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起罕见的、人质反杀绑匪案件。
人质之一的官曼曼在警察赶到前, 便呈昏死状态。
救护医生在检查过她的身体后,发现她身上满是威慑性的刀口虽然可怖, 但生命体征十分平稳, 并无大碍。
不过官家人仍是第一时间将她转移至直升机上,准备前往市中心医院, 做更全面细致的检查。
陆诚和孙若云由于工作地点距离圣瓦较远, 没能立刻赶到现场。
阿德尔伯特站在警戒线外,神情冷静地看着对面、正接受警察盘问和检查的少年。
夏天,陆判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身形颀长瘦削。西斜的阳光下, 他略微低着头,没有直视身前警察审视的目光。
阿德尔伯特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他一会,迈步上前, 在周围人暗自惊呼的声音中, 一手掀起黄色警戒线,踏入鲜血淋漓的案发现场。
正在接受盘查的陆判听到动静,抬头朝他看来。
阿德尔伯特目光紧盯着他。
——少年清俊的面孔上, 神情平和沉静,只眼睫深处稍带着一点幽微的光泽。
“穆勒先生,他需要你的关注。”
“他的情绪正在变得恶劣……”
心理医生的话在阿德尔伯特的脑海中响起。他大步走到陆判面前,垂眸无声盯视他良久, 方才出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
“我杀了人。”
“是因为官曼曼吗?”
在赶至案发现场前,阿德尔伯特便从特殊渠道得知,这起绑架案是官曼曼自导自演。
她在用这种方式追求陆判,创造机会与他相处,并寄希望能由此留下与两人有关的、深刻的回忆。
……但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测。
阿德尔伯特沉眸看着陆判,问:“你知道这起绑架案是她自导自演的对不对?”
现场的警察中有官家安排的人,闻言立刻出声警示道:
“穆勒秘书长,他是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我们需要将他带到警局进行审问。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你现在的话,是在对他进行错误的暗示。”
阿德尔伯特没有理会这名警察的言外之意,他目光紧盯着陆判,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是因为她吗?”
是官曼曼自导自演绑架案的行为惹怒了你吗?
你又是怎么杀的那些人?
你真的如你所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中阶进化者吗?
“不是。”
血腥恐怖的案发现场,少年陆判抬起眼帘,没有回避阿德尔伯特的目光。
他说:“不是因为她。”
那是因为什么?阿德尔伯特在心中问道,不是官曼曼,那是什么引发了你的负面情绪?
是某件事,还是……某个人?
.
一周后。
星海市,度假公寓内。
陆判站在窗前,凝视着楼下,因搭在行李箱上的行李袋太重,而行走缓慢的少女。
发生在首都圣瓦、未成年人质反杀绑匪的案件,正如火如荼地被新闻报道。
作为此次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陆判由于未成年,由其法定监护人替其出庭应诉。
首都圣瓦,准星集团聘请的强大的律师团队,正在为他做无罪辩护。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他在刑事诉讼期间,被母亲孙若云带到距离圣瓦约四千三百公里的星海市度假。
随行人员中,除去陪伴十年的心理医生,还有孙若云不知何意特意聘请的全球顶级雇佣兵团队。
身后传来房门被人打开的动静,陆判转过身,看着走进房间的孙若云,问:
“为什么把她带到公寓?”
没有一对正常的父母,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和一个未成年凶犯待在一起,而且……她还是一个相貌姣好、毫无防备心的女生。
孙若云没有回答陆判的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语调平稳而柔和地说:
“你们小时候见过。”
“是在你五岁那年。当时,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心情也不是太好。我便趁着假期,带你到星海市旅游散心……”
陆判对于孙若云的讲述没有任何印象。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和叶珂见过面,不记得她给了他一颗糖。
仅仅是一颗糖。只因为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同龄人送的礼物,便让孙若云记住了这个叫叶珂的女孩。
陆判没有说话。
孙若云目光温柔地看着对面窗前的少年。
毫无疑问,在她心中,她是深深地爱着这个孩子的。
但十五年中,由于她工作过于繁忙,而陆诚又被心中的执念困扰,作为父母,他们与他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够。
到现在,即便是和他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孙若云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开口说些什么。
或许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还不如他和那个叫叶珂的女生相处自然。
至少,据心理医生所说,在这一周与叶珂短暂相处的过程中,他曾有过明显的情绪波动。
似乎是少女的话太过密集,他被打扰到,因此,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
孙若云没有在陆判卧室久待。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在走出房门的一瞬,听到身后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
“她在离开公寓前,是不是给你发了短信?”
孙若云回身看向陆判,对上他漆黑沉冷的视线,确定这句问话,确实是出自他之口。
叶珂在离开公寓前,确实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邀请她有空,去她家做客。
孙若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越过陆判,落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上——那上面,有手掌长时间摁在玻璃上,留下的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纹路。
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更久,在这间只有陆判一个人的卧室,他就这样站在窗前,额头和手掌抵在玻璃上。
他在看楼下的叶珂。
但……是出于……
孙若云微微凝眉,疑惑如同一粒种子,悄然扎进心中。
对面,陆判看向母亲孙若云,仿佛早已知晓叶珂发送给她的短信内容,语气平静地问:
“你会去吗?”
会。
孙若云在心中回答
.
圣瓦市。
阿德尔伯特从案发现场离开后,想到现场那极为血腥恐怖的画面,思忖片刻后,让助理低调前往格林军校,从教务处,拷贝了一份陆判两个月前,参加军校招生时的模拟战斗视频。
他没有立刻查看这个视频。
而是等到工作结束,回到家,他方才落下厚重的窗帘,将U盘插进私人电脑,以一种不明缘由的、审慎的目光,观看这个时长仅八分钟的视频。
他一直没睡。
直到翌日清晨,朝阳从未合拢的窗帘缝隙落进室内,他阖上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如同过往每一个普通的清晨那般,去到卧室换衣洗漱,准备出门工作。
一个叫安德烈、年龄约莫五十上下的狱警等在住宅外。
警卫走上前,神情恭敬地将昨天半夜发生的事,详略得当地报告给阿德尔伯特。
阿德尔伯特一面朝停在门口的防弹轿车大步走去,一面扫视栅栏外,安德烈因苦等一夜,多少有些狼狈潦草的身影。
“让他到车上来。”
“是。”
黑色防弹轿车内,缓缓升起的前后座隔板,分割出一个私密安静的空间。
约莫十分钟后,安德烈深呼吸了一下,脸上犹带着几分刚才讲述与陆判有关的预言时,所显露的紧迫与恐慌。
“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德烈沙哑道。
在他看来,那简直是一幕如同末日降临的恐怖景象。
“我知道。”阿德尔伯特语调冷静,“我不怀疑你的预测。”
“不、是、预、测!”安德烈皱紧眉头,声音渐沉。显然,对于阿德尔伯特不严谨的用词,感到十分不快。
阿德尔伯特转向他。职位的差距,让他只是朝安德烈浅浅看上一眼,便让安德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昨天夜里,阿德尔伯特一直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陆判报考格林军校时,所留下的视频资料。
到今天早上,他已经能清晰回忆起视频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不怀疑你的说辞。”阿德尔伯特目光严谨地看着安德烈,道:“但事情尚未发生。”
“他……”安德烈张了张口。但最终,在阿德尔伯特看不出情绪的冷静目光下,只能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将未尽的话语咽下。
阿德尔伯特收回看向安德烈的目光,身体后倾,倚进宽大的车座里。他眼睛盯着前方冷硬的隔板,语调冷静:
“安德烈,你说……人类最强进化者,是什么样?”
安德烈有关“末日”的预言不被阿德尔伯特看重,正暗自窝火。
闻言,只冷哼一声,道:“还能是什么样,都是最强进化者了,那不就是全人类最大的boss吗。”
他说完,骤然反应过来,脑海中闪过昨天傍晚,他在电视机前,观看人质反杀绑匪一案的新闻报道时,于冥冥中,看见的未来极为惨烈的一幕画面。
阿德尔伯特没有理会安德烈情绪性的发言,对于他突然的沉默,也并未深究。
他在半途,将安德烈送下车,只在安德烈临走时,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而他自己,则依照着早已定好的行程,前往国际警署大楼,参加今天第一场重要会议。
.
阿德尔伯特以为陆判会在星海市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但事实是,仅仅十天,他便从星海市启程,回到圣瓦。
人质反杀绑匪一案仍在审理中。
由于官家仇敌的推波助澜,这起案件在事发当日,便以极高的热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持续半月,各电视台新闻频道,皆在报道这起案件。
但由于官家及时插手介入,尽管这起案件的热度如此之大,案件另一当事人官曼曼始终、安全地隐匿在大众视野外。
只有陆判,被舆论风波裹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遭受到来自外界的极为严苛的审视和监管。
好在三个月后,人质反杀绑匪一案落幕,该案二审维持原判,当庭宣告陆判无罪。
再有半年,相关社会舆情消退,首都圣瓦,再无人讨论这起案件。
而陆判也在休学半年后,得以正常入学。
生活逐渐恢复平静。
孙若云回到古诺岛,继续担任狱警的工作。由于职位的特殊性,一年中,她几乎很难抽出时间与在外地的家人相聚。
至于陆诚,他似乎在追查当年星海市爆炸事故真相一事上,取得了某些进展,行踪愈发神秘不定。
有时,甚至连他在国际sts联盟的同事,都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孙若云对陆诚近年来愈发不定的行踪感到担忧。在生日、春节等少有的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里,都因陆诚未按时赴约,或自始至终皆未露面的行为,而感到十分难过。
但她对自己的丈夫保有最无私的爱,从不会因自己的私欲,而插手陆诚的任何决定。
她理解与支持陆诚所做的一切。
尽管……她并未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任何快乐。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
一家三口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
陆判十八岁生日那天,孙若云申请了三天假期,从古诺岛赶到她在圣瓦长租的公寓,与陆判两人坐在餐桌上,静静地等待陆诚的到来。
直到时针转过凌晨十二点,十八岁的陆判按动打火机,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
孙若云略微有些晃神,她凝视着桌面上微微晃动的昏黄火光,约莫十几秒后,方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向桌对面、身高早已超过陆诚的少年。
相比三年前,陆判身形样貌有了不小的改变,个头更高,肩膀更宽,五官轮廓愈发清晰。只性格似乎更为内敛,俊逸的眉眼间,几乎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流露。
隔着一层薄薄的火光,陆判抬眸看向母亲孙若云。
孙若云与他目光对视,少顷,沙哑着声音道:
“吹蜡烛吧,你父亲……可能不会来了。”
陆判没有吹灭蜡烛,他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在桌面上,隔了半秒,在孙若云的注视下,伸手将蜡烛微微摇晃的火苗掐灭。
餐厅亮着灯,蜡烛的点燃和熄灭,并未带来任何氛围上的改变。
陆判看向母亲——或许是因为常年工作繁重而缺乏休息,她尚且美丽的面孔上,凝着一抹不健康的苍白。灯光下,神情格外疲惫。
“要联系他吗?”他问。
孙若云微一愣怔,说:“不用,他现在……应该有事,走不开。”
“你们平时有联系吗?”
陆判的问话非常直接,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孙若云沉默了一会,才说:“有事的时候,他会联系我。”
“只是有事的时候吗?”
孙若云没有回答。
而陆判也没有追问。他只是将目光落在蛋糕上,像过去每一年生日一样,将蜡烛拔掉扔进垃圾桶里,取过一张纸盘,切下一小块蛋糕,递给孙若云。
……
阿德尔伯特知道陆判的生日。
准确说,他知道目前所有可以查探到的、与陆判有关的信息。
他甚至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其中的内容。
——陆判的身高、血型,基因检测报告结果,军校每半年一次的体检报告内容,以及他每周使用战斗模拟器的各种数据汇总。
他并非如他所说,十分普通。相反,他很优秀。只是这种优秀,在人才云集的格林军校,并不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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