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是大鱼,是个,人?比鱼更值钱!
目光闪烁间,他已扯出了一个热络的笑容,把浑身上下的兜里翻遍,没寻出什么饴糖,只摸出一把炒熟的瓜子,他便将瓜子递到人前,关切地开口:“小丫头一个人玩水多危险啊?来,吃点瓜子!”
小丫头歪头看了眼瓜子,再抬眉时,已有一把出鞘长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女儿,懂?”
第64章 064 火烧白原 久到白原洲被烧得一……
松荆河畔, 飞阁流丹。
一道身影策马而来,飞踏过精雕细琢的石拱桥,径直行到红墙青瓦处方才勒住缰绳,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丢下去, “去通报一声, 虞阳崔氏崔自明,前来拜会蓝公子。”
门前的侍从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 瞧清上头铁画银钩的字迹, 当即变了脸色, 双手捧着令牌,弯腰递还回去, 毕恭毕敬地开口:“蓝公子他已不在平淅阁了。”
崔自明眉头轻皱, “人去哪了?”
“时值秋猎,他――”
这姓蓝的,果真没把营救女公子的事放在心上!
侍从话未说完, 崔自明便冷笑一声, 将令牌夺了回来,攥着缰绳,调转马首, 欲要挥鞭时, 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年轻商贾挡在马前, 腆着一张脸来套近乎。
“阁下是虞阳崔氏?”
崔自明低眉盯了片刻, 到底耐着性子, 将长鞭放下,而非连人带马一并抽下去,“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许是他太过盛气凌人,商贾再开口时, 竟有些磕磕巴巴,“是、是这样,我有要事要通禀崔女公子。”
商贾用目光隐晦地打量过周围,壮着胆子,伸手去拉缰绳,把马牵到一旁的僻静地,“我前前后后去找了崔女公子几次,都被蓝氏的人给挡回来了,现下她又跟着蓝公子去了秋猎,我却出不了郡城,这才不得已来求你。”
崔自明面上青青白白,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是说,我家女公子和那姓蓝的在一起?”
“是、是啊,”商贾茫然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开口,“前些日子,蓝公子还在这平淅阁中设宴,答谢樊川的大小官员为寻崔女公子所出的力,你没收到消息么?”
难道是因他出来得急,恰巧与送信的人马错过了?
可蓝青溪不把人送回虞阳,反倒带着人去秋猎,又是在闹哪出?
但寻到人的喜意,到底压过了那点不满,他便也能和颜悦色地细聊几句,“我要去女公子那,你有什么事,我给你捎个口信。”
商贾眼神闪躲,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话来,只含含糊糊地开口:“那个,此事隐秘,只能我亲自禀报崔女公子。”
崔自明横过去一眼,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无非是生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哪哪都不出挑,怎么想都和自家女公子扯不上关系,但他总不能不明缘由地就一杆子打死。
“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东西,同我上路。”
*
平淅阁虽好,但那是偶尔来一趟长长见识的情况,如当下这般,困在其中失了自由,饶是里头再怎么金碧辉煌,有多少珍馐玉馔也不顶用,想走的人还是想走,不会因这些外物有分毫停留。
金玉书来时是被抓的,因而并没有多少东西,草草将几件衣裳塞进包袱,这便带着银两匆匆出门,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快成小跑,就这么一路狂奔过长廊和木阶,生怕晚了几个呼吸,那位唯一能带他离开的崔氏人就没了踪影。
“这边,上马!”
他闻声望去,那人正骑在马上,一副急不可待要出发的模样,边上空余出的一匹马也在用前蹄扒拉着泥土,他顾不得喘气,抓着缰绳,四肢并用翻到马背上,这才空出些时间,用袖口擦去额上的薄汗。
崔自明瞟他一眼,便甩了长鞭,催着马前行,金玉书连忙夹着马腹,纵马跟上。
“你为何不能出郡城?”
“我是被蓝氏的人带过来的,没蓝公子发话,这郡城的侍卫便不肯放我,”金玉书长叹了一口气,“我兄长顾着家中的货,早早就乘船船回汾阳了,光把我一个人撇在这。”
“那蓝氏的人又为何要拦着你见我家女公子?”
“这……”金玉书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从一大堆不能说的事实中,挑出点边角料加工一二,“崔女公子原是要扮成我的表妹,乘坐我的商船来郡城,结果阴差阳错,上了我兄长的船,许是怕被人揭穿,她便编了些胡话哄我兄长,称是要同我私奔,偏这事传到蓝公子耳朵里去了,他应是怕崔女公子当真与我有什么牵连吧。”
崔自明微微拧眉,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来,在心底评判一声姿色平平,又想到会计较这种荒唐事宜的蓝青溪,啧,小肚鸡肠。
崔氏令牌好使得很,一路兵丁士卒,莫有不从,若非他们二人急于赶路,只怕当天晚上,连郡城内大小官员都能攒出一场宴席来迎。如是赶了几天路,逢出城关口时,崔自明照旧亮出令牌开道,可金玉书却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还呆呆愣愣地停在原地。
崔自明正要催促,视线却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进城的队伍上,无非是一群平头百姓挨在一起,本没什么可看的,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孩却忽然被撵了出来。
横眉竖目的兵卒粗着嗓音向小孩边的男人质问道:“杨齐,你当老子是瞎的是不?头上顶块破布,老子就认不出你了?拿着旁人的手实过关也就算了,这孩子哪弄来的?”
男人搓了搓手,低伏着身子,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王哥,这、这是我闺女。”
“呸!你个破落户,媳妇都没能娶到一个,还有闺女?”兵卒低头啐了口唾沫,一手拿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说,是不是哪拐来的?敢当人贩子?”
“没有!绝对没有!”男人面色一白,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目光在兵卒与小孩间徘徊,喉头滚动,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而跪下,紧紧抱着兵卒的小腿,“王哥救我啊,都是她逼我的,我若不带她来,她就要杀我啊!”
兵卒面上露出几分鄙夷,正要奚落他满嘴谎话,连小孩也要拎出来背黑锅,可目光扫过小孩怀里抱着的物什时,眸光一凛――层层叠叠的破布里头,藏的是刀。
电光石火间,兵卒一脚将男人踹开,猛地抽刀砍去,小孩却灵巧得像只猕猴,退后几步轻易闪过,背身就要逃跑,可慌乱的民众早在第一时间躲开,取而代之的是神情戒备的守卫们,将其团团围住。
一声声铮鸣中,一把把银亮的刀刃相继出鞘,以大对小,以多对少,不论怎么看,都是官差这边的胜算大。
小孩弓着脊背,双手紧握着长刀,宛若一头受了惊的幼狼,男人缩在兵卒之后,急急地控诉着:“别看这丫头片子小,凶性得很,又是从水里钻出来,指不定就是――”
“是我的远房表妹!”
一个道身影忽地拨开人群,闯进那片森寒的刀刃正中,浑身发颤地将小孩护在身后,崔自明微微眯眼,那身影不是金玉书,还能是谁?
金玉书咽了口口水,把阿鲤手中的长刀塞回鞘里,从腰间扯下玉珏递过去,“我是金氏商船的人,还、还请,行个方便。”
“手实呢?”
“……出门着急,忘、忘带了。”
兵卒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瞪过来,“没有手实,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按令,无手实者,皆属流民,该羁押进县衙,等候发落。”
“她就是个孩子,还这么小,你们――”
话音未落,回应他的是紧贴着脖颈的凉意,金玉书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朝仍高坐在马背上的崔自明挤眉弄眼,后者虽有些困惑,但还是将崔氏令牌又拎出来晃了一圈,剑拔弩张的氛围戛然而止,兵卒面上的笑一个比一个灿烂,齐齐俯身恭送。
骑马行过数里,崔自明忽而勒马,声音淡漠:“好好交代清楚,不然,休怪我把你们这一大一小通通送进牢里,就从――”
他的目光落在正狼吞虎咽的小孩身上,停顿片刻,又往上挪了几寸,“金玉书,你先开始,你要跟我家女公子说什么?”
金玉书低头看了看阿鲤,轻叹口气,抬眉望向他,神色有几分犹疑,“你是崔氏的人,应当不会对崔女公子不利吧?”
崔自明用一种“你在放什么狗屁”的眼神瞪过去。
金玉书这才稍稍放心,道:“救崔女公子的不是普通的渔民,而是松荆河上恶名昭彰的水匪――寇骞。”
崔自明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金玉书赶在他发作前忙把后半截补充上,“但这水匪没有伤她,反而是寻了各种门路,想送她回虞阳。”
“我就是那水匪寻到的门路,本来一切都安排好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人没送回去,而是被迎进了平淅阁,但总归崔女公子平安无事,可蓝公子却悄悄审问了我手底下的船员,得知了这水匪的存在,他便下令,要将松荆河上的水匪尽数剿灭。”
“怎么说,这水匪也同崔女公子有些微末的恩情,我就想着,能不能让崔女公子去说说情,好歹……”
崔自明眸色微沉,正在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听得那一路沉默的小孩突然开口:“官兵已经来了,大家,都被抓走了。”
阿鲤低垂着脑袋,把最后一口馅饼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我和阿树哥他们在河上碰见了官兵,人很多,打不过,阿树哥就让我先跑,我游回白原洲想找人帮忙,可是白原洲着了很大的火,一个人也没有。”
“我在渡口等了很久,久到白原洲被烧得一座房子也不剩,阿树哥他们也没回来。”
“我想去找老大,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肯定和阿姐在一起。”
第65章 065 山雾缭绕 “公子,崔氏来人了……
枝叶勾缠着枝叶, 遮天蔽日,树根虬结,把本就狭窄的山道霸占了个干净,人再行, 便只能从一根根连绵起伏的树根上踏过去。
仰头望去, 还隐约能从枝叶的间隙里窥见灿烂的日光,可低头, 眼前便只有一片浓重的墨绿, 走着走着, 在穿林野风哭嚎的声音中,这墨绿色竟晕染开来, 好像绿的不是树, 而是自己用来视物的眼。
崔竹喧扶着粗粝的树干,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混在这片绿中, 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 眼前是墨绿,呼吸是墨绿,脑中的一切都被侵染成墨绿, 她攥着树干的手不断收紧, 指尖却离树皮愈发遥远。
她试图靠掌心的绳结将披帛往回拉, 可那缕艳色也被这份浓绿浸透, 望不见尽头, 她已然分不清她是将披帛回扯,还是被披帛拖拽,又或者,从一开始, 披帛便没有另一端。
步伐渐停,呼吸渐止,心跳渐息,她栽倒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绿中,唇边,是小到几乎无人可闻的低吟。
“寇骞……”
缭绕的山雾间,似白非白的色泽勾缠着幢幢鬼影,鬼影晃动间,走出几道人形,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都捡起来,带回去。”
*
封山锁林的第三日,枝头栖息的鸟雀被凌乱的脚步声惊飞,一队人马轻装简行,在林中细致地搜寻着。
山道愈发崎岖,马车无法经行,索性停了下来。
侍从就地摆了桌案,生了炉火,待壶中水沸,将热水缓缓注入茶壶,细流如丝,色如嫩笋的茶叶在水中翻转似游鱼,随着鱼尾摆动,一股清香漫溢出来,盈入白瓷的杯盏,呈出澄澈的琥珀色。
修长洁净的指捻起杯盏,低眉轻抿,“那马跑不了多远,带着猎狗去寻,应当很快便能找到。”
蔡玟玉对他这没什么可信度的说辞不予置评,趺坐在一旁,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饮罢,便去收拾自己的药箱。
她委实搞不清楚这疯子脑子里在想什么,面上嘴上无比深情,做出的事却狠毒到令人胆寒,但她只是一个大夫,自身尚且难保,至多用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给他使使绊子,再其它的的,无计可施。
目光状若不经意地落在草木间的身影上,心绪复杂,一时竟不知该期望,那位崔女公子是死是活。若是死在这荒郊野岭,未免太过可怜,可若是活着,要么顺着蓝青溪的心意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要么,就得在千辛万苦的死里逃生后重新赴死,哪一条都不是什么好路。
一个侍从急急地赶回来,屈膝禀报:“公子,已寻到马。”
蓝青溪颔首,正要下令,又一个侍从策马追来,“公子,崔氏来人了!”
蔡玟玉眉头一松,顿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将自己的杯盏重新添满,茶壶尚未来得及放下,崔自明便闯了过来,撂了缰绳,翻身下马,环视一圈,冷声道:“我家女公子呢?”
“暂且不知,但侍从刚刚寻到她的马,不若我们一起去看看?”
蓝青溪缓缓起身,在仆从的牵引下,往树林深处走去,崔自明紧绷着脸庞,目光瞟过桌案上精致的茶具,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家女公子下落不明,这厮竟还有闲情逸致静心品茶?
崔自明强忍着将这些茶具砸个稀巴烂的念头,咬牙跟上去。
马已经死了。
尸体横在小径的正中,周遭的草叶上皆凝结着干涸的血迹,马腹破开了一个口子,内脏被刨了出来,许是被野狼、野狗什么的发现,啃食了去,但最惹眼的,是马失去的一只前蹄,伤口利落,显然是被利器斩断的。
马遭不测,人又如何幸免?
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胸膛,崔自明赤红着双眼,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女公子与你随行,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此事,并非我所愿。”
“簌簌一向喜欢热闹,听闻秋猎,便非来不可,我原只打算让她瞧瞧,谁料,她铁了心要亲自下场,我劝了几句,她就同我大吵一架,夺了马,闯了进来,而后,便失踪到现在。”
*
山间的风并不猛烈,乍看上去娇弱得很,只能牵牵袖角、拉拉裙裾,可甚是黏人,丝丝缕缕顺着衣料的空隙向里攀爬而去,将肌肤上每一寸的暖意驱逐后,便原形毕露,化为一根根银针,将寒凉刺入骨髓。
想躲,但怎么都躲不开。
崔竹喧本能地蜷在一起,直到一股力量将她生拽起来,她试图睁开眼,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禁锢住,无论如何也挣不开那片黑暗。一点温热在她身上游走,自手腕,到腰身,又抚过脸颊,揉开唇瓣,舌尖忽而触到什么,苦且涩的滋味顿时弥漫开来,她下意识要吐出去,却被先一步捂住了嘴。
思绪愈发凌乱,昏昏沉沉间,竟也不知道那温热是在何时退开。
但她却是不再冷了,似是还出了汗,身上粘腻得难受,但再怎么,也比先前头晕目眩的不适要好得多,她还欲再睡,迷迷糊糊间却听得压抑的哭声,她听得心烦意乱,蹙眉睁眼,眼前却不见了遮天蔽日的浓绿。
顶上是一块辨不清颜色的篷布,有烂泥的黄色,有尘灰的褐色,有霉点的黑色,还有一些搅和在一起,用语言无法形容的肮脏,只是瞧上一眼,鼻尖仿佛就嗅到了陈年的酸腐味,胃间翻滚,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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