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心里,我们扶楹是最最好的。”
记忆不深,但情绪刻骨。
少女眼眶发红,忍了忍,终是落下了泪。
寒风冷冽,大雪漫天,站在小亭受冻的,只她一人。
若一生有限,那,这就是结局了吧。
扶楹仰面,忍不住地想。
脚步声渐近,她疑惑了瞬,随即抬眼望去。
未曾想过,竟是裴行砚。
行砚表兄性子冷然,不好相处,往日扶楹总不敢与他对视。
许是雪花阻隔了视线,少女胆子大了些,这次,漫天雪地下,两人视线相接,扶楹未再避开。
男人着一身极致的黑,与白茫茫相映,清冷绝尘。发丝用玉冠束着,身姿修长,缓步走来,似带了整季的寒冰。
他眸子狭长深邃,垂眸无声望她。
扶楹不再去看裴行砚,泄气地想,为何,只她一人这般倒霉。
嫁了不喜欢的人就罢,还无权无势,不可拒绝裴夫人的要求,只得乖软应声。
飒飒寒风下,少女衣裙单薄,手指已然冰凉,无声搓了搓。
好冷。
为何女子长大些,就非要嫁人?
她想母亲了。
无人知晓,裴行砚眸子黑沉,晦涩不明。
偌大的裴府,竟无一人给主子送件披风。
还是说,只因裴行简不重视,下人们便也忽视?
男人瞳孔深邃,暗含汹涌。
情绪翻滚,他想的是,若能把人抢过来就好了。
男人眉眼不动,上前几步,无声替她挡着寒风。
待低眸望她,却见少女眼眶红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兔子,单薄无助。
情绪到底压抑,半晌无法平息。
裴行砚竟不知,若她哭了,该怎样去哄。
反复默念的两个字是:
——别哭。
男人冷情不假,可真等一腔真心付与少女时,他从未想过收回。
不知为何,裴夫人院里来了人,言,二夫人早些回去暖着,不用去了。
碰巧,盈玉也过来了,手里拿着绒毛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很暖。
或许,扶楹永远不会知晓,那天,淡漠的公子头一回动气,遣人把小厮婢女都训斥了一番。
还交代下去,“府内的任一主子,皆不得怠慢。若有违反,轻则受罚,重则,赶出裴府。”
小丫头们心底明了。
老爷虽面上威严,但论起来,还是大公子势强。
从梦中惊醒,扶楹恍然。
她坐起身,只手撑着额头,心中想的却是,“莫非,行砚表兄他……果真重生了?”
*
翌日晨起,扶楹在院里温书。
见裴府小厮又来了,扶楹微微扬眉,问,“今个,你家公子又怎的了?”
小厮“咳”了两声,怕苏姑娘误会,赶忙开口言明,“姑娘可冤枉我家公子了。这次绝不是姑娘想的那般。”
说罢,小厮弯腰,把帖子递给扶楹,“是我家夫人办的宴席,说是,请您一起过去。”
小厮很上道,乐呵呵地接着道,“公子怕您受了委屈,赶忙遣我来照顾您呢。”
盈玉正在边上帮扶楹磨墨,听了这话,哼笑出声,“我们姑娘自有我照看,遣你来,怕是无甚用处。”
小厮低头,“盈玉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但主子既言了,做下人的,怎能反驳。”接着,小厮问了句,“盈玉姑娘,您说是吧?”
盈玉叉腰,气笑,“我与姑娘情同姐妹,纵然不是主子,却何时成了你口中的下人?”
小厮暗道不好。
这人惯会挑错,若被她记恨上,往后怕是有苦头吃了。
小厮作势就要扇自己,“诶,都怪我这张嘴,惹盈玉姑娘生气了,该打。”
扶楹望着他二人,笑而不语。
盈玉只是率性,却也不是难相处的。见这人伸手,怕他真打上去了,摆了摆手,赶忙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是我方才错言,行了吧。”
小厮笑,“哪能啊。”
扶楹把毛笔放下,施施然起身,问了问小厮,见马车已备好了,颔首道,“这就去吧。”
“好嘞。”小厮抬脚在前面走,怕扶楹怯场,贴心宽慰句,“夫人办宴,并无其他事。说是,很久未见京城的姑娘们了。趁着初春,天气还暖和着,好与姑娘们聚聚。”
扶楹应声,想起上一世,对裴夫人也有些了解。
裴夫人是不会有意刁难,却也不是好相处的。
更甚者,她中意的人,并不是扶楹,扶楹心下也清楚。
上一世,裴夫人就有意把自家侄女许给裴行砚。
只可惜,裴行砚性子清冷,被拒了几次之后,因怕跟儿子多了隔阂,裴夫人也不提了。
这次,许是一场鸿门宴。
*
马车在裴府停下,并不是裴行砚自己的宅院。
扶楹到的还算早,只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生面孔。
小厮怕扶楹不知,小声为她介绍,“那儿是崔员外家的千金,名唤崔雪霏。”
“姑娘不知,这人心悦我们公子。”小厮声音愈发低了,接着言,“崔姑娘性子娇蛮,又不讲理。偏生,崔府就这一个嫡出的小姐,总是捧在手心宠着。”
想了一番,小厮说出法子,“若是崔小姐刁难您,您不理便是。”
这毕竟是在裴府,小厮也不能久待,见同伴唤他,小厮赶忙过去,不忘交代一声,“姑娘行事小心些。”
扶楹应下,“嗯。”
崔雪霏毫无礼数,待走近后,眉头微微扬起,宛如一只骄矜的花孔雀,她问话,“你就是苏扶楹?”
扶楹瞧过去,“姑娘觉着呢?”
崔雪霏未曾想到扶楹竟这样答,一时语塞。
她方才都看见了,行砚哥哥身边的小厮,对这女子甚是谄媚。
待想到什么,崔雪霏眸子亮了亮。
“你说,若你我二人相斗。”
“行砚哥哥偏帮的,是你还是我?”
第38章 微痒的触感落在手心
崔雪霏所言, 究竟是玩笑话,还是真心算计还未可知。扶楹蹙眉,多留了个心眼。
时候还早, 扶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周嫣然过来。
周嫣然笑,“你这次来的倒快!”
扶楹求饶,“姐姐可莫要打趣我了。”
“也罢。”周嫣然挽着扶楹,两人一起进去, 不知想到什么, 周嫣然凑近些,小声开口,“我听说, 陛下许诺了两国联姻,过些日子, 公主便要嫁到邻国去了。”
周嫣然眉头紧皱,“公主骄矜,若远赴邻国, 怕是要吃好些苦头。”
扶楹应声,接着问了句,“不过,姐姐怎会知晓这事儿?”
周嫣然面上红晕,有些不自在,“我同你说过的。”
“上次从你府上出来,我便去寻了沈家公子, 可谁料到, 他竟染了风寒,不便出来。”
她接着道, “我昨个又去寻他,他告诉我的。”
其实,事情可比这复杂多了。
周嫣然现在还记得,那天她跌落到沈清之怀里的情景。
红色长裙与那人的青色锦袍相交。周嫣然一边怕把人压出好歹,一边脚踝疼得厉害。
她平日里也不是脆弱的女子,但听那人温声安慰,还是忍不住掉了豆子。
见少女哭了,沈清之无措了瞬。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他从哪得来她喜读话本子的消息,竟寻了好些轶事讲与她听,其中,不免提到了熙宁公主和亲。
但原因还未问出口,周嫣然就脑子发沉,昏睡了过去。
太丢人了。
周嫣然羞涩,不愿再去回想,好在扶楹也未寻根究底。
周嫣然转移话题,与扶楹聊了些琐事。待视线在一女子身上落定,周嫣然扯了扯扶楹衣袖,问道,“你可知,哪位是谁?”
女子气质温婉,一身白色长裙,鬓间只一只玉簪作饰,甚是清丽。
但这姑娘,扶楹没见过。
“就知晓你不会留意。”周嫣然颇恨铁不成钢,“你可知晓,裴夫人有一侄女,名唤江邈意?”
见扶楹点头,周嫣然接着道,“喏,那便是了。”
“话说,裴夫人怎会对江邈意有好感?即便是侄女,但凭她在京城的风气,也不该这般重视。”周嫣然蹙眉。
“这话怎么说?”扶楹问。
两人寻了空位坐着,周嫣然俯身,轻声道,“你不知,江邈意心悦她义兄。”
“可那义兄上了江家族谱,这等背德的事,江府自是不能同意。”
周嫣然接着道,“你别看江邈意现在温婉极了,你可知,前不久,她欲与心上人私奔,被江家长辈拦下后,竟闹着绝食。”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这才好了。”
“照理说,既发生了这样子的事儿,裴夫人不说避避罢了,怎的还把人唤到身边去?莫不是,她星点不介意,还念着,给她与裴夫子拉线?”周嫣然不解。
未等扶楹应声,便见裴府婢女往这边来,福了福身,道,“苏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周嫣然替好友捏了一把汗。
侄女陪在身边还不行,如今,竟还要唤扶楹过去,瞧着,裴家夫人来势汹汹啊。
这般想着,周嫣然小声言,“你小心些,虽不至于得罪人,但也莫要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扶楹浅笑,“我晓得的,须臾事情了了,我再来寻姐姐。”
*
婢女在前面引路。
婢女与小厮向来交好,方来时,便被告知,要帮着苏姑娘些。
行至院子里,婢女一下犯了难。
今儿江姑娘也来了,一早就去夫人跟前露面,算算时候,应是还未离开。
若是晚到会儿,夫人许会生气,然,若是苏姑娘现在进去,照着屋内两人的性子,风波是免不了的。届时,苏姑娘受了委屈,那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神色纠结,下不定主意,手心的帕子被攥得极紧。
扶楹看破,轻声道,“我自行进去便可。”
婢女抬眼,望了望扶楹。
她未想到,苏姑娘竟会这样言。
婢女俯身,言,“是。”了了,又贴心补充一句,“姑娘且放宽心,我们夫人不会随意为难人的。”
扶楹应下,拎起裙子,向屋内走去。
门只虚虚掩着,并未被阖上。待人告知一声,扶楹绕过屏风,施施然走过去。
裴夫人正躺在软榻上,玉手搭在江邈意腕上,两人相谈甚欢。
见扶楹俯身行礼,裴夫人笑意尽收,眼睫轻抬,“苏姑娘来了,随意坐吧。”
屋内虽宽敞,除不远处有个硬榻外,并无招待客人的脚凳。
扶楹垂眸,道,“多谢夫人好意,扶楹方来不累,站着便好。”
裴夫人扫了她一眼,未再出声,仍是如方才那样子,与江邈意交谈。
“才几月未见,你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裴夫人眉眼含笑,“听你母亲说,你前些日子在与人相看,可有合心意的男子?”
想到什么,江邈意眸子微沉,待听裴夫人唤她一句,才摇头道,“还未曾。”
“若非你当初不乐意,你与行砚的婚事,怕早就定下了。”裴夫人叹了气,“罢了,你二人终是有缘无分。”
说罢,裴夫人望向扶楹,话却是说与江邈意听的,“这位苏姑娘,你可识得?”
“听过罢了。”女子莞尔,面容清丽。
其实,江府只是小家族,若无了裴府帮协,想挤进京城贵女的圈子,江邈意也是没有机会的。
但她面对扶楹,非但不怯场,更甚,还隐隐的带着高傲。
扶楹无声哂笑,突然觉着,来裴府赴宴,会见裴夫人,是一场错。
重来一世,她为何还要如上世那般,听从旁人差遣,学着看旁人脸色,无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想着,扶楹突然觉着索然无趣。
崔雪霏算计也罢,裴夫人刁难也好,世道这样,断不是她的错。
见裴夫人疲懒,扶楹俯身,礼数挑不出错,“若夫人无要紧事,扶楹便先出去了。”
裴夫人虽心里不乐意,面上却未显露,拂了拂手,让她离开。
*
扶楹行在路上,途径一小院时,隐隐约约听到诵读的声音,似佛语呢喃。
少女疑惑了瞬,转身看去。
院子虽冷落,却不破旧。
扶楹并无窥探之意,但莫名想起了静疏方丈那话,心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走上前,立在阶梯下。瞧了瞧,并非发现有何特殊的地方。
不知何时,诵读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扶楹转身,本想离去,不成想,竟撞到了人。
入眼,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玄色衣角落入视线,扶楹才发现,竟是裴行砚。
男人眉目疏淡,瞳孔深邃平静,仍只手撑在少女腰间,垂眸望她,神情自然,“怎么?”
不可避免,少女耳尖染上绯色,杏眼清浅,汪着一潭秋水。
扶楹鼓了鼓颊。
他竟还问怎么了?若不是他走路无声,她又怎会吓一大跳。
她有些生气,这人是真不知晓,还是装不知晓?
这般想着,扶楹伸手,拍在男人手背,微微用力。
裴行砚低眸,默不作声地望她,好脾气地任少女轻拍,纵容,却又极慵懒淡漠。
少女力气不大,但因皮肤白皙,手心红了。虽是有些痛,但扶楹未放在心上,猛然仰面,与男人鼻尖相碰。
扶楹怔愣了下。
他是何时凑近的?
男人俯身,眉头微皱。
日光粲艳,落在裴行砚身上。
许是暖光中和了男人的冷情,扶楹觉着,裴行砚现在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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