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红叶率先开口。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若宫主只是受了点伤,为何非要离宫?不更应该好好在宗门休养么,这信留的好生奇怪。
另一位副宫主迟疑地说:“我本想今日禀告宗主,昨晚在琼山下的河边,有两个弟子发现了几具狼尸,上面还残留着隐剑宗的剑痕,宫主会不会是被隐剑宗的人暗算了?”
“竟有此事?!”
众人大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信的笔迹确实是宫主的,但格外潦草凌乱,可见宫主当时心绪慌张,很可能是被人胁迫所留。”
“我看八成是那隐剑宗所为,绑走了宫主!”
“竟敢对宫主下手,我这就召集弟子带上家伙事,跟他们拼了!”
脾气火爆的副宫主已经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沈灵淇安静地坐在角落,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霾。他身量修长挺拔,生得眉目清隽,薄唇染着淡淡的粉,他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既还保留着少年特有的灵气,又有些青年男子的儒雅风姿。
在姿容各艳的众宫主中,样貌也丝毫不落下乘。
他沉声开口道:“此事尚不能下定论,以宫主的修为,她若不愿,无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她从烬花宫带走……”
话音顿了顿,“就算是东极剑尊亲至,也做不到。”
玉色的手指紧捏着手腕上的沉香珠串,因为过于紧绷用力,手背上的脉络泛出淡淡的青色。
话虽如此说,但沈灵淇想到昨日宫主反常的反应,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宫主在破镜时可能受了内伤,才让隐剑宗的人趁虚而入,带走了她。
这个猜测让他坐立难安,他不愿去深想。
廖红叶点头:“沈侍宫说得没错,诸位先不要自乱阵脚,我先派人去东洲打探消息,确定宫主是否真在隐剑宗后,再动手也不迟。”
万一宫主失踪之事不是被隐剑宗所为,他们冒然打上门,搞得两败俱伤,那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廖红叶年纪最长,副宫主们对她的话最为信服。
“宫主不在,我们一切都听廖师姐的。”
廖红叶再三叮嘱众人:“记住,宫主失踪一事,切要保密,严禁外传。”
第6章 谢无恙他果然是个变态。……
用完膳后,天色渐暗,糜月回到自己的寝殿。
随后有侍从送来了些她能穿的衣物和鞋袜,应该是受了谢无恙的嘱托,特意去山下城中采买的。
糜月有点嫌弃,这些裙子的质量远不如她平时穿的香云纱,可是寄人篱下,她也没得挑,只能凑合。
好歹她不用光着脚丫了。
随后侍从又送来了沐浴用的木桶,备好热水后,恭谨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糜月挥挥小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这里都是隐剑宗的侍从,近身侍奉她不放心。
再说了,泡个澡而已,她只是变小了,又不是变傻了。
坐进浴桶里,热蒸汽包裹身体四周,糜月舒服地眯起了眼。
正常尺寸的浴桶,如今对她来说,宽大地就像是个温泉池,她甚至可以把双脚抻直,半躺在里面。
在烬花宫时,糜月就很喜欢泡澡,浴桶底部的花瓣要铺满三层,辅以山泉水,还要用一千种不同的花炼制成的精油或牛乳涂抹身子,极尽奢靡。
而现在别说花瓣和牛乳了,只有一小碟子澡豆。
这些剑修们活得是真糙啊。
如果不是为了找回功法,她真是一天都在这待不下去。
糜月沐浴完,蹬掉鞋子,爬上床榻,抱着完全没有自己气息的小被子,有一点点惆怅。
说起来,她还是有点认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糜月这般想着,眼皮却开始打架,浅浅地一个翻身,脑袋一沉,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翌日。
糜月从被窝中醒来,这一觉出乎意料地睡得很香。
或许是昨晚舟车劳顿,坐了半天灵舟又爬了山的缘故,她这小身板实在是不经折腾,跑几步就觉得累。
糜月自己动手穿好衣服,对着铜镜梳头打扮,那些发钗饰物,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戴着实在太重了,只好先收进了储物袋里。
小孩子不适合编少女的发髻,于是糜月小手灵活地把细软的发丝,变了两缕麻花辫,然后又窝起来,缠成了两团小发包,虽然很朴素,但不失灵动可爱。
糜月对着铜镜左照右照,遗憾叹气,要是有些花钿点缀就好了,头发和脖子上光秃秃的,倒是有点不太习惯。
她推门出去,忽然瞥见大殿里遮光的幔帐,灵光一动,这幔帐的颜色是淡淡的水红色,倒是很耐看。
于是折返回来,动手剪下了两小条幔帐的布料,和发包绑在一起。两条布料水灵灵地变成了两条垂下来的发带。
糜月很满意,谁让谢无恙剪她裙子,她剪他的门帘子,倒是很公平吧?
暖阁里,侍从们已经将早膳准备好了,谢无恙也正坐在桌边等她。
看着小姑娘爬上板凳坐好,谢无恙目光微顿,发现小姑娘花苞上绑着的丝带颜色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
“昨夜睡得如何?”他随口问。
糜月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一般般,枕头太硬了,我喜欢睡软枕。”
“嗯,回头让侍从给你换一套。”
谢无恙看起来很好说话。
糜月端着碗小口喝着粥,心里闪过些许怪异感,怎么感觉他成了管家似的。
谢无恙看着她好好用完膳,叮嘱她道:“这里平时无外人打扰,你可以随意进出,但唯有顶楼,你最好不要进去。”
随后独自起身离开了暖阁,似乎回了自己的寝殿,殿门紧闭,不知在做些什么。
糜月揉了揉吃得有些发涨的肚皮,打算去散步消消食,熟悉打探下周围的环境,方便以后踩点。
她刚走出门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层叠的小楼,说起探查,她连这座悬海阁都还没完整地逛过呢,不如就先从眼前的开始吧。
整个悬海阁共有七层,于是她便一层层地往上溜达。
第一层是悬海阁主殿,只摆着几张闲置的桌椅,看得出主人没有什么待客之心,侧殿是她住的地方。
往上第二层是谢无恙的寝殿,殿门紧闭着,糜月直接掠过。
最让她惊讶的是,从第三层到第六层竟然全都是满满的藏书。
一排排的博古架摞满了各色书籍、剑谱,还有一些地志、文集、杂记,甚至还有讲堪舆、天仪、卜筮的书,堪称五花八门。
糜月扫了两眼,便觉得眼花。
光从看书的喜好,她就知谢无恙和她顶不对付,没有一本符合她的口味,这些书拿来垫桌脚她都嫌厚。
她烬花宫的寝殿里也有几排藏书,书名都相当直白,一目了然:
《论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妖女》、《合欢宗独家双修指南》、《魔尊夺爱追妻夜夜宠》、《失忆后妖王带崽找上门》……都是她翻了好几遍的心头好。
且说,那本《合欢宗独家双修指南》还是某年生辰,合欢宗宗主送给她的正版书。大抵是因为烬花宫和合欢宗名声一样的臭,糜月和合欢宗宗主有些惺惺相惜和臭味相投,在众多修仙门派里,她唯独和合欢宗宗主关系最好。
那本双修指南香艳绝顶,还配有插图,栩栩如生,糜月闲来没事就会翻一翻,只是还没来及派上用场就变小孩了。
可惜啊可惜。
那些可都是她珍藏的宝贝,也不知道她走之后,沈灵淇有没有帮她好好收好。
糜月一边想,一边慢悠悠地往顶层的阁楼走。
她想起方才在席间谢无恙的叮嘱,为何单单顶楼不能去?莫不是藏着什么宝贝,或者有秘宫的线索?
糜月一身反骨,越不让她去的地方,她偏要去看看。
顶层的殿门没有设置阵法,就这么虚虚地掩着,糜月见状心中窃喜,姓谢的也忒大意了,这不是方便她偷……不对,方便她踩点吗?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侧身钻入,殿里一片漆黑昏暗,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着,几乎没有光亮透进来。
殿内摆放着许多杂物,八仙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匣。影影绰绰间,糜月发现正对着她的墙壁上似乎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那画中女子梳着双环发髻,长裙飘逸,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那画像的五官,但从气质和身形,依稀能瞧出来是个绝艳姝丽的大美人。
糜月摸黑往殿内走了两步,怎么感觉这画像上的人有些许眼熟?
“嘶嘶~”
古怪窸窣的响声让她脚步一顿,糜月偏头,对上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瞳,宛如黑夜里燃烧的鬼火,层层的鳞片反射着冷白的碎光,从木匣子里探出头来,正在悄然地朝她的方向流动贴近。
“妈呀,蛇!!!”
糜月惊叫一声,吓得掉头就跑,脚底生烟。
正在屋内打坐的谢无恙,乍听到那声突兀的惊呼,倏地睁开眼,一连串“哒哒哒”慌忙下楼声传来,紧接着“砰”地一声,殿门被大力地紧紧关合。
谢无恙寂然不动,清淡含雾般的狭长眼眸往殿门的方向看去,灵识如过境的风般瞬间扫荡了整个悬海阁。
锁在自己屋子里的小姑娘,似乎受了点惊吓,但无事。
谢无恙松了口气,他的灵宠倒是被她吓得不轻,纷纷蜷缩回了匣子里。
……
糜月背贴着屋门,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
谢无恙他果然是个变态啊!
哪个正经人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养蛇啊?太可怕了!
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蛇了,方才那一眼,让她现在还头皮发麻。
糜月也不敢乱跑了,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连晚膳都让侍从送进了房里。
入夜前,糜月把窗户和门都关得死死的,检查了好几遍,方才提心吊胆地躺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裹得像个虾球,连脚指头都不敢露。
养这么可怕的东西,还不锁门,简直没有公德心!
谁知道那些蛇会不会半夜跑出来钻她被窝咬上她一口?
糜月战战兢兢,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辗转反侧间,她做了个噩梦,恍惚梦见了幼年时在无涯学宫的日子。
无涯学宫算得上是修仙界第一学府,由无涯道人一手创办。无涯道人已是半步成仙的修为,对神相的凝练更是炉火纯青,各大宗门挤破了脑袋,都要把自家孩子往里送。她娘亲——便是当时的烬花宫主,也不例外。
糜月小时候就生的好看,娘亲又是烬花宫主,刚入学宫,就成了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每天兜里、书箱里全塞满了小同窗们讨好送的饴糖。
糜月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像旁人会看宗门出身交朋友,她交朋友只有一个标准:看脸。
于是,那批学子中,最漂亮的男孩子就成了她的同桌。
她对待朋友也大方,吃不完的零嘴都会分给同桌,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每每都是推拒说:“不必了,我不吃。”
糜月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上课时也会叽叽喳喳,先生懒得管,越发衬得旁边的人沉静孤僻。久而久之,糜月对他就只有一个印象:她这同桌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是个闷葫芦。
糜月永远忘不了那年冬至,先生教他们凝结神相。
神相乃是神识的显化,神识越强,显化出的神相也越强,每人因为功法和天赋不同,凝结出的神相虚影也不尽相同。
她天赋异禀,先生不过演示了一次,她便掌握了精要,凝结出了一朵堪称完美的九瓣烬花神相,在半空中徐徐旋转,仿佛一朵美轮美奂的莲花法宝,惹来众学子们艳羡的赞叹。
先生正要夸奖她,下一刻,赞叹的声音更响亮了,但似乎并不是朝她。
糜月扭头一看,她那闷葫芦同桌竟然也凝结出了神相。一条洁白如玉、身形粗长的蟒蛇如有实质地攀绕在小男孩的肩头,他双眼紧闭,额头落汗,似在苦苦坚持着。
那蛇如新生般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她旋转着的烬花,瞳孔兴奋地竖直,如同看见了美味的猎物,旋即便朝她的神相扑去,张口就咬掉了她一片烬花花瓣。
糜月神识剧痛,当时便昏了过去。
……
第7章 你怕我?
糜月从梦中醒来,揉了揉尚有些混沌的脑袋。
没错,那个可恶的同桌就是幼年的谢无恙。
拜他所赐,她被他的白蛇神相咬掉了一片烬花花瓣,从此,她的九瓣烬花莲变成了残缺的八瓣。
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许多幼时的记忆都已模糊,但唯有那个场景,让她此生难忘,她也因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时候谢无恙多大来着?七岁还是八岁吧,她也记不清了。
因为比起后来成为宿敌打打杀杀的那些岁月,她与谢无恙幼年的这桩纠葛,实在不值一提。
糜月只记得后来,她娘亲气疯了,来学宫里讨要说法,当时的隐剑宗掌门领着谢无恙,给她下跪请罪。她昏迷了三日,谢无恙就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三日。
再后来,谢无恙就没有再在无涯学宫出现过。
“……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胃口。”
温润清磁的嗓音打断了糜月的思绪。
她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早膳用得心不在焉,惹来男人的询问。
因为她怕蛇,所以整个琼山的蛇都被除尽了,她好久都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谢无恙怕小姑娘够不着,特意给她盛了一碗白粥,摆放在她面前。
糜月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你怕我?”谢无恙留意到她的小动作,眉梢微挑。
糜月心道,不是怕,只是单纯地排斥和厌恶。
她不禁想,自己之所以会走火入魔变成小孩,会不会跟她幼年时的灵识受损也有关系?不然没道理,前几任宫主修炼都没出过错,偏偏到她这里就发生了这等离奇的怪事。
“顶楼的蛇是我饲养的灵宠,它们从不会伤人。”
谢无恙见小姑娘神思不属,想到昨夜的动静,以为她当真被吓到了,于是安抚道,“它们更不会无故跑出来,你不必害怕。”
不会伤人?
要不是她吃过亏还真就信了,糜月心下冷哼。
谢无恙今日穿着一袭竹月白衣,袖口纹着斜月梅枝,半束着发,墨染似的发间只戴着一根款式简单的发簪,端得仙姿秀逸,云淡风轻。
糜月好像就没见过他穿白、青、蓝三色以外的衣物。
多亏了那张过分俊美的脸撑着,他的衣品真就和今日的菜色一样寡淡。
倒是不见他腰间常别着的长剑,比素日多了几分居家的自在闲适,听说他已经修成了心剑,可以将本命剑收于掌心穴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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