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邀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她心里的想法不算客气,开口却还算平和,只是语气中满是疑惑。
那僧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对她的问话避而不答,只双手合十,再次低声道:“二位施主既然来此,即是有缘,为何不进庙逛逛?”
姚珍珍与燕鸣臻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是疑窦丛生。
这老妖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南陆六洲的人族修士中,很少有人笃信佛教,倒是妖族信奉此教颇多。
昭华城本也不该有这样一座藏匿于街巷当众的豪奢庙宇——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寺庙四角装饰皆精致,屋檐下垂挂着黄铜小铃,随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屋顶铺就的琉璃瓦上,竟然还密密麻麻的鎏刻着金色的花纹,实在是精巧至极,也奢靡至极。
如此豪奢庙宇,若在城中,必然是香火旺盛,信众许多的,此时正是白日,他们走来的长街上却已空无一人,庙中也没有什么人声传来,显然并非如此。
这蛇妖身后如今建筑,显然是其用妖力所搭建的一处幻境。
那么对方如此邀请他们进此处幻境,目的是什么?
燕鸣臻神色微微沉凝。姚珍珍却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直接开口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非要我们去这幻境里走一遭?”
红衣的僧人低眉浅笑,不再回话,只是依然摆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仿佛打定主意,只要二人不进入寺庙,他便不肯罢休。
深秋的晨光透过路边梧桐的枝丫,斑驳的洒在僧人的身影上,在他身下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他们当然可以转身就走,但姚珍珍凝视妖僧的面孔良久,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去。
她试探着上前,踏入了半只脚跨进庙门中,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于是又半边身体伸进去,探头探脑的打量了一遍庙宇内部的情景。
她的目光草草扫过寺庙内部,看见庭院左面种着一颗巨大的榕树,无数垂落的气生根上缠着祈福的绸带与铜铃静静垂落,正门对着的地方摆着巨大的铜制敞口香炉,炉中无数明灭的香火正冉冉升起淡青烟雾。
庙宇正殿内不知供奉的是何神佛,只看得见供台上堆满了瓜果供品,俱都新鲜欲滴。正殿边的朱红立柱上,缠画着不伦不类的几道金色蛇纹,显出几分特别的妖异色彩。
她草草扫过几眼,没发觉什么异常,便又退了回来,狐疑地再次扫过僧人的面孔。
葛胥却只是嘴角含笑,并不开口。
“算了,”她伸手抚过腰间剑柄,料想对方大费周章,应当不会只是为了消遣,便决定信他一次,“我们先进去看看。”
说完,她便回身,牵起燕鸣臻的手,两人一同向着庭院内走去。
姚珍珍先走进去,回头却看见燕鸣臻脚步一顿,站在寺庙的门槛外,双眸微垂,似乎是踌躇。
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她顿时一下心软。
“若你担心,便让我一人进去,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如何?”她对着门外的燕鸣臻说道。
***
燕鸣臻的脚步停顿在寺庙的门槛外。
他的手里还握着姚珍珍的手掌,少女在门槛的另一面,回头看他。
“你怎么了?”姚珍珍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
“快进来呀。”她催促道。
青年的目光垂下,盯着门槛上那些无形的皱纹,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掌中少女的手依然是温热的,燕鸣臻的指腹在对方掌心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下,微微叹息。
“倒也不必如此哄我,葛前辈,”他向前迈出一步,跨过寺庙的门槛,“我难道还能让她一个人去么?”
“再说,这种程度的幻境……”
他一脚踏进寺庙内,只留下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沙沙地扫地声中,那身形高挑的红衣僧人默然无声,仿佛只是个被设置好了行动轨迹的机关傀儡一般无知无觉。
***
虽然对对方说了不用一起来,但看见燕鸣臻还是一起进了寺庙,姚珍珍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的走近院中,姚珍珍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庭院正中那个巨大的香炉,正想走上前去看看,却忽然看见正殿供桌前有人影闪过,她微微一惊,还要再看时,手上却忽然传来拉扯的力度。
“什么?”她立刻回头。
但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姚珍珍的嘴唇抿了起来,她抬起手,看见了自己掌心里握着的,根本不是燕鸣臻的手,而是一支花瓣柔滑的白色山玉兰花苞。
整个庭院中寂寂无声,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
姚珍珍的神情慢慢地冷却了下来,那支山玉兰被她随手扔在一边,少女微微垂眸,单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我和这老妖怪玩什么哑谜,直接把剑架到他脖子上,难道他还能隐瞒么?无名躁郁涌上心头,姚珍珍眯着眼睛,心头盘算道。
——她是在蜃兽腹中活过好几年的人,心智从来坚定如铁,不会被幻术蒙蔽,因此很清楚现在眼前所见一切皆为虚伪,不说是葛胥故弄玄虚的把戏罢了。
就在她犹豫是否动手的这几秒,姚珍珍拇指按住剑柄,将灵剑推出半寸,再抬起眼时,眼前光景却已大不相同。
原本清冷寂静的庭院突然换作了人庭若市的香火寺,来来往往的僧人行者摩肩接踵,他们的服饰各异,相互勾肩搭背,低声细细私语,似乎正在赶着参加什么盛大的集会。
这些神态各异的僧人与行者面孔与肢体上或多或少的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姚珍珍目光随意的扫了一圈,便已基本能确认,这来往门庭若市,来去的都是些妖族。
“咔哒”一声,姚珍珍松开手指,将推出的剑刃又放了回去。
她伸手,一把薅住了从面前经过的一个小妖的衣领,将人拦住了。
“葛胥在哪里?”她询问这个脸上长着鳞片的女孩,看见对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什么?我,我不知道。”女孩颤抖着声音回答,一边摇着头,发间露出的尖耳上,长长耳坠随着女孩的动作而飘动。
姚珍珍的手指收紧了,她还想再问,却突然听到远远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姚施主!”一个身段妖娆的年轻男孩儿小跑着向她而来,他身上浅黄的袈裟随风舞蹈。
“姚施主,原来你在这里……”男孩跑到了姚珍珍的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深深喘息,“呼——等等,让我喘口气。”
少年穿着的僧衣单薄且宽大,随着动作而下滑半寸,露出他雪白的肌肤与纤细修长的脖颈。
这个身段妖娆的少年喘息了一会儿,抬起了头。
姚珍珍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少年的面孔是同样的雪白,发丝与眉毛都是浅淡的白金色……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长得活脱脱就像个年轻版的葛胥。
“姚施主,请随我来吧,”这个缩水版的葛胥捋顺了气息,直起身开口道,“师父正在等着您呢。”
“今日论道,您可是主角。”少年笑了起来,他带着强烈异域风情的五官随着情绪而动,显出格外的妩媚颜色。
他的话语声音并不大,但四周往来的人群却好像都有一副极好的耳朵。话音刚落,无论是僧侣还是游者,人人皆回头,盯着姚珍珍与这个少年。
他们的脸上露出相似的、艳羡的神色。
“是她?”
“她就是今日论道的人选?”
“真是幸运儿……”
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姚珍珍的耳中,让少女的眉头忍不住越蹙越紧。
葛胥这老小子又在搞什么鬼?摆出这一副拱火的架势来……
姚珍珍不愿再理会这些幻境里的假人有何反应,有些不耐烦地对着那披着袈裟的少年一点头。
这只年轻的小蛇妖眼睛一亮,当即跳了起来,开始为她引路。
两人一路跨越人流前行,往来的妖族皆回头打量着姚珍珍的长相。
这种被被各色妖怪一路注视的感觉,若换做常人,定然是要感到毛骨悚然,十分不适。
但姚珍珍是是个曾在南纤洲战场杀得血流成河的杀神,寻常小妖甚至不敢直呼她的姓名,自然不会为这区区注目而动摇。
她目光冷冷地回视那些揣度的视线,逼迫着那些小妖将打量的视线一一收回。
姚珍珍走在蛇妖的身后,步伐既稳且快,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前来论道的游者,倒更像是个视察领土的君主。
但走了没几步,姚珍珍的脚步忽然一顿。
那走在她前面的蛇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紧跟着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少年回头,妖冶的面孔上带着笑。
“那里面,是谁?”姚珍珍说。
少女的头侧着,看向两人右前方,一个半开着门扉的佛堂。
她虽如此问,其实心中早已答案——那正正跪在佛前蒲团上,低着头正虔诚祈求之人,正是与她一同入梦的燕鸣臻。
那蛇妖也看见了佛堂内跪着的男子,脸上飞速地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即很快恢复成先前的笑容。
“哦,是他呀,”少年笑了起来,长长的信子沿着菱形的红唇扫过,“他也是今日来到本寺的一位施主,姓燕。”
姚珍珍咬了咬牙,说:“我并非要询问他的姓名……”
“我是想问……他是真人吗?”
蛇妖妩媚的瞳孔眯了起来,男孩儿轻而软的声音含着笑意盈盈响起。
“姚施主,您在说什么呢?”
“我们当然都是真人,您是……燕施主也是。”他说。
“好。”姚珍珍当即一点头,就要调转脚步,向着那佛堂走去。
少年蛇妖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襟。
“姚施主!”他高声开口,引得周围人群再次纷纷侧目,“个人自有缘法,若是贸然搅扰,便不得灵通了。”
“灵个屁,”姚珍珍一振手腕,宽大衣袖随之发出哗啦一声响,将少年的手甩开了,“他从来不信这些,有什么灵不灵的?”
少年被她甩开,却也不再追,只是站在远处,眼眸微垂。
“有求则信,姚施主,他有求,所以信。”
姚珍珍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转身继续向前走,可手腕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不耐烦地抬起手腕——
葛胥之前留给她的那只蛇镯还扣在她的手腕上,此刻正随着她的脚步偏移而缓缓收拢,蛇鳞冰凉,紧紧贴着皮肤,仿佛一种警告,又好像一种提示。
姚珍珍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手腕上的蛇镯看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停下脚步。
燕鸣臻就在几步之外,背对着她,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头颅低垂,对身后的争论与脚步声仿佛毫无察觉。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祈求的姿态十分标准,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像个虔诚的信徒。
姚珍珍抿唇不语。
良久,她转过身,再一次低头打量起这少年蛇妖的面孔。
“他所求何物?”少女问道。
蛇妖笑了起来。
“这位施主所求何物,我等小妖,应该如何得知呢?”
“他既向佛祈求……”见姚珍珍面露不虞,似是又要爆发,少年笑意微微收敛,补充道,“……自然只有神佛能知晓他所求何物了。”
“姚施主若是执意要知道,何不随我一道去佛前问一问呢?”
姚珍珍掀起眼皮斜睨他一眼。
“问佛?”她的耐心已经不剩多少,“好,就让我去亲自找他问一问。”
***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门户大开的巍峨神殿。
姚珍珍打眼一望,看见殿内悬挂着各色五彩经幡与帷幔,三面立着三座描金塑彩的佛像,佛像俱都雕琢得十分精巧,衣褶纹路无不灵动,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只是她一抬起头,却见佛像面孔皆被云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供奉的究竟是何人物。
姚珍珍心里打了个突,感觉这些看不清面目的佛像忽然便失去了宝相庄严的光辉,反而有些阴森诡谲起来。
她知道葛胥是不太怎么信这些东西的,骂他一句“假和尚”也不算污蔑——此蛇妖虽在伽蓝满度留着个金身,也有个“王虺菩萨”的称号,甚至时不时还能吃到些供奉香火,但实际从来不信这些。
经书是一窍不通的,荤腥是从不忌口的,孔雀发狂时,这老蛇就挂在树梢上打盹看热闹,连尾巴尖都怠懒动弹一下——这还是他自己的原话。
总之,就是既不虔诚,也无敬畏。
那么,一个不信这些的大妖,为何忽然表现得像个狂信徒,搞出这一堆幻境?
姚珍珍眉头紧蹙,仔细端详起这庙宇内的一切,不免开始怀疑起来。
……这妖怪不会老糊涂了,信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教派吧?这一路走来,倒确实未曾见到那些供桌上放着什么正神尊灵的牌位……便是那小蛇妖所提“神佛”二字,也是模糊不清的。
即便不提那些无生佛、欢喜佛之类邪门的东西,便是净莲教曾经的那些妖人,也是相信他们所沟通的邪灵是所谓正神本尊的……若是葛胥真信了什么邪教,搞出这样一个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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