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谭氏舍不得放女儿,便将丈夫赶去了厢房,自己拉着女儿睡觉。
——
几日下来,叶清眠便同家人很熟络了,虽说没有从前的记忆,可家人是真真疼她的,母亲还安排了个贴心的小丫鬟给她,叫白芷,说是从前在家中就伺候她了,小丫鬟刚见叶清眠就跪下抱着她哭个不停,想来从前情分是极深的,叶清眠也很喜爱她。
这厢,叶清眠正和白芷一同坐在水榭中剥莲子,白芷突然起来唤了声“夫人万安”。
母亲来了!叶清眠心中一喜,转头便对上母亲微微红润却略沉的脸,如今母亲身子好转,气色也好了不少,医士也说再过不久便会完全康复,一家人也高兴极了。
叶清眠没多想,拿着剥了一半的莲蓬扬给母亲看。
“母亲,今晚我们吃莲子粥。”
“嗯。”谭氏随口应了声就拉着叶清眠要走。
“母亲,我还没剥完呢。”
这莲蓬还是今早现摘的,眼下还有好些没剥,这在北境可是稀罕物,是父亲为了讨母亲欢心,特意从南边移栽来的,很是辛苦。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眼下谭氏可顾不上吃莲子,拉着叶清眠进了屋,做在炕上,谭氏没有先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将女儿上下打量个遍。
这回叶清眠瞧出来了,母亲脸色不大好,不论如何,先笑眯眯地给她倒杯茶总是没错。
见女儿一脸讨好的模样,谭氏佯装生气地瞥了她一眼,嗔怪道。
“究竟怎么回事啊,玉沉渊他说要娶你。”
“什么?”
叶清眠心头一跳,她本就歪着身子沏茶,险些将水撒出去。
她虽多次同玉沉渊说过要与他成婚,可他现如今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跟爹娘说的,倒不是她不喜欢,只是心跳的很快,脸也烫的快烧起来了。
肉眼可见叶清眠的脸变得红扑扑的,果不其然,她失踪这大半年,跟玉沉渊待在一起,绝对发生了什么,谭氏了然于心却没有拆穿她,沉思片刻严肃道。
“那天你哥哥瞧见你半夜三更跑去玉沉渊屋中,天亮了你才出来,你是去做什么?”
“我睡不着,才去找他的。”
叶清眠毫不掩饰,脱口而出。
“他是男子,你是女儿家,你怎么能跟他共处一室呢?”
看着女儿稀里糊涂的模样,谭氏有些着急,虽说玉沉渊从小养在侯府,人品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可他万一……
“他是不是哄骗你做了什么别的事?”
不想母亲着急,叶清眠抬着头认真想了一圈郑重摇头。
“没有啊。”
自她回了家,玉沉渊也对她疏远了,三五日才偶尔能见上一面,从前他们可是天天待在一处,叶清眠还伤心呢,以为玉沉渊不理她了,那天晚上她实在睡不着,才去找了玉沉渊,可玉沉渊没有像从前那样陪她入睡,只将她安置在榻上后他就去了外厅,第二天起来早没见他人影了。
确定女儿没有隐瞒谭氏才松了口气,可她还是放心不下,玉沉渊虽是在她眼底下长大的,可谭氏却从没看透过他,玉沉渊早慧聪颖,没有寻常孩子的心性,沉稳识礼,又冷静的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谭氏还记得那年侯爷将他领回来时,他满身血迹,伤痕累累,刀伤剑伤毒药暗器,他身上没有一块儿完整的皮肤,被大雪冻得青黑发紫,医士为他割肉刮骨疗伤时,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竟一声不吭,满眼的愤恨与戾气。
彼时,他们还担心会不会捡了个狼崽子回来,恐将来酿成大祸,可后来竟越养越沉稳温和,仿佛那日那个满眼仇恨的孩子根本没存在过。
其实玉沉渊的身份并不难猜,他们夫妻二人心中有数,玉沉渊是从北境边关捡来的,恰逢那年边境大乱,因北黎藩王弑君夺权,战火纷飞,玉沉渊便是从北黎逃出来的,再者,他这个姓氏,可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而是北黎的皇族。
至于他那个名,估计是他随口说的,毕竟哪家父母会给孩子取这么晦气的名字。
既知他身份不凡,未来又有极可能卷入浩劫,他们做父母的怎么放心把女儿嫁给他。
谭氏思虑的多,可女儿必是听不懂的,她只能挑着简单的来讲,最好能断了她这一边的心思,届时再去劝说玉沉渊也会容易些。
“母亲思来想去啊,觉得不妥,从前在家里时,沉渊他同你并没有往来的,这怎么就突然要娶你,母亲瞧着他性子太冷了,不像是会疼人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还是要找个贴心的夫君才好,那样日子才能过得顺顺当当,和和美美的。”
“没有的母亲,他待我很好,他一直都很关心我,我说什么他都会听,我要的东西他也会给我买。”
感觉母亲对玉沉渊有些误解,叶清眠赶紧解释。
谭氏心平气和地柔声开解她。
“那你可否跟母亲说说,你都同他说些什么,要些什么?”
叶清眠歪着头想了会儿。
“我跟他说我不喜欢看字很多的书,他便给我看画册,我想吃点心,他便给我买。”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谭氏笑着摇摇头,拉过女儿的手拍拍。
“这都是小节,没什么特别的,就算你今日是跟你哥哥或是你父亲,再或者是同白芷一起出门,你想要这些的他们也都能给你。”
叶清眠一时答不上来,可她心里觉得玉沉渊就是独一无二的,虽说这些东西旁人也能给,可她从前也不认识旁人啊,纵然现在疼她的人多了,也不能把玉沉渊曾经的好视为无用。
虽然没反驳,可谭氏也知道叶清眠心里不服气呢,一脸疑惑不认同的模样。
“好,就算眠儿你心中实在觉得他特别,可你怎么能确定他也喜爱你?”
“他若不喜爱我,又为何要娶我?”
叶清眠倒是没有怀疑过半分玉沉渊会不喜欢他,他明明就很喜欢嘛。
“那原因可太多了,比如他脾气太冷没有人瞧得上,又或者他压根不在意婚事,恰好救了你,又恰好你喜欢他,索性顺水推舟娶了你,终身大事便也无后顾之忧了。”
依经验而言,谭氏自是对此如数家珍。
闻言,叶清眠无奈一笑,她可是很为玉沉渊的桃花犯愁呢。
“母亲,那你可想岔了,你是没瞧见,他可招姑娘喜欢了,怎么会没人要啊。”
得,这是压根劝不动,叶清眠如今喜欢玉沉渊上了头,满眼只能瞧见他的好,软磨硬泡是行不通了,那便只能来硬的。
谭氏面色一凝,不再像方才那般慈眉善目了,严肃地看着女儿,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她。
“反正我与你父亲都觉得你们不合适,我会另外为你挑选良婿,保证比他好。”
怎么好好说着突然就变卦了,叶清眠愣了下,忙又反驳。
“母亲,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他!”
谭氏也不再软和,一板一眼道。
“婚约之事须得遵从父母之命,母亲知道他照顾过你,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他,我们会用别的方式向他道谢,但不可以是你与他成婚。”
“为什么?像母亲所说,他就是个体贴又和善的好郎君。”
叶清眠当真不明白,感情母亲同她说了半天只是为了拒绝这桩婚事吗,她原本还心中欢喜,此刻当真是一颗心掉进冰窟,冷得生疼。
见女儿如此坚持,原本满是期待的眼眸渐渐泛起泪光,谭氏也很心疼,但她知道玉沉渊并非良配,她不愿用女儿去冒险。
“或许他与你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令你心生依赖,但那都不是长久之势,他是男子,若他哪一日厌倦了,他可以一走了之,可你不行,你是女子,如若真到那一日,你会被世人口诛笔伐,你会陷入绝境你明白吗?”
叶清眠不管不顾地摇头,她已然下了塌,跪在母亲脚下,双手拉着她哀求。
“母亲,您不喜欢他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够好。”
“他当然不够好!一个随时可能带你进入险境的人,母亲怎么能放心?”
谭氏气得胸口起伏,她也知道这话自私凉薄,可她不得不说,就算是逼迫,也要让叶清眠死心。
“他孤身一人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你还有父亲母亲,你有兄长,你不能不在乎我们!”
叶清眠忍不住哭出来,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她从没想过放弃玉沉渊,她呜咽出声。
“不是的母亲,他没有亲人,他不可怜吗,他不想要人疼吗,他想啊,如今好不容易有我心疼他,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这话令谭氏也心头一紧,可她依旧忍着泪拨开女儿的手,冷漠开口。
“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人,谁能心疼得过来?总之,这桩婚事,我不许,谁也不会许。”
说完,谭氏不再给叶清眠机会,抬步就要离开,叶清眠哭着追了过去,却被两个丫鬟扣在了房中,随后便听到一声比冬日飞雪还要刺骨的话。
“将小姐关在屋里,不许她出来。”
整夜,不论叶清眠如何叫喊哭闹都没有人回应她半句。
三日后,那扇被上了锁的门才缓缓打开,缩在角落的叶清眠跑了出去,拉住开门的丫鬟询问玉沉渊的去处,丫鬟告诉她,玉沉渊走了,离开了北境,不知去了哪里……
叶清眠心中沉痛,哭着滑落在地,她不敢相信玉沉渊就这么放弃了她,他们明明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她都在努力同母亲抗争,就算是此刻也没想过放弃,为什么他不肯坚持一下,为什么,难道他的喜爱当真只是一时兴起吗?
——
又过了两日,谭氏为叶清眠寻了门亲事,一大早就派人七手八脚地给叶清眠梳妆。
铜镜中的人眉目如画,玉齿朱唇,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秋水盈波的杏眸,她一动不动任人摆弄,只余鬓边的流苏微微晃动。
一路上在马车里,谭氏知晓叶清眠心情低落,便也没说什么,索性日子久了,什么苦什么痛不能忘怀。
谭氏挑中的是姜太守家的长子姜淳安,他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少年登科名动朝野,刚及弱冠之年便担任朝中要员,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便是姜家世代清流,皆是走科举之路的文人,在朝中素有雅名,多少人家想同他家结亲都被拒了,姜家是北境的名门望族,叶家又世代镇守之,两家有解不开的渊源,如今有机会结两姓之好,双方都乐意之至。
太守府气派风雅,花映湖清,回廊曲折,太守夫人余氏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母女二人,她瞧着叶清眠喜欢极了,心中十二分的满意。
礼貌性的寒暄了几句,余氏便笑盈盈地拉着谭氏离开,与她咬耳朵。
“这是小辈们的事,你我就不必干涉了。”
余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位丫鬟上前来,带着叶清眠去往后院。
“叶小姐,您在此稍后,少爷很快便来。”
丫鬟福了福身便退下。
叶清眠坐在雕梁画柱的水榭中,她漫无目的地仰头看了圈亭顶雕琢精美的饰纹,缓缓走到柱边倚靠着,安静凝视着水中叶片激起的波纹。
柔和的阳光洒在清潭中,蒙起了层缠绵的浅金,像一块软缎,又像纱幔,她出神望着,心底滋生出想要踩上去的冲动。
这想法越来越凝实,几乎就要驱使着她去做了,她痴狂地盯着,积堵多日的脑中却有什么要冲破桎梏席卷而来,她不知道,她很痛苦,视野突然开始晃动模糊,叶清眠力没有力气,她将头紧靠在柱子上,用力闭上眼。
被遗忘的过往悉数化为碎片闯入脑海,一点点聚合重组,头部传来的痉挛疼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汗涔涔的额间露出青筋,强烈的眩晕迫使她无法站稳,脱了力的身子眼看着就要跌落。
前来赴约的姜淳安见她身形不稳,眼疾手快地将她拉走,离开了水边这危险处。
出于对客人的负责,江淳安见她脸白如纸,眉头紧皱的模样十分担心,毕竟谁也不想让客人在自家出了事。
“叶小姐,叶小姐,你还好吗?”
嗡鸣的耳畔逐渐传入声音,疼痛也有所消减,叶清眠才咬着牙关缓缓睁开眼来,清澈的瞳仁边缘泛起血雾,先前的懵懂烟消云散。
她疼得很,刚一睁眼便落了泪,让人看得心疼,可她只是因为太疼,并没有旁的情愫。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文尔雅,神清骨秀的脸,他一双深邃的眼直直看着她,满是担忧。
叶清眠眸光微动,她忍着不适扯出抹笑,站起来朝他福身。
“多谢姜公子,我无碍。”
她如今全记起来了,不论是死而复生,还是失魂懵懂之际,她全都记得,更为刻骨铭心的,是她与玉沉渊的点点滴滴,她保持着理智将一切重新梳理,以至于坐在对面的姜淳安一直同她说话,她也没听见。
过了半晌,叶清眠突然回过神来,十分恳切地看着他。
“姜公子,原定今日是来同你相见,母亲为我的婚事担忧是做女儿的不孝,可我眼下心有挂碍,志不在此,恐误了公子良缘,还请谅解。”
闻言,江淳安有些意外,倒不是失落,这是他头一次以议亲的目的同女子相看,虽说他晓得未必能成,可这拒绝的也委实快了些,他还没反应过来呢。
不过也好,直来直去免了绕弯子,江淳安勾唇一笑,十分善解人意。
“在下理解,叶小姐放心,谭姑母那边我也会去疏通,不叫她为难你。”
见他宽容退让叶清眠也心中感激,朝他颔首。
“深谢姜公子。”
拜别了江淳安,叶清眠独自离开太守府,在街上叫了辆马车直奔家中去,她先回房写了封辞别信送到父亲房中桌案上,随后去了府中马场。
“有劳师傅帮我选匹脚程快耐力好的马。”
养马的仆从被这声音吸引了视线,实在新鲜,这马场平日里来的都是府兵男丁,怎么今次,娇滴滴的大小姐跑来了,还要选马,就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模样,怎么想也是骑不了马的。
“见过小姐,”
马场管事的急匆匆赶过来行礼,他擦了下额间不知有无的汗水,忙给她解释。
“家里的人若要用马,都得有少爷的批令,我们是不能随意给小姐拨的,再者小姐你又不曾学过,哪里会骑马,若是不慎受伤,只怕老奴这命也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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