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进退两难的姜阮,任遇苏的笑意更甚,闷声的笑也不再憋着,放任笑声从喉间涌出。笑的幅度有些大,牵扯到身体还有些痛感,但他却有些停不下来。
姜阮就站在他的床前,一脸恼怒的盯着他。
少年的笑声肆意,不再掩饰,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他的笑声。像是宣泄,像是将心里憋藏许久的情绪接着这次的笑意发泄在最亲近的人的面前。
最终,姜阮脸上的恼意消失,流漏出一丝无奈。
第19章 没有偏爱
◎因为我不是她的责任◎
和姜阮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天,沈青文姗姗来迟。
对着任遇苏脑袋上缠着的网兜,他先是在病床前捧腹大笑了一通,聒噪到任遇苏让姜阮把他“请”出病房。
见姜阮真的做出一副要“请”他出门的动作,沈青文这才控制下来坐到病床前开始关心起他的伤势。
但,正所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任遇苏不太想搭理他。
他们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听见病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三个人一同默契地闭嘴,屏息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细听任遇苏判断出外面正在吵架,吵架人声还十分熟悉,刚好是他前不久被人指着鼻尖落在他耳旁骂的声音。
“这件事小苏不原谅你们,你跟我说再多的话也没用!”
是任绪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任遇苏也能听出任绪声音里的愤怒,“我只离开了一会儿,你们就把我儿子打着这样!当着他面说那些污秽的话去羞辱他,你们当我死了吗!”
门口的怒骂声不断,几乎是任绪一个人在不停的冲其他人发泄,但任绪越骂,任遇苏的心里越是沉重。
他和任绪的关系并不亲近,这句话他都快说烂了。
从前他被任思辰他们几个人恶意羞辱的时候,他会将这份委屈告诉姜阮,告诉陈锦,但他从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任绪。陈锦想要挑拨,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绪,任家的其他人也巴不得任绪永远不知道。
但小时候的任遇苏不知道,他不知道真正能为他解决这些事的就是任绪。
任思辰他们见他一直没有告诉任绪这件事,以为任绪也不喜欢他,对他的恶意变本加厉。哪怕有姜阮帮助他一起反抗,只要没有一个人可以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腰,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足为惧、可以肆意嘲笑的没有亲生母亲可以庇护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体验到家人为他撑腰。
将狂风暴雨抵挡,将他护在身后。
沈青文听了一会儿就去洗手间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姜阮和任遇苏两人。
门口的怒骂声还没有停止,姜阮的眼睛盯着门口那扇门一动不动。
忽然,她侧过头,眼眸落在任遇苏手上的那处伤疤上面,轻声道:“其实叔叔还是挺护着你的。”
任遇苏放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垂下的眼睫轻轻发颤,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他也不知道从何做出评价。
医院的被子是纯白色的,尾部用刺绣缝了一个大大的医院LOGO。任遇苏的视线落在被子上,纯白的色彩让他的思绪有些放空。
他想起自己身边没有父母,他敏感又缺爱。又因为总是被家里亲戚的小孩霸凌,他就竖起浑身的刺张扬乖戾,面对任思辰的嘲笑也从不低头认输。
但那时候的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在面对别人一言一语的“你没有妈妈”“你是没人要的小孩”,他的心灵还是会受到打击。
没有为他出头的人,他就只能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他不哭,他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但心底对爱的渴望又是做不了假,只能恶狠狠地想,他压根不需要任何人,他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
他喃喃开口:“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护着我。”
姜阮诧异道:“以前任思辰欺负你的时候,叔叔他们不护着你吗?”
“我没告诉过他,”他失笑,“他一直在外面工作,我一直都很少有机会碰到他。”
任遇苏的视线移至窗外,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雨绵绵,让人提起不精神,就和他以前被摧残的心灵一样。
那时候的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人听自己的心里话,他就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窗户外面的那一颗罗汉松。
他不会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但眼睛看着那棵树,好像心里就自动和那棵树产生连接,将他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部都倾诉到了树的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会有这种感觉,认为树在听他说话。听起来很荒谬,但他每次烦闷的时候就盯着树看一会儿,心里就好受很多。
那时候的任遇苏并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树的来历,只觉得自己和它有一种很特别的关系。
也是到后来,任遇苏从家里的花农口中得知,那颗罗汉松是他母亲在他出生那年花了大价钱引进来栽在院子里的。任绪找了专业的师傅专门照顾。
听花农说,是特意为他的小名栽种的一棵树。
只不过那时候的任遇苏并不知道,他身边的妈妈是陈锦,对林韶华的了解也并不多。
“你那时候跟我说,要我回去把任思辰他们辱骂我的事情告诉我爸爸。但那时候他经常出差,我在家里碰不到他,我就没有告诉他。我想着,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我就告诉了陈锦。”
这是任遇苏第一次直呼陈锦的大名。
懂事以后他很少会在姜阮面前再提及自己家里的事情,在知道陈锦其实并不喜欢自己以后,他可以在那种表面关系的朋友和亲戚口中喊她一声“妈”,但在姜阮这种他从小就视作自己最亲近的人身边,他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将称呼从“妈”换成了“阿姨”。
姜阮有察觉到他称呼的变化,也有问过他,但任遇苏一直都没说原因。
所以今天,任遇苏直呼出陈锦的名字,姜阮是有些讶异的。
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任遇苏听他说话。
“但陈锦并不想管这些事情,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会去帮我和和他们说一下,但我也要反思我自己的问题。”
“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被霸凌的人还要反思自己的问题。但我不想惹她不高兴,就真的回房间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姜阮有些震惊:“陈阿姨为什么要这样?她在我们面前看着对你挺好的呀!温柔又漂亮,之前很多人都说要是她当自己的妈妈就好了。”
任遇苏低着头,呢喃道:“是啊,为什么呢”
听到这话,姜阮也陷入了沉默。
在受到这些委屈以后,任遇苏也是听了姜阮的话对外界寻求了帮助。那时候因为任绪常年不在家,陈锦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锦。
他以为,自己告诉陈锦就可以换来她为自己撑腰。
在陈锦说会去和任思辰他父母说的时候,任遇苏很是高兴,并暗下决定,等下次任思辰他们再来找他麻烦的时候,他就上去把他打一顿,然后再把他拉到陈锦面前让陈锦骂他们。
但这个决定还没等他实施时,任思辰就带着他的家人找上门来。
他以为陈锦会呵斥他们,让任思辰给他道歉。
可她并没有,她没有让任思辰给他道歉,反而回过头让他给任思辰道歉。
那时候的任遇苏很生气,气到对任思辰他们破口大骂。
陈锦对他的行为朝他发了火,勒令他一天都不能出门。
任遇苏只能待在房间里,坐在床上发呆。
他不知道这件事他做错了什么。他告诉了家里人有人欺负自己,但家里人却反过来教训他。
但这次事情的最后,任遇苏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没人会站在他的身后。
他嗤笑了一声:“其实她根本就是不在意我,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任遇苏说的做这些话姜阮无法反驳,小孩的观念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而发生变化。幼时、叛逆期的他们认为任遇苏是他们这一圈朋友中最幸福的,有一个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管教他的妈妈。
他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辅导班,家长没有对他制定那些繁琐的规矩,一群人聚在外面玩闹的时候只有他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那时候他们人人都羡慕任遇苏,认为他有一个好妈妈。
但后来他们渐渐长大,褪去叛逆期,姜阮也能发觉陈锦对任遇苏的不同。对比她对任书宴和任遇苏两人的态度,她不在乎任遇苏的前程,不在乎他的身体,看似慈母惯着孩子,却更像是始终把任遇苏当成外人。
“其实不怪她,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
“她这么对我我也能理解,因为我不是她的责任。”
第20章 被护着
◎她心里估计也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受其他人欺负◎
沈青文从洗手间出来后两人就停止了这个话题。
门口的喧闹声就没有停过,听久了,姜阮也有些不高兴:“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啊?就在病房外面吵起来了,有没有考虑过病房的病人要休息啊!”
沈青文边玩手机边听着门口的动静:“我来的时候还在楼下看到他们了,和任叔叔打招呼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任叔叔生气了,要他们来跟你道歉。”
“神经,道歉有用吗?怎么不打他也打一顿?”姜阮翻了个白眼。
话音刚落,房间门蓦的被拉开。
“阿树,”周芹率先走进房间,身边是庞朝旭扶着她的手慢慢朝病床的方向走来,“身体好多了吧?”
见到周芹,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门口闹了那么久他爸爸都没喊人来赶走,感情是庞朝旭他们一家找了周芹来做靠山。
任遇苏没说话,低垂着眼睛侧过头。
任绪赶忙走到他身边,挡在他面前:“阿树,你醒了啊。”
任遇苏捏着被脚的手紧了紧,仍不发一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心里为之一动。
任绪转过身子面对周芹,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气:“妈,我不是跟你说了阿树才刚醒,医生都说了要静养,你还带着这么一帮人来打扰他休息?”
庞朝旭闻言,轻笑道:“哪有的事,大哥你看阿树的朋友都在这里,想来是阿树也没什么事情了。我们就是来探望他一下,也没别的意思。”
她这话说的有意思,好似前不久追着他骂的人不是她。
想到这,任遇苏忍不住勾唇笑了下,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嘲弄。
庞朝旭被看这一眼,心里刻意压抑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但她还是顾及任绪在场,赔着一张笑脸:“阿树,身体好些了吧?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病房内传来一声嗤笑,随即一道带着嘲意的声音在任遇苏身边响起,“黄鼠狼给鸡拜年”
病房里众人的视线齐齐朝声源处看去,是姜阮发出的声音。
任遇苏哑然,但转念一想这确实符合姜阮的性格。
姜家的大小姐,在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见众人看来,姜阮的脸上立马换上甜美的笑容,全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好似刚刚那句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但下一秒,她顶着笑脸说:“要不要提醒你们是谁害的任遇苏要住院的?”
“哎你这小孩——”庞朝旭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想到了姜阮不像任遇苏,她得罪不起。
“大家都是亲戚嘛!思辰有错阿树也有错,就两个兄弟大家下手稍微重了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任舟在旁边打圆场。
姜阮闻言翻了个白眼:“下手再重点任遇苏就要进ICU了。”
提及伤势,任遇苏十分配合的咳嗽两声。沈青文忙接上:“什么兄弟啊下这么狠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姜阮和沈青文一唱一和地在病床前控诉,偶尔拉着任遇苏配合咳嗽,说出的话一点没有顾及其他人的面子。
庞朝旭的脸顿时黑成一片。
她本就是一个暴脾气,今天被两个小孩数落顿时挂不住面子,原本被她咽下的那口气又吸了回来。她恼怒道:“要不是任遇苏冲上来要打我,我儿子怎么会对他出手?”
“任遇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哟冲上来打你?”
“还不是他没家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话音未落,庞朝旭被怒气误导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讪讪瞥向任绪,任绪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任舟站在庞朝旭身侧,见状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仰起头讨好地笑:“大哥,朝旭她不是这个意思。她这会儿就是被这几个小辈气昏了头才会说这些话。”
任绪抬眸,声音冰冷:“听其他人说弟妹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么骂我儿子的?”
“哪,哪有”任舟求助般看向周芹。
周芹站在原地停了半晌,这会儿收到小儿子的求助,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腰板:“阿绪。”
“你弟妹就是这么一个脾气,脾气上来的时候就不管不顾了。”
庞朝旭连忙点头:“是,是的。”
任绪冷笑:“世家太太,这样没有教养出去还不知到外面的是怎么笑话我们家的。”
庞朝旭刚要说话,便被周芹一把摁住:“她性子就是这样,就算是思辰思然他们犯错她也是照骂不误的。她有错,阿树也有错。阿树不敬长辈在先,对她说那些话也不怪她会生气。”
“妈——”
“两兄弟之间动手,思辰是下手打的重了一些,是他不对,我让他给阿树道个歉,就算过去了。兄弟之间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自家闹了矛盾,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你这——”听到这话,姜阮气的要从床上跳起来,被沈青文一把按住。
沈青文朝她摇了摇头,现在面对的不是庞朝旭,是周芹,不是他们可以胡来的对象。
“思辰,来给你表哥道个歉吧。”
任思辰扒开人群从外围走了进来,虽说是来道歉,但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歉意,双手插在兜里,短短几步路走的极为散漫。
他止住步子,声音带着含糊的笑意,一字一句道:“表哥,对,不,起,了。”
就算是站定在任遇苏面前,他也依然是抬着下巴,一副“就算把你打进医院,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姜阮在旁边看的火冒三丈,要不是被沈青文摁住,她现在就要从床上跳起来给任思辰两拳。
一声“对不起”后,病房陷入了安静。
周芹一行人齐刷刷地看向任遇苏,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任遇苏忍着身上的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撑着床,抬眼道:“听不见,你离我近点。”
任思辰只当他在逞强,没多想就朝他走近,甚至为了羞辱任遇苏,双手撑着床杆俯下身,头靠近,脸上噙着笑:“我说,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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