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楹想着,往后应是能见一面。
翌日晨起,浓雾还未散去,雾气弥漫,如梦似幻。外头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寒意弥漫。
一双玉白的纤纤素手掀开青蓝色纱帘,苏扶楹坐起身,脸颊粉嫩,声音略带些哑,问,“盈玉,何时了?”
“卯时了,姑娘。”盈玉起得早,天蒙蒙亮时就亲自去小厨房把汤药熬上了,之后又赶忙把夫人送来的新衣裙整理好。
盈玉从隔间进来,怀里抱着两身新衣,声音清脆,道,“姑娘可要起身?这是蒋婆子一早送来的,说是让姑娘试试合不合身。”
苏扶楹偏头看过去。
衣裙被盈玉托起,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一条粉色雪狐棉衣。皆是少女非宴请不常穿的艳丽颜色。
苏扶楹罢手,“收起来吧。你知道的,我不喜过于绚丽的颜色。”
盈玉莞尔,道,“盈玉晓得姑娘喜好,然,夫人遣人告知裴公子今日要来府中,说是商量与姑娘的亲事,蒋婆子强调要奴婢好说歹说劝姑娘换上。”
苏扶楹无言,颔首选了前一条。梅红色裙摆长至脚踝,颜色鲜艳,在漫天飞雪中愈发显眼。
简单用餐过后,便有婢女来请苏扶楹去前厅。
行至半路,见庶妹苏绾绾立在莲花池旁。
隆冬之季,莲池荷叶枯黄,残荷随凌厉的寒风飘荡,离苏绾绾最近处,冰面裂开大口,冰冷的水冒出,瞧着就透着寒意。
苏绾绾是万姨娘所生,比扶楹小一岁,年芳十三。长相清丽,水汪汪的桃花眼透着骄横。
淡粉色裙摆被风扬起,苏绾绾向前走一步,颔首伏身,道,“阿姐安好。”
言罢,苏绾绾起身,瞧着嫡姐身上靓丽的烟笼梅花百水裙,眼底划过嫉妒。
凭什么好的漂亮的都紧着苏扶楹?
这条百水裙天衣阁新品,前个送到府中,苏绾绾求了嫡母好久,无奈嫡母不同意,只得作罢。原来是留给嫡姐的。
苏绾绾眸子转了转,脆声唤,“阿姐快来瞧瞧——池子里头是不是有东西,方才妹妹还听见声响了呢。”
苏扶楹勾唇,大致猜到小庶妹的意图了,见扶楹每靠近莲池一步,小庶妹的眸子就愈发亮,虽内心激动不已,仍要抿唇,克制嘴角扬起的笑。
扶楹心底发笑。
苏绾绾并非是大恶之人,不过是被万姨娘养的刁钻娇蛮了些。上一世,苏家被害,苏绾绾依附宦官,暗地里找寻苏家蒙怨证据,再装作“不经意”让人传给苏扶楹。
所以说,对于小庶妹,苏扶楹不觉厌恶,只念着怎样压压小庶妹的骄横性子,让小庶妹心甘情愿识字读书。
扶楹留了心眼,在小庶妹伸手推她时就避开。未成想蠢货小庶妹脚踩裙摆,失去平衡向莲池倒去。
“扑通——”
“……”
“救命啊,本小姐落水了啊啊啊啊。”
苏绾绾呼救,如大蛾子一般在水里扑腾,惶恐无措。
“……你试着能不能站起身?”苏扶楹提醒。
初冬时候,池子里的水被下人排了一半,加之结冰,如今应只没过人腰际。
池水寒冷刺骨,苏绾绾不应声,只顾着眼泪哗哗流。忍不住埋怨,都怪苏扶楹,谁让她躲开的,不知道她会掉下去吗?苏扶楹一定是故意的呜呜呜。
昔日娇蛮的小庶妹嗷啕大哭,溅起的水花半人高,苏扶楹忍不住发笑,揉了下发痛的额头,向后退去。
扶楹后退着,未曾注意身后有人。直到撞到人停下。
少女转身望去,眼底的笑意未敛。眸中带笑,明亮如星辰,顾盼之际,清灵娇憨,轻声唤道,“行砚表兄?”
“嗯。”裴行砚嗓音低沉磁哑。
扶楹肤光胜雪,眉眼如画。灿阳映照,瓷白纯净的小脸带着红晕,眸子因着震惊睁大,杏眼清澈如水。浓稠发尾扬起,海棠花清香扑鼻。
裴行砚身着月牙白锦袍,未带发冠,只玄色丝带系着,身形清瘦,飘飘欲仙,似皎月难攀。
无故被少女踩了一脚也不生气,面上沉稳,“被欺负了?”
苏扶楹一噎,没忍住咳了两声,“未曾。”
转身见苏绾绾已经被小厮捞起来了。
小庶妹唇瓣苍白,头发丝凌乱,浸湿的衣裙贴在身上,狼狈不堪。而苏扶楹衣裙完整,怎么看也不似被欺负的那个,倒似欺负人的那个。
苏绾绾气哭,转身跑了,还不忘放下狠话,“苏扶楹,我不会饶了你的。”
看着真的被气坏了。
苏绾绾走了,匆匆赶来的婢女、小厮紧跟着离开,盈玉今儿未跟着苏扶楹,现下,池边仅剩扶楹和裴行砚。
少女又咳了两声,掩饰心里的尴尬。
裴行砚眸子如古井般深幽,似担忧似心疼,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深邃的让人瞧不出心情。
他主动提起亲事,语气毋庸置疑,“待你行及笄礼之后,我们便定亲。”
苏扶楹又咳了起来,如果说前两次还有情绪故意作祟,这次完全是惊住了。
这么快?
算算时间,不过短短一月。
苏扶楹粉嫩的脸颊红透,耳尖染上一抹绯色。
表兄他……很急吗?
裴行砚有公事在身,本说着与苏扶楹一同商量,但只得匆匆离开,临走时,男人漆黑的瞳孔泛起涟漪,言,“伸手。”
少女疑惑地望向他,伸手的模样瞧着有些乖巧,“啊?”
玉佩触感冰冰凉凉的,苏扶楹瑟缩下,纤细的手掌握紧。
是一枚青玉镂雕佩。
半个巴掌大小,纹理苍劲有力,瞧着有些年头了,却依然通灵剔透,一瞧便知是被主人珍惜之物。
苏扶楹下意识想还回去,裴行砚微微掀起眼,嗓音如高山之雪般清冷,只道,“送予你的。望你日后莫要再以身涉险。”
少女眼神灵动,思绪转了转,晓得裴行砚的意思。
他把人圈到自己名下,告诉少女,你不必以身涉险,不论是自己故意,还是他人有意,都不必怕。他可以做靠山,为后盾。
苏扶楹心下一暖,“多谢表兄。”
“嗯。”裴行砚回应,颔首告辞,“因公事缠身,今日诸多不便,改日细谈?”
裴行砚清冷如月,却也并非不近人情。
苏扶楹细眉弯起一轮月牙,多了真诚,“依照表兄意思便好。”
送裴行砚至苏府门口,少女目送男人离开。
裴行砚身姿挺拔如松,步履从容沉稳,气质高贵沉稳。
入夜,暮色笼罩,乳白色的月光清凉。午时过后又飘起雪花,临近夜晚愈发大了,太傅府明灯高挂,以往的寂静被喧闹取而代之。
明兰院,气氛凝重。
里间,苏绾绾脸颊潮红,捏紧薄被的手指发白,浑浑噩噩,陷入梦魇,惊恐害怕到身体发颤。
万姨娘心疼落泪,语气中难免带着埋怨,“老爷,咱们绾绾虽说平日骄横了些,倒也是个知礼的好姑娘,不知大小姐为何偏生要把绾绾推入莲池。如今隆冬季节,池水寒冷刺骨,绾绾落水,定是凶多吉少。”
“老爷,您可要给咱们绾绾做主呀!“
万姨娘生的温婉,眉头紧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不由怜惜。
苏父拍了拍万姨娘手腕,宽慰道,“大夫在呢,绾绾定然无事。至于扶楹……“父亲停顿几秒,像一下苍老许多,“扶楹定然不是有意的。”
苏扶楹匆忙赶来,听见这话,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眼底划过失望。
不是有意?那便是变种认为小庶妹落水是她推的。
虽未曾料想这事会闹大,但扶楹也不是无能之人。她错开众人进去,与万姨娘对立而站,“不知姨娘此话从何谈起,您是亲眼见我推了庶妹?还是随意听信他人之言便不加分辨地轻信了?姨娘可要仔细斟酌一番。”
“我道姨娘是聪慧之人,我有无动机、有无念头推庶妹,姨娘理应清楚。”
是的,扶楹本就没有理由针对庶妹。她是长女,亦是嫡女,新衣发饰都是紧着嫡女,之后才是庶女。
扶楹不必争,也是赢家。
盯着苏绾绾被冻得发白的脸,苏扶楹启唇,把事情交代,“我不否认苏绾绾落水之事与我有关,但姨娘是否了解过整个过程,又是否知晓庶妹意图谋害嫡姐未果,反搭自身,坠入莲池?”
少女的话掷地有声,不仅是说给万姨娘听的,也是说给苏父听的。
父亲不知真相,便认为是扶楹把庶妹推进莲池,着实让人心寒了。
但小庶妹走时虽放下狠话,但更多的是小姑娘的娇气蛮横。
苏扶楹仔细把今日的事情想想,心里升起疑惑。
苏绾绾从坠入池中到被小厮捞起,不过一盏茶功夫。照理说,不应会高热不退。
扶楹蹙眉,苏绾绾这副害怕发颤的模样瞧着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那这人是谁呢?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呢?
第3章 “爹要把小九卖了!”
苏扶楹抬眸,对上一双丹凤眼。
柳姨娘生的娇媚,虽是冬季仍着一袭玫红色薄裙,眼角斜斜挑起。对上扶楹的目光也不闪躲,四目相对,柳姨娘在笑。
寒意从脚下一点点渗透,扶楹不禁打了冷颤,内心惊恐。
会是……她吗?
半晌,扶楹掩下心中所思,颔首,回了柳姨娘一笑。
心头的谜团越来越大。扶楹叹气,太傅府内也不太平。
苏扶楹思绪转了转,如今无法子弄清事情,便计算着明日来寻苏绾绾问一问。
翌日晨起,外面雪花已停,曦光普照,冷风中带着暖意。
苏扶楹洗漱一番,早餐未用就至明兰院。
院内萧条,只余三两个婢女、小厮在门外扫雪,屋内房门紧闭,隐隐能闻苏绾绾咳嗽声。
“大姑娘安好。”身着碧色长裙的婢女上前行礼,然后道,“老爷交代这段时间不让旁人靠近明兰院,大姑娘暂且回去吧。”
苏扶楹抬眸瞧了一眼,未为难婢女,转身离开。未回明秋院,而是拐道去了苏母房内,陪着母亲用过早餐,听见母亲提起昨晚的事儿。
苏母身子不好,冬日怕冷,昨夜早早睡了,后院的人不敢去叨扰,苏母便没有出面。今日一早,婢女们的话就传至耳边。
苏母沉吟一会儿,启唇,轻声交代,“楹楹,你日后莫要再与苏绾绾交往,她是庶女,你是嫡女,嫡庶有别,你日后再遇她,不理罢了。”
“今早你父亲早朝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言,朝堂之事伤形费神,莫要再让后院之事耗费他心神。”
苏扶楹与母亲相对而坐,垂眸,不言语。
“母亲知晓,昨日你受了委屈。”苏母偏头咳嗽,过一会儿,又宽慰一番,“左右你不过一月便要嫁与裴家公子,这期间切勿再生事。”
苏母话里话外皆是让苏扶楹不要再细究昨个落水之事。
扶楹垂眸,浓密的眼睫遮盖眸中情绪,乖巧应声,“是。”
苏扶楹眉头一跳,她隐隐知晓此事不似表面这样简单。
不恰当的拿烟花作喻,星火一点,燎原之势,随便一个人扯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苏绾绾落水之后,扶楹成日待在府内,已有七日不曾出府。
及笄礼将至,苏母便央着扶楹出来转转,添置些喜欢的纱裙、首饰。苏扶楹对女子饰品不甚在意,挑了一套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从玉堂出来。
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抱住苏扶楹小腿,很紧。
小姑娘穿的很破,粗衣上布满补丁。手指血淋淋的,指尖还在滴血,染红了苏扶楹裙摆。一张小脸青紫,眸子却透亮,眼底满是狡黠。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要把小九卖了,小九害怕呜呜呜。”小九最会趋炎附势,瞧着姑娘是个有善心有钱的,当即窜了出来。
这可是摇钱树啊!
银子呀银子,有银子就能给娘治病了,爹肯定也不会再打她了。想罢,小九双手紧扣,生怕苏扶楹挣开。
扶楹环顾四周,未见小九口中的那个要卖了她的爹爹。
虽疑惑,但见小姑娘惨兮兮的,一瞧便知是贫苦家的孩子。
街道上商贾云集,人来人往,苏扶楹无意滞留太久,拿出一些碎银递给小九,温声细语,“你叫小九是吗?乖,先把姐姐松开。这是姐姐一点心意,你可以去买些吃的,好吗?。”
小九小脑袋揺成了拨浪鼓,手下的动作没有一点放松,反倒抱得更紧。
不行不行,太少了。
这个姐姐怎么这样抠门,还没有上次那个好心姐姐给的多,上次那个姐姐可是把身上的银子全给小九了。
那个姐姐真是个好人。
小九眼睛亮晶晶的,不忘给人发好人卡。
苏扶楹出门并未多带银两,一会儿去添置文房四宝也需要不少。算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扶楹把其他银子从盈玉手中接过,作势便要递给小九,小姑娘清亮亮的眸子“不经意”落在钱袋子上,嘴角的笑意压不住,瞧着灵动可爱。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抹清丽倩影从人群中挤出。
姜玉晚一身黑衣,发丝高高束起,无头饰,只黑色发带系着,眉眼漂亮,瞧着英姿飒爽。
那姑娘上前几步,伸手捏着小九耳朵,把人提溜起来,脆声道,“小啾啾,你又又又在骗人了?”
小九讨好地笑,鼻涕冒出,挂在唇边,晶莹剔透,果断认错,“姜姐姐我错了,小九真的错了。”
“小九”两个字被咬的很重,表示对“小啾啾。”这个称呼抗议。
是的,姜玉晚就是那个被骗了全部身家的好人姐姐。
姜玉晚也很无语。TM的谁一觉醒来就魂穿古代了?古代就古代吧,还是个庶出小姐!庶出小姐也行,第一天还遇到了诈骗!
那时姜玉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路上捡了一袋银子随手揣在了怀里,还未暖热乎,就被“可怜无助”小姑娘小九骗走了。
要不是姜玉晚留个心眼跟去,还不知道小姑娘双亲健在,身体也好。
当初是谁说的“父母双亡,没钱吃饭。”谁说的“姐姐帮帮小九,小九饿饿。”
凎啊!
姜玉晚:垂死病中惊坐起,傻逼竟是我自己?!
套路,都是套路。
姜玉晚控诉完,把小九拉到苏扶楹跟前,不容置喙地道,“小啾啾,道歉。”
小九眼眶通红,“啪嗒”一声眼泪掉落,背手擦去,乖乖道歉,“呜呜呜姐姐对不起,小九不是故意骗你的。娘生病了,爹不给治病,小九才来跟人要钱的。”
小九小手攥着姜玉晚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姜姐姐,小九很听话的,很久没出来骗人了,你不要讨厌小九。”
……
哭得大声的小九,最后被一袋桂花糕、一袋糖炒栗子哄住了。
小九护食般把东西揣进怀里,坐在马车里往远处张望,生怕好吃的凉掉了,归心似箭。
一个时辰之后,苏府马车经过一座古桥,驶过几条狭窄小道,最后停在一间草屋前。
小院破落杂乱,屋顶漏风,茅草未压紧实,被狂风卷起飘飞,走进屋内,墙角遍积灰尘,挂满蛛网。
小九娘躺在冷榻上,身上薄薄一层被子,苍白的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对两位贵客颔首告歉,然后把小九叫在跟前,言,“去把水烧上。”
小九轻轻“哦”了一声,熟练地去烧水、煮药,动作麻利的不似六七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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