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吓了一跳跌坐回稻草堆,仔细将牢房看了一圈才发现角落里不知坐了多久的陆彻。
跳动的烛火照得他深邃面容忽明忽暗,冷冰冰却勾起嘴角笑问的模样一如白日里捉住她时。
被逗弄、玩赏......种种感觉令君卿讨厌。
倒水声接着是陆彻稳稳走来的脚步声,走近了,君卿闻到茶香,嫩香浓郁,白瓷更衬得茶汤鲜绿,是蒙顶石花。
陆彻不愧是太子党狗贼,连专贡皇室的蒙顶石花也能拿到牢房里喝。
君卿在心里啐了一口,接过茶碗,也不管是否有宫人验毒,是否场景雅致,是否衣装得体,一口气喝了精光。
喝完君卿心里一阵悲戚,品茗之道自幼时便通晓,如今牛饮实在不雅。奈何一整天滴水未进顾不得仪态,可见再娇养起来的花若是抛之荒野也不得不沾着泥水长大。
“想什么呢?一会我问,你答,敢扯谎的话再也别想喝水。”
君卿手中茶碗被陆彻一手夺走,若有若无间感觉到陆彻温热却粗糙的指腹摩擦过自己指尖,心里一阵恶寒。
“家住何处?为何出现在青石山?”
原来白日里被匪人袭击的地方叫做青石山。
君卿摇了摇头,“没有家,我被贼人掳掠到此处,趁乱逃出,便被将军带到这里来。”
太子掌控和亲队伍将她挟制至此,可不就是被贼人掳掠?自己跳崖假死一路奔逃,可不就是趁乱逃出?
“你知道我是将军。”没有波澜的一句从陆彻口中说出就带了一些逼近的意味。
“高头大马,气势威严,天神一般的人,定是将军。”
骑御赐宝马,食君俸禄却尸位素餐,狗贼,狗贼!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陆彻,他低声笑了几声,常听闻有人牙子从各地买些相貌好的孤儿带到富庶之地卖做小妾家奴,又或者卖入青楼做妓子,如今这种事竟被自己碰上了。
“掳掠你的贼人你还有印象吗?”陆彻显然没有尽信,仔细盘问起来。
“一路上蒙着头塞着嘴,不知何处来,亦不知是掳掠我的是何人。”君卿庆幸自己听过踏雪同她讲述过些民间之事,虽然自己这个谎并不全面,但也足够了。
“青石山南崖有匪患,打得热火朝天,你竟没看见?”
显然在问自己的逃跑路线,君卿摇了摇头,“山上树木茂盛,草木生得杂,我迷路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并不知将军说的南崖。”
这个答案似乎很令陆彻满意,他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君卿。
“慢慢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君卿竟然从这三个字听到了点刻意挤压出来的温柔。
第3章 清姑娘 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只箭尖对准……
陆彻就这样站在她身前,挡住牢房里微弱的光线,君卿坐在黑暗里一连喝了三杯茶。
最后将茶杯递给他,十分灵巧的快速收回手,这次他没有碰到她。
这样近的距离,若有若无的茶香氤氲着男人的气息,君卿感到十分不适,便提起胆子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陆彻竟一直盯着她。
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只箭尖对准的兔子,或是弹弓石子瞄准了的鸟。
陆彻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执茶碗,回味着刚才她刻意快速的收手,心中一笑,见她皱着眉抬起头,忽然后悔今日非要拿个茶碗给她,白白占了自己一只手,此时见她仰头,忽然回想起白日里那滴温热的泪,还有那细腻的脸颊。
这阵尴尬气氛终于在君卿的几声咳嗽中结束。
“你既然没有家,那以后就留在将军府。”
看来太子并没有心思缜密到将她小像一同递交到陆彻手中的程度。
不管陆彻到底在图谋什么,君卿依旧是坦然接受了这件事。
青石山在陇宁地界,和亲队伍被匪人袭击,陆彻定然要调查清楚,自己留在将军府,不仅可以快速获取情报,还可以盯着陆彻这狗贼,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再则,陇宁是陆彻的地盘,自己在他牢中待过再出去,若是与元一等人汇合被陆彻顺藤摸瓜抓到,被他发现公主没死,那就麻烦了。
只是......若是让她洗衣擦地,做些粗重的活,那她却不愿意,虽然虎落平阳被犬欺,由不得自己选,但君卿还是壮着胆子开口了。
“我自小身子弱,怕是做不了多少活计。”
“好啊,不用你做多少活计。”陆彻笑说。
君卿见他也没说卖身契、奴籍等事,知道他不懂这些,自己也没开口。
天龙血脉,掌上明珠,孝贤先皇后长女长策公主给这狗贼做侍女,哪怕是几天,也够这他祖坟冒青烟十几年。
“你伤还没好,可要我扶着你出去?”
君卿听到这话心惊肉跳,想到刚才递茶杯时他若有若无的触碰,一阵鸡皮疙瘩抖落,抬头看去见陆彻已走到门口回过头痞里痞气看着她。
竟然又逗弄她......强忍着不翻白眼不自乱仪态,君卿踉跄走了起来。
“多谢,不必。”脚底的伤口又裂开流血,君卿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语气却平静。
一路生疼着走在逼仄的地牢走廊里,陆彻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打量她,君卿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却已满头大汗。
终于走出地牢,月华如练,还没等君卿松口气却见本走在前方的陆彻忽然两步迈近,急忙往后退已经来不及,君卿已经被陆彻一臂托住腿,一臂圈过肩稳稳抱起。
茶壶茶碗不知何时已经被扔了,只留温热的茶香萦绕在君卿鼻尖,君卿在宫中时,常闻到皇兄熏龙脑香、沉香等,气味绵长深沉,却不怎么闻见陆彻身上这种茶香。
虽然清新自然,但君卿却恨恨想道,边陲乡野狗贼,品味果然差极了,太子与之共谋大事,竟也不拿点好闻的香打点,真是乡巴佬碰上吝啬鬼。
脑子里想着,君卿剧烈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圈住,半点动弹不得。
“放肆!”
“你的脚出了这么多血,我怎么忍心让你继续走?疼不疼?”
“你放开我!”
“还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君卿挣扎不动,闭嘴不语。
有一队夜巡的士兵整齐走来,听着声音已经不断靠近,陆彻道:“你若不说,那我就抱着你站在这,让他们都看看,如何?”
能三生有幸强行抱一次长策公主已经是逆天改命,走了大运道,竟然还想宣之于众,大逆不道。
君卿信口胡诌:“清,清白的清。”
陆彻听了思考片刻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名字。”全然没听见清白二字。
君卿心中冷笑,分明是‘黄尘清水三山下,变更千年如走马’的清。
“清姑娘,我送你回房。”
所幸陆彻没有别的更过分的举动,将她送回房,派侍女去叫醒府上医女来重新为君卿包扎上药,便离去了。
一番折腾完已是下半夜,君卿因着白日惊心动魄晚上又大动肝火,睡意全无,便只闭着眼直到天亮。
渐渐有人声断断续续,是侍女清晨忙碌起来。
“这薰笼什么时候又拿出来用了?将军一向不喜这些腻腻歪歪的香味。”
“不知,昨日还没看见。”
“快收下去,将军看到了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少不得要斥责一番。”
“是......”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琼楼姐姐,今早将军命我来照顾耳房这位姑娘。”
“那你去耳房门前候着吧。”
“不知耳房里住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听说是昨夜将军抱回来的女子,这奇了,何时见将军与女子纠缠了?”
“不要胡言乱语,被将军听见,小心你的皮!”
脚步声又响起,紧接着是琼楼的声音:“你且慢。”
“琼楼姐姐,有什么事吩咐?”
“竹喧,耳房与正房相距不过十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少说些,也少出来乱晃,否则烦着了将军,我可救不了你。”
竹喧吓得连连答应着跑走,接着又是琼楼一阵言语。
“朝食怎么这么早就端来?等将军从大营回来饭早就凉了,快端下去热着!”
“书房别进去擦洗,将军不准咱们进书房。”
......
听这位琼楼姑娘忙活一早上,君卿躺也躺不住了,坐起身咳嗽几声,便听竹喧在门外唤道:“姑娘可是醒了?我来为姑娘倒水。”
不待君卿回答,只听竹喧推门而入,将桌上凉水倒了送来,虽是送水,那眼睛却一直往君卿脸上瞟,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
君卿接过水,抿了一口发现是凉的,便不再喝,递回去道:“可有热水?我想沐浴。”
竹喧忙道:“有,有,我这就去准备!”
又是一阵脚步声哒哒跑出去,却碰见琼楼。
“跑这么快做什么!看着点路!”
“琼楼姐姐,我可知道为什么将军把东耳房那位姑娘抱回来了!”
“怎么?”
“那姑娘简直长得太漂亮了,天仙一般的人!”
“再胡说八道我撕你的嘴!”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跑开,院子里终于清静。
顾不得伤口是否能沾水,沐浴洗漱之后,君卿终于将占满泥水的头发洗干净,没了逐云踏雪为她擦发,她自己擦了将近一刻钟,头发还是湿。
竹喧张罗着将热水抬下去,房里氤氲的皂角温暖气息还没尽散,就听见琼楼的声音又响起。
“将军,今日怎么这么早,可要用朝食?”
“东耳房那位可起了?”
琼楼一愣,而后道:“起了。”
“把饭摆在东耳房吧。”
说完便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君卿正坐在床头擦着头发,身穿一身月白里衣,前胸被头发滴的水沾湿了,有些透出肉色,听见敲门她忙扯了锦被遮在身前。
陆彻不曾想到她竟才沐浴完,室内滚滚水汽还未散去,又见她只着里衣坐床头擦发,一时愣住。
“无礼!”君卿怒斥。
从未见过如此不守规矩的人,女子闺房竟然随意闯入。
君卿以为陆彻会自觉失礼退出房间,不曾想他只怔愣一瞬,回过神来笑着走近,抱着胳膊在距离床边两步的位置停下。
“清姑娘,陆某无礼惯了,多担待。”
“你放肆!”
“又是放肆,从昨日到现在,我的放肆,清姑娘还没习惯吗?”
君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想再斥责,却又怕他真做些失礼的举动,只好软下语气说话。
“将军正人君子,想必不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不曾想这次陆彻竟不受用这句话,他又走近了一步笑道:“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看着她惊艳旖丽的面容,陆彻语气中也带了些莫名意味,“你身子较弱做不了什么活计,难不成想在我府上白吃白喝?”
“我会些女红,愿在将军府上与绣娘一起裁衣绣花。”
“巧了,府上裁衣服的不缺人。”
“我会些......”
陆彻却不等她说完,又走上前一步。
“你!”君卿浑身紧绷,握紧了锦被。
“清姑娘,你先养好伤再说吧。伤口还没好就沐浴,是嫌好的太快了吗?”
说完陆彻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步走开坐到桌前,深邃凌厉的面容像是被甜水儿化开,仿佛刚逗弄完猫儿狗儿一般餍足。
君卿平复肝火穿好外衣,走到桌前坐下,陆彻才回头看着她笑道:“吃饭吧清姑娘,吃完还要让医女给你重新包扎。”
君卿饿了一天一夜却没什么胃口,只低头吃粥,馕饼、肉包一概不碰。食不言,她仍守着宫中规矩。
陆彻却兴致很高,问起君卿:“你被掳时,可曾听见人牙子的口音?”
君卿谨慎道:“不曾。”
“陇宁前一阵混进来一伙乌颌人,那想来不是他们做的。”
若是乌颌人,仗着自己的语言中原人听不懂,便不会刻意不说话。
“乌颌人?”
“这群乌颌人在青石山南崖截了和亲车队,长策公主和亲,你知道吧?”公主和亲,是曾昭告天下的。
君卿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我还知道那位金尊玉贵你想杀却杀不掉的长策公主正坐在你对面吃粥。
只是,那日袭击和亲车队的匪人竟然是乌颌人,太子不是已经与乌颌暗中来往数月,为何乌颌人还要在刘从刺杀公主的关键时刻跳出来捣乱?
袭击和亲车队,打乱太子替换傀儡公主的计划,对那些乌颌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群乌颌人狡诈,我捉了几个,难审得很。”
君卿见陆彻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心中疑惑更深。
太子与乌颌暗中谋划,陆彻竟然不知?
第4章 各怀鬼胎 他看着她慌乱不知所措的神色……
各怀鬼胎吃完朝食,陆彻却还不走,只留在桌前喝茶。
君卿拢了拢身上粉蓝色披帛,她穿不惯这样轻飘飘的颜色,在宫中时,她常穿绯红、绛紫等艳丽庄重的颜色。
父皇曾说她与母亲极像,穿衣喜好像,性子也像,小时候君卿不懂,如今长大了再回想,那时候,父皇眼中的怀念、追忆浓郁,深沉。
“想什么呢?”陆彻看着眼前眼神飘忽的女子,鬼使神差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精巧莹润,还带着些刚沐浴完的水汽。
君卿被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退后一步道:“某虽流落辗转,却也是清白女子,将军如此轻浮,怕是不妥。”
陆彻似乎被逗笑了,也站起身边靠近边说道:“我这个人,散漫惯了。”
陆彻终于停住脚,在距离君卿一步的位置,看着君卿慌乱不知所措的神色意味深长笑着。
男子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十足的气息渐近,茶香味比昨日淡了许多,不知何处升腾起来的热气让君卿燥的慌。
君卿大概明白了,从昨日到今晨,陆彻留她在将军府为她疗伤为她安排住处,原是为了她的美色,虽说陆彻长得不错,但是君卿并不想与一个乱臣贼子扯上什么关系,此时再看他高大几乎要将她覆盖的身躯和充满侵略感的俊俏面容,竟有些慌乱无措。
要离开将军府,必须尽快离开。
门口忽然脚步渐近,是陆彻随从平安在门外道:“将军,和亲随行的刘大人求见。”
“让他前厅等着。”
低头再看,只见君卿低头不语,陆彻似乎失去兴致,喝了剩下的半杯茶便大步出门去了。
君卿这才松了口气跌坐桌前,方才说是刘大人来见陆彻,刘从掌握自己的金印与全部底细,这两个人一旦见面,互通京中与陇宁的消息,定会严加搜查城内,届时就算自己顺利神不知鬼不觉从将军府逃出去,也没法躲到怀石巷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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