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连家上下这么热情对待的样子,崔莹从前只觉一种复仇的快感,如今心情倒越来越复杂了,偶尔觉得这样也不错。
一切都准备得有条不紊,宴会上的许多菜肴和布置都出自她的心意,只有连淮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是光明正大之处的偷偷浪漫。连府上下气氛欢愉,其乐融融,时光在温馨和幸福中度过。
唯一遗憾的是,在家宴开始的前一天,连淮就被东宫紧急召唤,提前进入上仙界了。
他走时已然是深夜,崔莹已然睡着了,他为她点亮那一盏藤木灯,柔光照在她的脸庞上,美的如梦如幻。
他望了她许久,漠然的神色慢慢染上温暖的笑意,俯身吻了吻她的脸庞,将一封信留在桌上。
“走吧。”金麒麟苍老的声音从符咒中传来。
随着麒麟符闪出的光芒,连淮消失在了九州之外。
次日。
春宴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宴上不仅有亲戚朋友,更有所有与连家交好的世家门派头领,甚至东宫太子也带着人马亲自莅临祝贺。
来给崔莹敬酒问好的人络绎不绝,她一改从前闲云野鹤,骄纵随性的模样,气度矜贵端雅,无论遇什么人皆往来酬对自若,让人无不赞叹敬佩,私下艳羡她与连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连芊芊瞧嫂嫂这样人情通达的本事,羡慕极了,心想嫂嫂平日里虽然常有些让她大吃一惊的思想与言行,让她差点以为嫂嫂不是什么正经人,甚至不是好人也未可知,却没想到若她当真愿意做,也能做得这样好。
歇息的时候,她就凑到崔莹跟前说道:“今日天也有些热,嫂嫂依旧带着面纱,可嫌闷吗?”
崔莹淡淡道:“无妨。”
连芊芊听到这语气和声音,恍惚间还以为是哥哥在说话。爱情果然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她也曾经历过,因此深有所感。
她又见崔莹心不在焉的,心中明白了几分。
“嫂嫂,”连芊芊轻声说道,“你想哥哥了吗?”
崔莹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芊芊。
她今天穿着典雅,褪去了平日里天真打闹的模样,便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她那双像极了连淮的眼睛,澄澈干净,不染纤尘。崔莹对上她的眼眸,心中恍然一瞬,蔓延出几分莫名的感情,似欢喜又似酸涩。
但随即,她看见了连芊芊眸中透出的神态,转开了视线。连淮到底是无人能比的。
连芊芊:“……”不知为何,嫂嫂方才的目光显得有些嫌弃。
崔莹将目光放远。她好似当真想他了。她想起今日清晨看到案上的那封信,字字珍重,句句关心,想起自己在他临行前费尽心思为他准备各种丹药器具……在得知他离开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竟不再独属于自己,而是分出神思随他走到天涯海角。
“我明白嫂嫂的心,”连芊芊见崔莹出神,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也曾是那样的心,我从前喜欢的那个人志气很高,总爱闯各处秘境,因此经常远行。”
这说的是云少川?
崔莹回神想了片刻,发现自己无法与连芊芊感同身受。从前她与云少川并未真正在一起过,对他也从来没有过像对连淮这样的感觉。
“我对他动心,实则也是因为在一次秘境中他救下了我。”连芊芊说着眼中泛出朦胧的水光,唇角边却似扬起了微笑,“我喜欢他的临危不乱,机智和魄力,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那样惊心动魄,生死与共的情景,爱上了这种轰轰烈烈的感觉。我知道哥哥不同意,于是我就头一回做了荒唐事,逃课,偷偷离家……”
崔莹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她就说连芊芊有连淮当哥哥,怎么会看上云少川的,原来是因为大小姐被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任何危险,还以为这种上刀山下火海的爱情冒险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其实说到底,只是因为对方不负责罢了,没有保护这段感情的能力,却开启了这段感情。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个背信弃义的人,而他从前……”连芊芊和连淮的父亲失踪已久,母亲在她四岁时亡故,而这些话她也没有脸和哥哥讲,因此就一直闷在心里,直到今天偶然与嫂嫂谈论起来,竟有些收不住了,甚至还说到她凭心而论觉得自己比不过云少川从前的未婚妻……
“连家姐姐,”崔莹轻咳了一声道,“谢谢你信任我,但我怕你再说下去,你以后会后悔。”
连芊芊懵懂地看着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后悔?
“我不该和嫂嫂说这些的,”她垂下头,最终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她不快,“我只是看到如今家宴上热闹的场景,心里忽然有些忐忑。他的未婚妻着实厉害,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可以伤我哥哥的人,我忽然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崔莹难得温柔地说道:“不会卷土重来的。”因为她就从未离开过。
连芊芊却伤心道:“我实在放不下心,哥哥那样无辜,却两次遭到她的报复,我怕他再……”
崔莹轻叹了一声,安慰道:“不会再遭毒手了。”因为连淮早就遭过了。
连芊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感激地抬起头来,头一次大着胆子搂住了她的手臂。“多谢嫂嫂,我心里好受多了,有嫂嫂在身边,真令人安心。”
崔莹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倘若她知道她此刻搂着的人是谁,恐怕安心就要变成惊吓了。
“不瞒嫂嫂说,我今日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重火烈烈燃烧,把我吓醒了。”连芊芊轻声说道。
这回,崔莹面纱下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为什么会忽然梦到这个,梦里还有别的细节吗?”
“没有了。”连芊芊摇了摇头,“也许这只是个普通的梦吧。”
崔莹没有说话,心中却想起连淮曾经与她说过,连芊芊对气运规律的感悟能力很强,往往有先于常人的预知。她端起酒杯从座上站了起来,环视周围百余人的宾客,若无其事地道:“走吧,我们去给贵客们敬酒。”
“好。”连芊芊立刻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向了东宫那一桌。
皇室地位在连家之上,因此只敬过连家辈分最高的一位即可,与崔莹还没会过面。
“民女见过太子陛下。”崔莹俯了俯身道。
太子那时正在与昆仑派掌门人闲谈,听到声音微微点头,转身看向她时,目光中却饶有兴味。
“臣女见过太子陛下。”连芊芊随后道。
太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崔莹微微欠身之后就抬头与他对视,并不避讳他那令人胆寒的打量。
隔着轻晃的面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态,却能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带着轻挑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属于他自己的物品。
太子这是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孤听闻连爱卿近来已有意中人,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太子缓缓开口道。
“多谢殿下。”崔莹照着君臣之礼,敬了他一杯,抬手间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腕,他伸手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粘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原本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的,但为了一探究竟,压抑着不动声色,避让开了太子的肢体接触。
连芊芊敬酒时,崔莹退到一旁,放出神识观察太子。
她通过重火感知情绪变化,感受到太子打量连芊芊时更加放肆的控制欲,仿佛还有一种带着羞辱和欺凌感的情/欲。
崔莹有意克制着,才没立刻让重火烧到太子脸上。
难道这就是连芊芊预知到重火燃烧的原因?
太子正欲向连芊芊伸手,却被崔莹踏前一步拦住,笑道:“妹妹这杯酒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山醉梦庄特产的东西,性子之烈世间罕有,原先当是家主亲自献给您的,如今就由妹妹代为献上,殿下可要小心慢着点喝。”
太子眯了眯眼,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听到她这么一说,顿时不敢轻易去接。他从没听说过有个地方叫云山醉梦庄,也不知真假。
“多谢提醒。”过了片刻,他声音阴冷地说道,还是接过了那杯酒,喝了一口。
然而崔莹却能感到太子身上的灵力隐隐波动,调动全身修为把那一口酒全都打散了。
真是一个谨慎又多疑,却生怕别人怀疑的人。崔莹心道。
与此同时,她也看出经过这番打搅,太子也就没了调戏连芊芊的心情。
然而就这样放过他,也着实没有道理。
“我从前常听家主说有意将妹妹许给殿下做太子妃,可惜妹妹没有这个福分,还请殿下勿怪,倾心爱慕之事着实勉强不来,尽管妹妹错看了人,但那人也着实是她当初遇仔细选中的,只恨知人太少,不堪细选。”崔莹笑盈盈地说道,然而这话却叫太子身旁的人脸色全都变得十分微妙。
她说出这话,着实是在有意羞辱太子了,就差直接说他不配被连芊芊喜欢,连芊芊就算选渣男也不会选他。
太子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冷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听连爱卿说你是紫金山中守林人家的姑娘吧,大约从小没见过几个男子,竟也懂这样的事,可见城府不一般。”
崔莹知道他动了怒,心中越发笑了,用天真地神态说道:“不瞒殿下说,民女虽然见过的男子少,但只见过一人就足矣。民女自打见过连家主以来,便觉惊为天人,从此钟情,往后再见到其他的男子都觉得入不了眼,索性戴上面纱,眼中看不见也就不会膈应的慌。”
这话讽刺得更加犀利了,再配上正对着太子的白色面纱,其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猛然之间捏紧酒杯,厉声道:“既是如此,孤倒要命令你把面纱摘下。”
此话一出,附近顿时静了一瞬,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抬眼向这边看过来。
第66章
连芊芊已然吓得脸色发白,拼命给崔莹使眼色。崔莹却依旧笑盈盈的,不惧不恼。
“民女初来金陵,近来水土不服生了病状,只怕会惊吓到陛下,还望陛下体恤。”
这话说得体面,却叫人如鲠在喉。却在这时,有人走到太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蹙紧眉头,深深看了崔莹一眼,似是无心纠缠道:“既如此,你好好休养。”
说完,他转身走了。
崔莹望着他向后房拐角处去了,连带着小半随从侍卫一同过去。
她收回视线,却见连载仪不知何时已到她身前,说道:“方才是怎么了?可是太子殿下有哪里为难了姑娘?”
崔莹摇了摇头,见他担心却又欲言又止,不敢多言的模样,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连淮不在时,连家说话做事都少了几分硬气。倘若有谁窥伺连家已久,就会趁着这档口发难了。
发难……崔莹心中蓦然之间一紧,太子充满占有欲的轻浮眼神重又浮现在她心头。
他明知道连淮对她和连芊芊的宠爱,就算连淮现在不在,他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唐突他们呢?甚至引起了连芊芊梦境中的重火。他就不怕连淮回来后算账吗?到时他太子的位置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了。
除非他笃定连淮来不及报复了!
假如这样,那么他来今天这场家宴就是为了……
“门口报备的名录里今天来了多少人?”崔莹突然问连载仪道。
“二百零七个。”他答。
崔莹闭上眼睛,感应着从连淮给她的家符上传来的结界波动。
多了一个人。
崔莹睁开眼睛,厅堂里装点雅致,丫鬟侍从来来往往,杯盘相碰的轻微声响像棉絮里的针那样,从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中扎出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晰缓慢,仿佛每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印刻。
“去查查饮食,尤其是茶酒,还有灯烛,容易放迷药一类的,看有没有异样。”崔莹对连载仪道,“然后观察府中从宾客到随从有没有被偷换人,检查所有阵法和地道。”
连载仪听他如此说,神色蓦然之间紧绷,压低声音道:“姑娘是怀疑太子殿下有什么动作?”
“倘若是这样倒好了。”崔莹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寒意,“只怕今天动手的人不是东宫一脉,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太子深沉谨慎,倘若是他动用自己的势力策划阴谋,那他势必事事小心,绝不会有那样肆意冒犯的眼神。瞧他今天的表现,倒好像是坐收渔翁之利,在旁瞧乐子,却又无比笃定连家会落败一样。
何况,皇室实力不够强,若要对连家斩草除根,势必要结盟,而阮家在之前大战中伤了元气,昆仑派掌门人也不是傻子,除开这两大势力,谁能来做他的盟友呢?
但既使如此,又从哪里来另一方神秘势力成为今天的幕后之人呢?
外境……
崔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
另一边。
太子阴沉着脸色,将几名侍卫带到了园中如厕之处后一片鲜有人至的树林。
“谁允许你今日出宫的?”他板下脸,厉声问道。
“殿下,”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侍卫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八儿向来安分守己,如今追来实在迫不得已,只为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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