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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他思春——岁无鱼【完结】

时间:2025-01-22 17:35:45  作者:岁无鱼【完结】
  “白雪塔、贵妃插翠、美人梅、瑶台玉凤、十八学士?”崔竹喧在脑中搜刮着她觉得好看的花,一个个瞎猜过去。
  “不知道,但它开在山上,或许本来也没有这么些复杂的名字,某那时恰巧得了空,能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它,看着看着,便喜欢上了。”
  坍塌的石洞里黑得很,唯有头顶上石与石的空隙间,泄进来的一线天光。
  约莫是已经伤到动弹不得的程度,他便不必费心再去挣扎,只要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好,听风偷偷溜进缝隙,听碎石沙砾自高处跌落,听漫出的血逐渐冷却,听他的心跳愈发微弱,他难得有这般空闲的时候,不必去想荷包里的铜板,不必筹谋明日的米粮,不必管,他会被驱逐到河的那边,还是,能苟且渡到河的这边。
  他缓慢地眨着眼,不知是在第多少次睁眼时,忽而注意到,石间的缝隙外,是一朵花。
  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花。
  重瓣细蕊,像火、像血,靡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但它高高地绽在石上,他低低地困在石下,摸不着,碰不到,他只能遥遥地看着它,一遍又一遍,可看得也不太清,偶尔有冷风将它带走,偶尔有夜色拉上帷幕。
  要是,它能掉下来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般恶劣地想着。
  可他看着看着,又希望,它永远不要落下来。
  他的身边并不好,只有干涸的血、肮脏的泥和没有边际的黑暗,连仅有的一点光,都是从它那落下来的。
  它该高高在上,不堕尘泥,永永远远沐在灿烂的阳光下,最炽烈地绽放。
  “那你把花带回去养了吗?”
  “某不会养花,所以,只是每天去看它。”
  他不再困在石下,故而,能同他肖想过千百回的那般,一寸寸去摸它的长茎,一片片去抚它的花瓣,但花好像并不喜欢他,将他刺了满手的血。
  但不重要,他喜欢它就好了,它不必跟他走,他自会日日守在它旁边。
  它比米粮重要,比金银重要,也比,他的命重要。
  如他这般贱如草芥的命,倘若能换它多开几日,也不算浪费。
  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它都在一日日凋谢,容色黯淡、花瓣蜷曲,大概,是这条命实在不值钱,抵不了它多开一刹。
  “那花是不是被你照顾很好?有没有从一朵变成很多朵?”崔竹喧问。
  “……没有,某不会养花,所以,花死了。”
  因为他一无所有,豁上命也护不住它。
  所以,如他这般困顿贫瘠之人,合该为金银、为米粮去奔波,他该竭尽全力,去艰难地活着,而非,痴心妄想,去喜欢。
  哪怕喜欢的,只是一朵花。
第53章 053 婚约再续 “倘若,某有了正经……
  “除了花呢?你还喜欢什么?”崔竹喧忽然问。
  寇骞眸光微闪, 慢吞吞地咬住下一颗糖葫芦,并不回答,只是牵着她,往灯火更璀璨处走去。
  “不说?”崔竹喧凝眉看着那个躲躲闪闪的人, 轻哼一声,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你喜欢糖葫芦。”
  “嗯,喜欢。”
  “你喜欢金子。”
  “也喜欢。”
  她与他十指相扣, 脚步微停, 便迫使他不得不驻足,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喜欢我。”
  二人目光交织, 夜市的千百般热闹似都被隔绝在外, 唯有跃动的心跳,声若擂鼓。
  他低下眉,用指尖极轻地抚过那双清亮的眼, 眸中本映着星和月, 而今,只映着他,一个被剥离所有拙劣掩饰的他, 他倏然轻笑一声, 坦然承认, “这个, 最喜欢。”
  大抵是今夜风好月好, 他忍不住,再多说些。
  “倘若,某有了正经的身份,能不能――”
  “女公子!”
  一个女声突兀地响起, 崔竹喧不可避免地被引去目光,就见阑珊灯火里,一张熟悉的面容,她愣怔一下,随即踮起脚尖,挥舞着双手示意,“金缕!”
  她就要回家了!
  心头滋生的欢喜漫溢出来,她正要抓着那人一并回去,指尖却扑了个空,她茫然四顾,风和月依旧,灯与火依旧,唯有她放开的人,消匿在这片被欢笑声填满的热闹里。
  “……寇骞?”
  无人回应。
  一股慌乱席卷而来,身体比理智更先,扎进乌泱泱的人群中翻找,可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衣角倏然被扯动,她心头一松,定是那个讨厌鬼在刻意戏耍她!
  她佯装一副怒容转头,扬起的眉尾却渐渐落了下去。
  “还好女公子安然无恙,不然老爷和公子定然悲痛不能自已,”金缕紧紧地跟在她身边,若非是不合礼数,定要将整个人拴在她衣角上了,眼睛肿得好似桃仁,泪珠子如不要钱般,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这般简陋的发式、这般粗糙的衣料……女公子这段时日定然是受苦了,我瞧着,竟是消瘦好些!”
  崔竹喧垂下眼睫,盯着空落落的手心,在絮絮叨叨的关切声中,突然提起裙摆,奔出这片阑珊灯火。
  金缕有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她管不了,也无暇去管,沿途的烛光被她带来的风撞得摇摇曳曳,呼吸催着心跳,心跳促着呼吸,登上十数级木阶,推门的手却瑟缩了一下。
  她象征性地叩了下门,可门没锁,木板禁不住半分力道,畏畏缩缩地向里躲去――屋里,没有人。
  她辨不清此刻是何心情,只是低垂着眉眼,看向桌案上突兀摆着的一朵花。
  忤逆她逃跑,却又送花讨好。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崔竹喧默然地走下楼梯,碰上几乎要哭成个泪人的金缕。
  “忽然想起有些东西没拿。”
  金缕抹掉眼泪,没瞧见有包袱行李,抽抽噎噎道:“是放在上面了吗?我去拎。”
  “不必,”她轻摇摇头,“丢了。”
  “那这花?”
  “……不知道。”
  金缕满是嫌弃,“定是哪个畏头畏尾的郎君送来,花心还夹了纸条,必是写满情情爱爱的酸句!”
  崔竹喧将纸条展开,粗笨的墨块摇摇欲坠,几乎要跌出薄纸的边框,一团接着一团挨挨挤挤的,凑成所谓写满情情爱爱的酸句。
  ――“小祖宗安好。”
  可,她不好。
  青绫步障齐齐竖起,路人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便被冷脸的侍从尽数驱逐,唯剩一道隐秘的目光追着纱幔,贪看着,怎么也不知足。
  直至灯烛尽歇,天将欲曙,见不得光的人才同夜色一并消匿。
  *
  盘桓在各个渡口、关口的官差、兵卒,总算能早早地收工回家,睡个好觉,至于轮值守夜的,虽说不能擅离职守,可稍稍让上下两道眼皮走走门、串串亲总是行的,故而,天边第一抹鱼肚白亮起时,正值瞌睡虫肆虐。
  士兵打着哈欠拉开城门,眨个眼的功夫,身后便踏过一阵急急的马蹄,他忙奔过去查验,马背上的人却将个令牌一晃,马步分毫不停,待他回想起令牌当属哪家时,连人带马,早跑得不见了踪影。
  罢了罢了,哪还能放走什么要紧人物不成?那个最最关键的人物,早在烧灯续昼的加班加点中,从入城名册里被找出来了,听说昨夜,郡城内的衙役尽数出动,大街小巷地翻找,已然将人寻到,上上下下都得了一吊钱的赏。
  而所谓的最最关键人物,此刻正坐在案前,眸色微冷。
  “你是说,你和蓝青溪一起来的?”
  “是,”金缕跪坐在一旁,动作轻巧地为她斟茶,“当时蓝公子与公子一道来虞阳,听闻女公子之事,颇为忧心,主动提出要与公子兵分两路,搜寻女公子的行踪。”
  崔竹喧眉心轻蹙,看着杯中细叶漂漂浮浮,思绪随之缠缠绕绕,庚帖与信物已退还,婚约已解,蓝青溪没有理由为素未谋面的她奔走各郡,除非,他心有不甘,仍想将这桩婚事维系下去。
  金缕想起一路上尽心竭力、茶饭不思的蓝公子,心中不忍,小心翼翼地开口:“得亏蓝公子与樊川郡守相熟,又是封锁渡口,又是查验关隘的,这才顺利将女公子接回来,否则,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呢。”
  她垂眸不语,金缕便见缝插针地继续道:“此行仓促,女公子平日惯用的好些物件都没能带上,本该立刻采买才对,但蓝公子那也为您准备了许多,可要先从那挑几件?”
  还给她备了礼?这便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处心积虑了。
  崔竹喧微微颔首,金缕便兴冲冲地出去了,不多时,便有仆从鱼贯而入,捧着一个个木匣,盛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珍珠、翡翠、羊脂玉……无一例外,价值不菲――虽然,她并不缺这点微末的钱财。
  “听说这些都是蓝公子亲自挑的,费了不少心思呢!”
  “既是要给我送礼,自然该费心思。”她神情恹恹地扫过去,确实桩桩件件皆符合她的喜好,可这又怎么了,世家大族,谁家不是将旁人的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罗列成单子,比照着挑选,若是不合她的喜好,才是奇了怪了。
  差一个跑腿小厮就能办妥的事,有什么亲自挑选的必要,更何况,他都看不见,要如何挑?想来不过是同她一样,摸摸针、碰碰线,便可称一整面的绣屏是她的手笔。
  夸大其词的虚假噱头罢了,做不得数。
  崔竹喧摆摆手,那些木匣便纷纷合上,由仆从捧着,退了下去。
  “他人呢?怎么不来见我?”
  “这个时辰,应是在施针。”
  金缕犹豫许久,到底没敢把“等”字说出口,向来没有人能让女公子等,眼下自不例外,她面上生出几丝不耐,下一瞬,便跨步出去,“那我去瞧瞧他,权当做是探病了。”
  哪有空手上门探病的道理?
  金缕忙拎起个食盒,将桌上未动过的一盘糕点塞进去,急匆匆地跟上,穿过廊道,行至屋内,将碟子小心翼翼地呈到案上。
  “女公子听闻蓝公子身子不适,特意选了核桃酥,滋糯纯甜,想着蓝公子吃过能好受些。”
  崔竹喧敷衍地点了点头,但目光掠过青年闭着的双眼时微顿一下,用话语补充一二,“嗯,是这样。”
  “既然是簌簌准备的,想来味道极好。”
  只是厨房做的核桃酥罢了,他在这平淅阁中住了这么久,难道还没吃过?好不好吃的,还需要靠空想?
  崔竹喧懒得戳穿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为他准备的核桃酥中先取出一块,半吞吞地咬着,歪头看那个素衣女郎在他发顶扎出十来个窟窿,瞧着就疼,也是难为他,这般还能保持着一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同画卷上的一模一样。
  她对他的相貌委实是熟悉得紧,十年来,瞧过不下千百回,眉如何、眼如何,她甚至能凭记忆画个大差不差,但往日再怎么瞧,都是在纤薄纸页上,唯有今日,她见到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好像,与纸上的也没什么区别。
  举手投足间,礼数分毫不差,标准得像是用矩尺一寸寸量过似的。
  一块糕点吃完,纤长的银针也被一根根撤下,素衣女郎动作利落地将东西收拣干净,径直出去,许是见惯了那些爱用车轱辘话唠唠叨叨的老大夫,乍然见这么一个一言不发的大夫,她竟觉得是这大夫与蓝青溪由旧怨在身,这才一刻也不想多留。
  “让簌簌等我许久,无聊了吧?”蓝青溪已然将双目遮住,故而,望向她的便只有一道三指宽的缭绫。
  崔竹喧本能地蹙了下眉,一点不适蔓上心头,虽说以往他也是这般唤她,可那只不过是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中篇幅最小的两个,哪像如今,真真切切的两个字传入她耳中,别扭得很。
  她忍不住去纠正,“婚约既已解除,于情于理,都该称我一声崔女公子才是。”
  蓝青溪神色自若,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提这件事,“只是我的庚帖回到了我手里罢了,簌簌的庚帖可没有被送回崔府,如此,婚约怎么能算解除?”
  “那就现在解,把我的庚帖还我。”
  “那般贵重的东西,我并未带在身上。”
  她轻嗤一声:“怎么?你蓝氏连个能行远路的仆从都没有么?差人去琅琊取,然后送到虞阳去。”
  蓝青溪不仅不怒,反倒莞尔,连声音中都带了几分清浅笑意,“簌簌还是这般娇气,蓝、崔两氏联姻,可不能任由你这般耍小性子。”
  崔竹喧倏然沉下脸,眸中淬了几分冷意,“所以,你打定了主意不肯同意退婚?”
  “这不止是我的意思。”
  “那又如何?”
  他轻叹一口气,道:“簌簌,你已不是小孩子了,该懂点事了。”
第54章 054 宴无好宴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懂事?什么叫做懂事?
  她屈就自己, 逆来顺受,遂他心意便叫做懂事么?
  蓝青溪倒还长她几岁,为何不能懂事些?都半身不遂了,早该自惭形秽, 主动退婚, 从蓝氏挑选个旁的青年才俊顶上,这才是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而非现在这般, 借着联姻的名头来压她。
  崔竹喧冷嗤一声, 目光扫过那叠以她的名义送来的核桃酥,顿生几分不悦, 长袖一拂, 下一瞬,盘碟便四分五裂,连带着糕点也跌撞成零零碎碎的残渣。
  金缕被这声响吓得面色一白, 登时就要跪下, 却被一枚眼刀飞来,只得强撑着发软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缩到后头。
  “我毕竟不如某些人, 一把年纪, 老成持重, 不慎碰翻些东西罢了, 想来明理知事的蓝公子不会介意吧?”
  “只要簌簌别伤了手就好。”
  许是木讷至听不出弦外之音, 又或是压根儿不把这点无关痛痒的挑衅放在眼里,蓝青溪仍维持着那副温和的笑,活像个烧制的瓷人,眼角眉梢都僵硬地刻在上头。
  “我们何日启程回虞阳?”退婚的适宜谈不拢, 崔竹喧只能退而求其次,商谈旁的。
  “不急。”
  崔竹喧眉心一蹙,便见蓝青溪慢条斯理地饮了口杯中茶水,而后摸索着,从桌案上寻到一方烫金的帖子递给她。
  “此番在樊川兴师动众,郡城的大小官员都操劳许久,于情于理,都该设宴酬谢,”她打开帖子,凝光纸上用松烟墨勾出几行小字,俨然是此次宴席的时间地点,不禁眸色微沉,他这不是在同她商量,只是在例行通知,“时辰尚早,簌簌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再梳妆赴宴。”
  “我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赴宴。”
  “无妨,休息到身体爽利,再赴宴也不迟,”他弯着唇角,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只是,宴不摆,礼不成,恐怕启程的日子便得延后了。”
  崔竹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在威胁我?”
  蓝青溪语气淡然:“这是事实,不算威胁。”
  *
  银红色的软烟罗被裁制成流云裙,覆在身上,从那轻盈如雾的纱间,恍惚能窥见莹白如玉的肌肤,崔竹喧闭着眼坐在镜前,任那三四个丫鬟围着她忙忙碌碌,这个为她梳发绾髻,那个为她描眉画眼,额心的花钿、颊侧的斜红,繁复精致的妆容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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