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便要回吗?”盈玉问。扶楹应声,“嗯。”
裴行砚未在府中,管家一脸笑意地送走扶楹,见庭院杂草未除干净,赶忙遣人重新清理。
乖乖,往后他们也是要有女主人了。
一直修养到及笄前一天,扶楹仍未寻到机会与裴行砚面谢。
扶楹对那日的记忆是清晰的。她记得自己抽噎,闹腾,甚至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褪去外衣。这般想着,扶楹心头一颤,脸颊微微发烫。
午时过后,倒来了稀客。周嫣然赶来,央着她上马车,眸间笑意藏不住,“快来!”
“我有一个好消息说与你听。”周嫣然笑,“你这些天儿身子不爽,定然不知,昨个皇上颁了圣旨,言,八岁以上适龄人,皆可进入学府识字读书。不论男女。”
“这下好了,宁宁的事了了,你的愿望也实现了。”
周嫣然高兴,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觉着噎人又小口抿了茶水。以往难以入口的茶,此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的不接话?”
马车行于路上,车轱辘轧过石子,整个车身颠簸两下,周嫣然扶正身子,外头小厮赶忙道歉,嫣然未去追究,只拂手在扶楹跟前晃晃,问,“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扶楹怔愣。忽然想起意识模糊之际,她玉手拽着裴行砚衣袖,含泪控诉,她问他,“为何女子便不可识字读书?为何男子便能考科举做官?”
“我偏不信。世道自在我脚下,我言如何便如何。”扶楹别过身子,道,“你可知晓世间女子并非比男子差的,她,她们……大多缺少的只有一个机会。”
恍惚间,扶楹听那人问,“那你想如何给她们机会?”
“是教她们走出后院,识字读书?亦或是考科举,进朝为官?”
少女懵懵点头,之后又摇头,“不止的。你说的这些本就应是公平公正的。我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掌柜也好,裁衣织布也罢,只要喜欢,便做什么都是好的。”
扶楹从不觉得女子自强,只有识字为官这一条路。她惟愿的是,思想上的觉醒,意识上的自主,和情感上的相合。
女子不是谁的附属物,不必成为谁的管事婆;也不是谁的掌中宝,不必一言一行迎合旁人。
她们只是自己。不用顾忌太多,行事多照顾到自身情绪,能成为她们人生的真正主人。
最后,男人似低叹一声,言,“我帮你。”
嫣然瞧着扶楹出神的模样,唤了唤,“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
嫣然拂起帘子,目光停在身姿娉婷的丽人身上,指了指,“你瞧,那边是不是你府中的柳姨娘?”
扶楹望去。这是扶楹第二次撞见柳姨娘进兰春阁。
她心思沉了沉。柳姨娘来此究竟是为何呢?是与那个尊称为“主君”的人有关吗?
第11章 “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
今个天儿好,日头大,光线亮。周嫣然眯着眼向外望了一会儿,把帘子放下。
马车于兰春阁停下,随从小厮把矮墩放置于车前,规矩地立在边上,婢女上前小心扶着姑娘们下来。
周嫣然玉手搭在婢女腕上,提起裙摆弯腰下了车,转身虚扶扶楹一把,满上疑惑不解,“你家那个柳姨娘,也是来参加茶花宴的?”
方才在马车上,周嫣然只顾着把好事说与扶楹听了,倒忘了今个的正事儿。
周嫣然道,“今儿熙宁公主在兰春阁做东,说是宴请京中贵女公子品茶赏花。”
“这般雅致之事,自然不能枯燥了去,便有人出主意,请了有名望的夫人们。这番下来,简单的茶花宴也变成了相看宴。”周嫣然解释一番,接着言,“我寻你来,一则是让你出来瞧瞧舒舒心,二则也是为自己寻个伴。”
“好妹妹,咱们同去露个面便可。”周嫣然眸子含笑,模样灵动,言,“你断不能因此与我生气。”
周嫣然自是知晓熙宁公主单方面与扶楹不对付,见了面,免不了遭呛两句。本来嫣然也不用非央着扶楹来的,但她昨日打听到,前不久相看的卫公子和他母亲今个也来。
她虽说小事上大大咧咧的,然,遇上这等大事,还是有些怵的。
一边牵着扶楹往前走,一边把心中想法说与扶楹。
温丽的姑娘不禁莞尔,眉眼弯起,目如秋水。无奈摇头,忍不住打趣,道,“瞧瞧!亲事还未说定呢,姐姐便上了心。若日后真的说与他家,姐姐怕是要忘了自己少时还有个密友呢。”
周嫣然也笑。
两人一同踏门而入。
贵女们早早的到了,侍弄着新换的花样子,各色裙摆拖曳,大多三两个关系好的聚在一起,聊着听来的闲谈。
各家公子至的晚,大都卡点赶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人瞧着,还以为是因着什么大事给耽搁行程了。但衣襟上的口脂未处理干净,红艳艳一片。
扶楹瞧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赵熙宁从帷幕走出。
公主着一身亮红色长裙,腰身以流苏坠子作饰,眉眼微微上扬,金贵无双。裙摆拖曳于地,两个婢女跟在身后,细细整理,她方出场,便有贵女围了上去。
凤眸淡淡扫视一圈,于扶楹身上停下。
出声,“苏家妹妹也来了。苏妹妹体弱娇气,累了便好生自行歇着去,本宫可没那闲工夫时时关照。”
“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赵熙宁虽看不上扶楹娇贵模样,但也不再多言语。鼻间轻哼一声,罢了,这次她累了,便少呛苏扶楹两句。
扶楹乖软行礼,应声,“臣女不敢。”
方与周嫣然靠着寻了位,有贵女上前与之攀谈。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光线柔和,洒在身上,似浅浅一层薄雾,笼罩周身,朦胧清透。
扶楹微微侧身。
柳姨娘立在中心,与身旁的夫人攀谈,聊至一半,脸色微微一变,从众多夫人中脱身,行至楼道,倚栏晃了晃手帕。
这些动作在兰春阁里并非显眼。相反,交情好点儿的姑娘、夫人之间打招呼,是最寻常不过的动作。
扶楹静坐,不动声色。待瞧见柳姨娘离开,才起身,交代一句,“周姐姐坐着罢,我去去,晚些归来。”
周嫣然摆手,随手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裙,接着与身边的姑娘交谈。
说来也巧,这姑娘名唤江晴儿,年纪与嫣然相仿,前不久竟也相看了人家,两人因有着共同话题,聊的也算欢喜。
但大多时候周嫣然静言,江晴儿说着话。
江晴儿言,“这男人啊,自是多情,咱们女人身处后院,定要多多体谅,多多温婉。夫君若有纳妾想法,我们应主动提起,帮着张罗。如此做,落得个好名头不说,在母亲那边讨了好,日子过得也舒坦。”
“还有,这女子,必须一心一意侍候夫君。自两家相看定亲起,女子便要恪守礼分,行事端庄,诸多事项皆以未来夫家为重。”
话音落,江晴儿煞有介事,接着言,“这般,咱们日后才能撑得起做夫人的体面。”
“你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嫣然眉心蹙起。
少女春心萌动本应与美好挂钩,话从江晴儿口中出,却变了味。
嫣然虽对江姑娘所述有诸多不认可,但念起往日母亲交代的话,倒与江姑娘所言大差不差。
好没意思。
周嫣然心思沉了沉,默默想着,为何男人偏要三妻四妾,就不能是两情相悦之人终成眷属吗?
贫穷也罢,但不能失志;富贵也罢,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便可。
这般念着,周嫣然神色恹恹,江晴儿话便止住,去寻旁人诉这番大道理了。
这边,扶楹从楼道出来,倚栏而望。
柳姨娘俯身,恭敬对男人行礼。
男人坐姿懒散,一身黑衣,年岁不大,狼牙面具覆面,眸底似结了冰,淬了毒,阴森到吓人。
扶楹未曾乱瞧,自以为掩饰的好。眼睫微微轻抬,却对上那双阴森漆黑的眸子。
那一眼,含着警告,挑衅,和玩味。
男人眉头轻佻,握着酒杯的手抬起,晃了晃,一口喝下,杯口便扣在桌上,手心扶着杯底,慢悠悠地转。
柳姨娘玉手拎起酒壶,似在寻问男人是否再添置一杯,被男人制止,于旁边落了座。
对视不过三秒,扶楹却脊背发凉,手心的帕子握成一团,思绪也变得混乱。
他似开局者,掌棋人。将兔子一般的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中,心情好时,看她发颤,抖动,静待少女蜷缩,小小一团立在掌心,便轻笑着,如猎人丰收,把人收纳于怀。
扶楹知晓,他定是瞧见她了。
若非男人示意,柳姨娘怎会胆大到,于众目睽睽下会见此人?
扶楹脸色苍白几分,忍不住暗想,她上次扶楹在走道听到的话,多多少少是否也是有男人的有意为之。
那他的意图呢?
是为引诱扶楹去探查吗?
扶楹掩下心思,回神转身,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
裴行砚于扶楹面前站立,一件玄色锦袍,腰间金色流云纹路较浅,长发如瀑,未用发冠束着,身子高挺,宽肩窄腰。
修长手指搭在衣袖上,古井般的眸子轻轻抬着,望向她,有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的意味。
扶楹怔愣,“行,行砚表兄?”
第12章 沉寂的情窦悄悄初开。
养病期间,扶楹不是没有设想过与裴行砚再见的境况。
扶楹本以为,催.情药之事后,再见行砚表兄时会尴尬羞涩,但,待真的见了面,才发觉,她与裴行砚从来都是灵魂上的共振。
他懂得她的善良,尊重她的想法,会不动声色帮扶她,扶楹不知晓的是,裴行砚不信鬼神。
但……她的惟愿便也是他的愿。
裴行砚言语不多,眸子也总漆黑如墨,本性稳重,心思深似古井,行事从不露半点声色。这般一个谪仙似的公子,自是惹人心动。
四目相对,扶楹不可避免的心一颤。沉寂的情窦悄悄初开。
*
赵熙宁行事随性,茶花宴无诸多规矩,扶楹于一株芙蓉花前站立,听着旁人的闲聊,周嫣然时不时接两句话。
话题转移到扶楹身上,有人问,“扶楹妹妹明个便要及笄了,这可是人生大事。笄礼过后,扶楹便与咱们一般是大姑娘了,行事多有顾忌,日后再想聚一聚玩一玩,定是不易。”
众人听着,几秒后,有人提议,“要不,咱姐妹几个近黄昏聚一聚?也算提前给扶楹庆贺了。”
“还是你鬼点子多。”姑娘们笑语嫣然,众人瞧向话题的主人公,寻问一番,“扶楹觉着呢?”
扶楹莞尔,道,“听姐姐们的便是。”
言罢,姑娘们商量着把地点定下。
“去往夜市如何?”
“吵吵闹闹,不好不好。”
“那……不若去游船?”
“晚间黑灯瞎火的,游船有些什么个意思。”
那姑娘提了好几个,无论哪个,总有人不如意,便气恼了,“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可倒好,你们一个个不出主意,让我落得不好。”
半晌,一道娇弱的声音响起,是温家千金温如月。温如月与扶楹是幼时同窗,素日两人关系不近不远。
温如月启唇,“便去福宴楼好了,是前儿不久刚开的,我还未寻着时候去呢。你们可曾去那儿瞧过玩过一番?”
“不曾。”
平日里被家里长辈管的紧,酒楼鲜少去,今个高兴,姐妹们贪杯一回,也不妨事,最多不过是,再被教养嬷嬷们训一顿罢了,姑娘们高兴应声,“那咱们便如此说定了。”
商量妥当,大扶楹三岁的安家姑娘安锦华,遣小厮先至福宴楼定包间。姑娘们兴致高,仍聚在一团玩闹。
面上是茶花宴,但来此赏花喝茶的是少数。
夫人大都领着自家姑娘与适龄公子相看,一向温和有礼的姑娘脸红,公子则是立在一旁,态度散漫,有时应声示意在听,眸底是掩不住的倦意和无趣。
若非重生,扶楹或许也如这般,在幻想与未来郎君的相濡以沫中丢失自我,扶楹瞧着好笑,移开眸,视线在一旁停住。
裴行砚立于条案前,双膝半弯,微微俯身,手中执笔,精准落笔,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宣纸上,四个大字显眼。
他写的是——
海晏河清。
赵熙宁惊呼一声,凤眸眨了眨,忍不住夸赞,“裴夫子写的一手好字,不若择日也教教本宫,如何?”
裴行砚站立,身子错开,情绪平淡,言,“公主若果真想练字,不妨照着名家字帖自行临摹。”
裴行砚无意多言。
他似是看出赵熙宁心思,漆黑如墨的眸子微敛,不曾掀起半分波澜,只道,“公主出身尊贵,当得起世间最好男儿,臣卑贱,无意高攀。”
“公主若萌生了心思,便应早些歇了,多费心神在兴国之策上,如此,陛下也可早些放心。”
藩属国实力一天天强大,赵国受到的牵制便越多。
赵国虽大,然,旧坛未换新酒,长积于此,朝中佞臣、奸贼似泉水不断浮现。扰民政策一套接一套颁行。
加之,当今太子善妒,诸皇子受太子一方压制,不敢随意出头。
而赵熙宁虽说只是公主,但也是皇后嫡出。
作为唯一的嫡出公主,比之其他公主,赵熙宁肩上承的力自然要大很多很多,这陛下遣裴行砚教习赵熙宁的缘由。
海晏河清四个字,不是裴行砚随意写的,他的本意,是想让赵熙宁早日开窍,以国事为重。
真正实现,海晏河清。
裴行砚转身离位,行至人少一侧,修长手指拂过衣袖,步履沉稳。站立,浅浅的眸光穿过层层众人,于扶楹身上定了定。
不知她是否会吃醋。
许是方才想起了朝中事,裴行砚现在思绪有些乱,脑子里甚至蹦出,若她吃醋了,他该怎么哄。
然,扶楹视线并未在男人身上停留太久。裴行砚修长手指轻轻蜷了蜷,倒是他所思偏了。
不知何种缘由,这次的茶花宴比往日结束都要早,方过未时,赵熙宁便以“乏了”为由,潦草离场。
东家离席,茶花宴也没了继续的理由,贵女、夫人们三两结伴归家,公子们则寻个由头在外游荡打发时间。
马车驶在街道上,冬日天黑的早,日头渐下,黄昏晕了半边天。
扶楹一行人行至福宴楼。
福宴楼虽是新开酒楼,生意却是一顶一的好,比街东头老牌挽春楼都要热闹。
从人群中经过,姑娘们提起裙摆,上了三楼,小厮老早打理好了,佳肴美酒摆了满满一长桌。
都是女子,关系又极近,众人行事便多了些随意,边吃酒,边闲谈。
最先开口的是安锦华。
安锦华贪杯,两杯热酒下肚,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瞧着是有些醉了,她言,“你们不知,这些时日,家中长辈拉着相看,累便罢了,我心里面真真是烦透了。”
“可不是嘛。”有人接话,“要我说,咱们何不趁着年华正好,多多闯荡一番,也好过困于高墙后院渡过此生。”
旁的姑娘附和,之后又摇头哀叹,道,“咱们生为女儿身,何言一番闯荡。”
扶楹思绪转了转,眸子亮了亮,微微侧身语,“妹妹有一法子帮助姐姐们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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