以才误了时辰,并非有意怠慢……”
“这样昼夜煎熬,先生年岁已高,你们这些做弟子的,竟然也不劝着些么?”姚珍珍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听他如此解释,不免疑惑。
“……我们也有相劝过,只是老师难得如此高兴,大家都不忍心扫兴罢了。”他臊眉耷眼地回答道。
姚珍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再打扰了,”她“嗒”一声放下茶盏,轻拂衣摆,起身道,“若是先生醒了,还劳烦为我们通传告知一声。”
那回话的弟子一听姚珍珍此话,顿时脸色更惨淡了,可此刻情景,他也不好再阻拦,只得起身相送。
姚珍珍与燕鸣臻一同离开了林郭先生暂住的驿馆。正要启程往鲤乐馆走,但一行人走出没几步,姚珍珍脚步一顿。
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响,像是某种机扩被触发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姚珍珍顿时莫名,以为是自己的步幅太大,碰坏了外衣上的什么饰品——姚淼淼选来的这件裙装上的确坠饰着不少环佩等易碎的物件。
她停下了脚步,低头一阵翻找,但最终一无所获。走在她身后的燕鸣臻发现了她的停驻,轻声问道:
“怎么了?”
姚珍珍皱了皱眉。
“我好像碰坏了什么东西……算了。”她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刚才那个细微的声响,继续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即将登上软轿,抬手掀起轿帘时,姚珍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在她更换身体时,被她随手扣在了手腕上,由蛇妖葛胥留下的蛇镯顶端,那个僵死的碧绿蛇头此刻已然拧转了一个方向。
——方才那突兀的一声“咔哒”声,原来是蛇头扭转发出的声音。
姚珍珍猛然一怔,此时才想起来,这个蛇镯代表着一份邀约——蛇头所指的方向,便是葛胥所在的方位。
可这只镯子自从到她手上为止的几日里,这蛇头便没有过这样猛烈的方向变化……葛胥的本体方才定然就在驿馆附近!
可是那条老蛇跑来驿馆做什么?姚珍珍一时眉头紧蹙,与手腕上的碧绿蛇镯久久对视。
“珍珍,”一只手忽然覆盖上了她的手腕,燕鸣臻的声音在少女身后响起,“怎么了?”
他动作自然地替她掀起轿帘,手掌恰好挡住了那只形制十分诡异的蛇镯。
姚珍珍倏忽回神,侧头与青年对视一眼,抿了抿唇,转身登上了车轿。
***
“葛胥在附近。”随着隔音阵法嗡地一声启动,姚珍珍立即开口,同时将手腕伸了出来,长袖顺着她的动作垂落,露出手腕上一只碧莹莹的蛇镯。
“刚才蛇头忽然转了方向,他一定就在附近。”
“……葛胥?”姚淼淼的一对柳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显然这个名字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快的回忆,“他来昭华做什么?”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姚珍珍在心里默默回答。
从前任妖王幸黎即位开始,人族与妖族的关系便一度僵化,甚至一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尽管近年来新任妖王即位后采取了怀柔政策,妖族逐渐开始再次出现在南陆,可葛胥这种不知活了多久的大妖,与那些小猫小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大妖的一举一动都是能掀起风暴的动作,没有轻视的理由。
南纤洲战争时期姚珍珍曾去信与这位大妖断交,但说到底他们实际并没有利益冲突——葛胥从来都是旗帜鲜明的反对幸黎登位的,新任妖王也算是他一手扶植的。
总得来说,这条总是显得格外老奸巨猾的蛇妖,对人族的态度一直相当暧昧。
即使是姚珍珍,也不能对这样一位大妖的邀请视而不见。
“我与他有约,”她将先前的事情寥寥几句带过,又转头嘱咐姚淼淼,“我与鸣臻去寻他,淼淼,你先回去鲤乐馆。”
姚淼淼顿时愤愤,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含幽怨的多看了姚珍珍几眼。
姚珍珍直到姚淼淼定然是心情抑郁的,但此刻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办,她也没过多精力再去照顾师妹的一些别扭心思,只是伸手胡乱的呼噜了几下对方的头发,将姚淼淼一头精心打理的发髻摸成了一团糟,才一手拽过一边始终但笑不语的燕鸣臻,掀起了轿帘。
“外面人太多了,”她看了一眼车外人流,微微蹙眉,又转回头,“谁带了易容丹么?”
她与燕鸣臻两人的外貌在集市中皆是醒目,且不提燕鸣臻外表是如何的光华夺目,扔在人堆里定然是鹤立鸡群。
便是姚珍珍本人,他的面孔在整个昭华城内可说是无人不晓。若是真的大辣辣的走在街上,定然是要引得万人侧目,流言漫天的。
易容丹虽然虽然只可短暂改变形貌特征,但药物作用,加上帷帽之类遮盖物品,走在人群中,便不至于太过醒目。
燕鸣臻却摇了摇头。
姚珍珍以为他身边未带丹药,正要转头看向姚淼淼,手中忽然一沉。
青年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一枚冰凉的金属物件放进了她的掌心中。
“将此物戴上,输入灵力,”青年低声道,“便可变换形貌。”
姚珍珍低头,摊开掌心,看见了手中物件——那是一枚鎏金的指环,表面雕着古朴的花纹,顶上镶嵌米粒大小的石榴石一颗,瞧上去倒是十分的其貌不扬。
“我倒是听过有些法器可以助人变换外形……但竟然已经能做到如此精细了么?这么小的东西,光是阵纹镌刻便是难事吧?”她将戒指把玩片刻,随即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汩汩灵力顺着指尖输入到介戒指中,激活了其中篆刻的法文,在车内另外两人的目光中,少女的外形很快发生扭曲,只是一个眨眼间,一个身材高挑,其貌不扬的女修,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姚珍珍抬手唤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会自己此刻的样貌,微微点头。
“啊呀,”她颇为新奇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束发的墨玉冠,“没想到我还有能充作墨展宗弟子的一日。”
“鸣臻,你这用的是……”她扭头,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怔住。
原本坐在她身边的美貌青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颊瘦长、皮肤微黑的男子。
男子抬手,无名指上,一枚与她手上同款的金色指环正缓缓褪去灵光,指环上嵌着黄绿色的小小一粒橄榄石。
“此对戒使用的形貌是墨展宗内一对修士的,你手上的石榴石那枚,名为虞天光,”那个脸颊瘦长的男子开口道,“我这一枚,则叫邬日眠。”
“易容的效果最多能持续三个时辰,珍珍,我们走吧。”
姚珍珍心底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名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两人就此改换形貌,在经过某个人少些的街巷时,掀开了轿帘,就此与剑宗众人分流而去。
***
顺着蛇镯指出的方向,二人一路前行,与无数人流逆向而走,绕过各条街道,只觉得越走人越少。
“墨展宗真有这虞天光与邬日眠两人么?”终于走到一条无人的街巷中,姚珍珍靠近了身边人,终于得以开口询问起来。
男子轻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身边女子。
“自然是有的,”他忽然伸手,从女子头顶拂过,挟走一片将要挂在她发顶的梧桐叶,“他们二人皆是郦城人,幼时相识,青梅竹马,长大后一同拜入宗门,并结为道侣,感情甚笃。”
姚珍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本以为这指环拟造的身份是虚构的,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人。
“那他们二人,知晓自己的形貌被这戒指拓印了下来,供人使用么?”她好奇的举起手,端详起指环上那枚小小的石榴石来。
“知道的。”姚珍珍显然是十分好奇的,但燕鸣臻的回答却忽然简练了起来,仿佛不愿再多提。
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姚珍珍抬起的手。
“你听见了吗?”男子问道。
姚珍珍一愣。
两人就此驻足,悠远的钟声穿过层层砖瓦,传进了她的耳中。
无形的音浪随之缓缓扫过整条街面,带起地面的落叶与飞尘。
姚珍珍循着声音转头,看见了道路的尽头,一座红砖砌就的古旧佛寺正静立着。
深秋霞光落在在庙顶琉璃瓦上,散射出嶙峋的七彩光芒。
一个身披绛红袈裟的高大僧人正在寺庙门前低头扫洒,沙沙声中,满地梧桐落叶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归拢。
“铛——”又是一声钟响,僧人放下了手中长帚,双手合十,看向缓步走来的姚珍珍二人。
“万物无常,相逢即缘,”他低声道了一句佛偈,语调低沉,“施主,可要来本寺逛逛么?”
僧人抬头,露出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来。
高眉阔目,肤色如雪,眼珠极浅,像是深秋水洗过后,无云的天幕。
两条细长的褐色竖瞳横过这浅蓝的天幕,盯住了姚珍珍二人。
第89章 论道
两条细长的褐色竖瞳居中切断了这浅蓝的天幕,收缩着,盯住了姚珍珍二人。
姚珍珍一眼将这僧人的面孔认了出来。
是葛胥。
这蛇妖惯常是有许多的身外化身的,但她见得最多的,还是这幅高眉阔目的北域僧人面孔。
对方选了这样一幅化身出现,显然也并未有隐瞒的意图。
这假和尚又在故弄什么玄虚?她有点莫名的侧过头看向对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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