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楹:……大可不必。
婆子匆匆忙忙出去。其他识眼色的也不往扶楹跟前凑,生怕被那不讲理的蛮横婆子记恨上。
离扶楹最近的姑娘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冻伤青紫的手指在腰间蹭了蹭,小声问道,“公子来寻的小妹是何长相,奴应许认得。”
素蕊是心甘情愿至迎春楼的。娘生下她就没了,爹酗酒,凶狠起来时常把她打致半死。所以,在知道爹花了一两银子把她卖到青楼时,素蕊没有半点反抗,反倒松气般的解脱。
但她也知,有些姑娘迫于生计,心气儿高。初至迎春楼,不懂规矩。触到婆子们霉头,毒打一顿,不给饭吃都是常事。
不过……
这还是素蕊第一次见有姑娘的兄长来寻人。
扶楹抬眸,学着京中公子哥的模样,纤纤玉手扶在桌角,言,“家中小妹名唤小九。长相中规中矩,就是皮肤有些黑,瘦弱,性子极拗,姑娘可识得?”
“认得的。”素蕊眼睛发亮,语速快了些,“昨日她失手打碎萍萍姑娘的琉璃盏,吃了板子,被关进了柴房。”
“今个一早马婆子遣她去买桃酥饼,我还瞧见了呢。”素蕊接着道,“小九紧闭还未到时。她归来也定是被关在了柴房。”
扶楹比素蕊高一头,她起身,眉梢染笑。衣袂随风,温文尔雅,尽显贵气与风华。
素蕊脸颊微红。
小九她兄长生的好生俊俏。
还未踏出一步,扶楹瞧见婆子从拐角处走近,说话声随之传来,“公子,您瞧奴给您拿什么好东西了。”
“公子怎的起坐了?”婆子眸子滴溜溜地转一圈,停在素蕊身上,出声骂着,“定是这小贱蹄子不懂伺候人,惹得公子不如意了。您快快坐下,一会儿奴便去收拾了她。”
“还不快去沏一壶上好的茶水来。好生动动你的脚吧,娇气的姐儿。”
屋内嗓门大。外头婆子们手里的动作没停,“瞧瞧!人家好大的威风。素蕊那丫头,平日最是勤快的。落在她嘴里,小贱蹄子、懒猪、破烂玩意儿地可劲骂。嘴上可积点德吧她。”
“谁道不是呢。人家惯会讨好,瞧瞧,胸口那一团都快塞不下了。不过也无法子,人李总管可就吃这一套。”
旁人不忿。说着那婆子坏话,最后以人有李总管为靠山结话。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扶楹听着,眉头紧蹙。
女子为何一定要为男人的附属物。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为何一定要插入谁有谁作靠山。话语间,为何一定要染上不可言说的欲色。
寒意从脚底往上窜,扶楹心头一震。
她真的不知晓缘由吗?
她是知晓的。
她晓得世道无情、女子不易;晓得一味麻木、屈服、无自主的女子有千千万。
扶楹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素蕊乖觉,沏来茶水。错身下去,轻声言,“公子,我帮您去寻小九。”
第9章 较浅的月光洒在头顶
素蕊言罢,低眉顺眼下去。
婆子乐呵呵上前,拿出藏在衣袖的粉末,晃了晃,“公子瞧瞧。奴给您拿的什么好东西?”
婆子方才至前院已经言明了老鸨。老鸨虽有意上心探查,然,今晚翠兰姑娘许了万员外。万员外是个脾气不好惹的,稍有不顺,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老鸨恐生事端,狭长眸子瞥了一眼婆子,只道,“好生把人给请出来。”
老鸨语气不好,婆子被讨好谄媚惯了,暗地里撇了撇嘴,行至后院,想起枕下还有些助兴的药粉。这些公子哥,她见的多了。甭管面上多温润,私底下指不定玩的多野。
上次那个崔大人,也是这般白面书生的俊俏模样,还不是在楼中与翠瑶姑娘痴缠三天三夜。听说,翠瑶姑娘足足修养了半月才下床呢。
这般想着,婆子笑意更深。手脚利索地为扶楹沏了茶水,手指捻起一些,放置在茶水里,轻轻晃了晃,粉末溶于水,未留下一丝痕迹。
扶楹不曾见过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上一世她嫁与裴行简,母亲也只送来几本画册,请了嬷嬷来教。
扶楹眸子微眯,暗想着,怎样不动声色拒了这“好意”。
“公子不必忧心,奴把控的好,份量小的不能再小。再者,如今已至酉时,您稍些与姑娘们行鱼水之欢正正好。”婆子把杯盏往扶楹跟前递了递。
扶楹心底清楚。虽说,婆子们之间有矛盾隔阂,但若是触及她们的共同利益,扶楹自是处于弱势的位置。
扶楹启唇问,“今个楼中生意可好?”
“好着呢。”婆子乐了,“咱迎春楼旁的没有,貌美的姑娘们可是大把的,别说今个,昨个前个,哪天儿营生不好了?”
兴许察觉到扶楹有意拖时间,婆子俯身,精明的眸子打量扶楹一圈,在扶楹以为婆子瞧出了什么时,婆子慢悠悠直起腰,出声,“公子且放宽心,您要什么样的姑娘咱这都有,断然不必忧心误了时辰。”
扶楹不再言语,怕婆子看破,只得伸手接过,轻轻抿了两口。
“公子怎的就用了这么点儿。”婆子嗔怪,语气中带着可惜的意味,“不过也无妨,公子用不完,奴替您便是。”
婆子面上带笑,身姿丰腴。许是描眉稍重了些,眼尾化的又细又长,她沿着杯口,浅浅喝下,还不忘对扶楹抛了个羞怯的媚眼。
扶楹:“……”
门口传来吵闹,婆子抬眸望了一眼。只见几个男人立在外面。夜色笼罩,灯笼还未来得及点亮,月色浅浅,衣袍、模样都看不大清楚。
婆子眉心微跳,道,“公子且再坐会儿。奴倒要去看看,是哪个贱蹄子惹来的臭男人。”
就知道这些个小东西不甘于堙没在后院。往日虽也有男人至后院寻人,言看上了哪个婢子,但大都偷摸着来的,这般明目张胆的,倒是第一次。
婆子恶狠狠地吐了吐沫,还未走近,便气冲冲地道,“哪些个小贱人的野情郎?竟胆大到进我迎春楼的后院。”
方凑近,才见是衙门的人。婆子惊住,官府的人怎的找上门来了?
衙役上前,刀未出鞘,威压袭来,婆子脚软站不住,哆哆嗦嗦地道,“官,官爷……”
“冤枉”“求饶”的话未脱口,便被人桎梏双臂,立在一群婆子前面。周边年岁小的姑娘聚成一团。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众人吓懵了。扶楹起身,往门外行去。她以为是盈玉见时头久了,报了官,却听领头人问,“何人名唤小九?”
素蕊携小九赶来,原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立在一旁不敢声张。听见这话,小九才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民女在这儿。”
“皇威浩荡,纲纪天成。迎春楼罔顾律法,低价交易贩卖女子,亦存在不寻常勾当,有通敌卖国之嫌。今皇上心慈,念及女子无辜,特命,解散迎春楼,女子可自行归家。钦此。”
领头人言罢,又问,“关婆子,崔婆子,万婆子,梅妈妈,陆掌柜,李总管可已抓获?”
“大人,皆已伏法。”紧随的衙役答。
婆子被带走时,大声喊冤。随之,一截准备好的抹布被塞进嘴里。婆子瞳孔睁大,瞧着害怕极了。
“呸!真是恶人有恶报!”有人小声念。
“就是。关婆子平日打压新人,收算黑帐 ,这下可好,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知竟是这种境况。”
旁人只点评两句,散去。收拾包袱离开迎春楼。
楼中女子大都被迫入楼,没有过多情绪,走的干脆利落,也有对迎春楼有感情的老人,抹把眼泪,准备回乡下种田过活。
最后只剩下扶楹,小九和素蕊。扶楹立在阴暗一侧,小九和素蕊站在斜对面。小九挨了板子,加之未好生用饭,唇瓣苍白干裂,好不虚弱。
扶楹上前,行至素蕊身边。头顶昏黄灯光早已熄灭,较浅的月光洒在头顶,蕴出乳白色的光圈。
扶楹唤,“小九。”
小九瞧见扶楹,眼泪一下子掉落。方才聪慧果敢的小姑娘脆弱起来,“姐姐怎的在这儿,旁人没有欺负姐姐吧。”
扶楹摇头。
未过多寒暄,出了迎春楼,扶楹遣苏府马车送小九归家。盈玉在扶楹身旁陪着。
扶楹方才控制,加上未多用,药性便显现晚些,现在才感受反应。
少女脸颊泛起潮红,眸光水润似的潋滟漂亮,红唇微张,呼吸慢慢紧蹙。发冠稍斜,发丝散落腰际,纯情的少女眸中含着无措。
“姑娘。”盈玉听说过春楼诸多肮脏事儿,见扶楹面色不对,忙问,“您不会用了脏东西吧。马车也送人去了,这如何是好。”
扶楹脚底发软,堪堪站立。
盈玉急得团团转,扫视四周未见一人能帮忙。视线在对面停住,“姑娘,裴家公子在那儿,我扶着您过去。”
扶楹视线出现虚影,她摁着盈玉的手,简单摇头的动作也做不出。
别,别去……
第10章 杏眼清亮,不吵不闹
扶楹暗道不好。羞耻怯意涌上心头,鼻尖那一抹绯红更深,眼底水光潋滟,出尘若仙的姑娘坠落凡尘,微微喘气,白皙的皮肤染上娇嫩的粉色。
不知婆子用的什么粉末,前期不显,发作起来竟这般厉害。
少女难受到有些委屈,眼底氤氲着泪。
重来一世,也好难啊。扶楹不知怎样才能帮到小九和素蕊,知晓她行事极慢,应下与姜姑娘考科举的事也未提上日程。她故意忽视世道的黑暗,陷于自己的一腔热血无法自拔。
恍然间,扶楹觉得她未曾重生。更确切的说,这一世的种种经历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待什么时候,她发觉了,梦便醒了。
扶楹意识所剩无几,只觉身子烫的吓人。中途似是换了人,清冽的沉香绕鼻。扶楹蹙眉,把人推开几分,清亮的杏眸微微睁大,“裴,裴行,行砚……”
不再是往日的行砚表兄,这是扶楹重生后第一次唤他全名。
裴、行、砚。
少女嗓音如蜜糖般,无意识拉长,放软。芙蓉面染上媚意,衣襟被细密汗珠打湿,显出几分昳丽。
扶楹被人桎梏双臂,背靠在冰冷的车厢。坐的难受,扶楹眼底水珠一下子溢出,一滴滴砸在男人手背,烫的吓人。
扶楹控诉,“你待我一点都不好。”
“我现在有点讨厌你。”
她听见那人问,“看清楚,我是谁?”
扶楹生着闷气,闭口不答,那人追问。被问的烦了,扶楹故意道,“你是狗。”
少女真的委屈惨了。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一侧,起初因着药效发作,衣襟被扯松,发冠也不知掉到哪去了,万千青丝散落,摊在坐垫,惨兮兮地小声哼唧。
马车至府前停下。
裴行砚弱冠之后便自立宅邸。府中下人不多,门童十多岁大,规规矩矩立在一侧,不敢乱瞧。
裴行砚把人抱下。幸亏扶楹用的少,药效较微弱,在马车上闹腾的有一会儿了,如今早已没了力气,方才把玩的玉佩要掉不掉地握在手心,青蓝色穗子随动作摇摇晃晃。
扶楹撑起眼皮,牵起裴行砚一只手,把玉佩塞进男人手中。在扶楹手中虽是巴掌大小,落入裴行砚手中,便星点大。
裴行砚抬眸瞧她,冷情的孤鹰从高山上俯冲落地,安静呆在乖软可爱的少女身边。掩下眸中翻滚的黑色和欲色,静悄悄的,不动声色。
院内有冷池。冬天本就天寒,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虽小但密,不过一个时辰,门前便积了厚厚一层。
方进入冷池,寒意渗入骨髓,扶楹被冻的打了哆嗦,牙齿都在颤,呓语道,“好冷……”
“受着。”男人嗓音冷如高山之雪。
在知晓了扶楹孤身入迎春楼后,裴行砚是生气的。他今个与崔掌事和陆衙内同去迎春楼,正是因着楼中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少女胆大,竟敢独自去往鱼龙混杂的后院,不敢想,若非好运,一不小心便可能丢了命。
裴行砚出去,唤了两个婢女伺候。又遣盈玉回府禀,姑娘在裴清溪这边,时候晚了便住下不回去了,让苏家长辈不必忧心。
裴清溪是裴行砚庶妹,由温姨娘所出。裴行砚性子冷淡,与庶妹关系不亲近,今个用裴清溪名头实属无奈,改明让管家挑些东西送她,也算还了情。
婢女自前院进去,手里托着温热的毛巾和干净衣裙。浴池里的姑娘娇艳若桃,风华绝代。身上锦袍被打湿,紧贴于身,青丝浸在池水里,浮在面上。
婢女不敢乱瞧,哄着姑娘起身,给少女换了条衣裙。淡蓝色的长裙及至脚腕,白色锦织腰带束在腰身,杏眸潋滟清亮,不吵不闹。
安置好姑娘。公子携女大夫进来,摸了脉,出了隔帘,才言,“姑娘用了催.情药。还好剂量小,对身子损害不大,好生养上两天便可。”
“不过,姑娘体虚畏寒,夜里恐发高热。”女大夫接着言,“最好有人照顾。若姑娘发了热,再煎药服用便是。”
说罢,女大夫开了药方子。高门贵户家中皆有大夫和药间,拿药房给人简单一瞧便可抓药了。寻她来也是因着病人是姑娘,诸多不便。
婢女送大夫离开。裴行砚立于隔帘外,门未阖严实,玄色衣袍被风卷起小小弧度,腰间系带微微凌乱。男人鼻梁高挺,眉间含冰,出尘清冷,不苟言笑。
深邃眸子染上漆黑夜色,像一潭化不开的墨池。
扶楹在里间昏睡,外间寂静,一明一暗。
半晌,男人转身离开。
半夜,扶楹发热,浑浑噩噩,汗珠从额前下滑,落至颈间。脸颊泛红,全身似是覆上了淡淡的粉,系带早就散开,裙摆皱成一团,眉头紧蹙,好不可怜。
她梦魇了。
记忆回到了双亲惨死之后。
一夜之间,太傅府被封,府门上的条幅交错,映入眼眶,一同封着的,还有扶楹少时的初心和美好。
自那之后,扶楹眸中再升不起半分波澜。她把柔软封存,眸底一寸寸冰冷,一边应付裴行简刁蛮小妾,一边探查苏家蒙怨真相。
一时不察,中了府中小妾算计。被裴老夫人罚跪。
漫天雪地里,扶楹单薄的身子跪于雪地之上,眸中含着热泪,翻滚又翻滚,强忍不落下。裴行简不与扶楹圆房,本就自认理亏,心存愧疚,去往老夫人院中求情,不成,便遣人去寻了长兄。
不过这一切,扶楹并不知晓。她只记得当时,天地寂静,黑暗逼压。她只记得头顶雪花大团大团落于肩上,很冷很冷。她从未这般恨过自己的无能。
她想的很多,很悲凉,也很激愤。
庶弟年幼,人散府破,苏家无一人可用。若她是男子,她定要高中科举,定要把力量握于手心,即便荆棘丛生,黑暗无光,也定要闯出一条路。
可……她是女子,是嫁了人的女子,是柔弱无依,只得依靠夫家的女子。
记忆的最后,她于漫天雪地中倒下,坠入最后一丝温暖。
那人把她拦腰抱起,离开孤寂与黑暗。
扶楹醒来之后,盈玉在旁侍候。
盈玉扶着姑娘起身,拿来备好的温水,让姑娘润喉,“姑娘可好些了?昨个真真是吓死奴婢了,不过还好遇上了裴公子。”
发热了一晚上,扶楹嗓音嘶哑,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盈玉一边帮着顺背,一边道,“姑娘不必忧心,昨个奴婢回府禀了老爷夫人,道您与裴家姑娘一同。天蒙蒙亮时,咱们的马车就备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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