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季冗长,闷雷暴雨接连上场,小池塘的水被冲刷的愈发透亮,破碎的荷叶无声控诉着天地无情。
君卿讨厌夏天,闷热、黏腻、虫鼠多,她摇着宫扇在府里待了几天,看了许多医书,终于坐不住了,乘上堆了冰的马车往靖王府去。
陆彻得知君卿离府的时候,君卿已经到了靖王府,他扭头冷声道:“看个人都看不好,再有下次,不必再跟着我做事。”
平安严肃着脸应了,这些日子陆彻闷闷不乐,他不敢随便触霉头。
“将军,可要去看看?”陆彻现在是闲职,离开一下午也没事。
“我就不去了,公主是为了白止才去的。”君淮与白止之间的事,他不感兴趣,君卿在君淮身边,他放心。
但是今日夜里他确实要去靖王府一趟。
宇文嫣,他知道君淮也想除掉。
不管君卿怎么决断,他这次想任性一回,扯上君淮一起,卿卿应该不会对他太恼火。
君卿确实是为了白止才跑这一趟,君淮看到她出现在府里,吓了一跳,而后生气。
“你怎么擅自出府?陆彻呢?”
“皇兄,我没事。”说着,拉起君淮往外走。
走了片刻才来到府外马车,君淮不清楚君卿要做什么,暗中调度了许多暗卫护在周围。
“上车,去白府。”
“去白府做什么?!”君淮很抗拒,他在感情方面很内敛,被白止一而再再而三冷冷拒绝后,他便气馁了。
君卿冷笑,“去了你就知道。”
君淮安静下来。
在感情方面,她还是比较喜欢陆彻的性子,外放、热烈,虽然陆彻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闷闷不乐。
不仅是闷闷不乐,偶尔上了脾气,夜里闹得厉害,有时候君卿唤他一声夫君才得解脱,有时候这句唤也不管用。
许是夏日里躁得慌,君卿并不与陆彻计较,陆彻那天保护了她,她心中是感激的,就连他偶尔沉着脸,她也不计较,她惊觉自己竟然为了陆彻变得如此柔顺。
君淮是尔虞我诈算计着长大,他会取舍、犹疑。白止太了解君淮,所以她没法托付。
她想让君淮亲自看看白止,再去决定是否真的气馁放手。
就插手这一次,今后选择,随他们。
白府并不远,这一路上一树一景君淮熟悉极了,他曾与白止无数次往返这条路。
刚认识时,他们是不熟的朋友,互相说着客气的话,白止很感激他,他是她的恩人。
再后来,他们是被暧昧裹挟的人,凑近一同看书时缠绕的呼吸,倾诉许多后骤然安静的空气,君淮很庆幸,她是他紧绷数年来的放松。
最后,他们是犯过错的朋友,白止的主动与坦然最后都化作锋利剑刃刺入心间。
她爱得坦荡,放手也干脆,他几乎觉得,那段时间白止只是无聊了,那一次白止只是想得到他,而已。
现在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再去白府?一位彻底的输家,一位克制不住欲望的小人,一位逃避犹豫的懦夫。
看着妹妹坚定的目光和紧皱的眉头,君淮心里已经给自己判了死罪,但是他不说,还是不要叫妹妹担心他的情事比较好。
君卿没有君淮想的这么多,心里虽然忐忑,但是态度很坚决。
白府到了,见是君卿来,府里人恭恭敬敬将二人迎进去,二人先是见白老将军。
君淮想起前些日子他次次来次次被推拒,白老将军也很少见到。
如今终于见到了,白老将军板着一张脸,礼数不减,态度不善,打量起君淮来。
这十分无礼,但是君淮根本没意识到。
因为这样打量的目光来自白止的祖父,他站得更直了,开始后悔今日没配块好玉来。
白老将军身经百战,一双眼锐利如鹰,君卿客套几句问起白止来,白老将军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放他们二人一同去见了白止。
花厅里,白止摇着扇子,并不知道这边正经历着怎样胆战心惊,她只知道,君卿来了,但是迟迟未到。
花厅门口脚步声响起,还没见到人,先听见有人轻声唤了一句:“阿止。”
第53章 不得放肆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
回到公主府时, 文澜早已等在侧门,兰枝玉树,谦谦君子, 尽管炎炎夏日, 他额头上沁出了些汗,也不曾见他烦躁半分。
君卿知道他为何而来, 见他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浅笑着带着他走到前厅落座。
芍药妩媚芬芳, 牡丹国色天香, 花厅就在隔间, 有侍女轻轻走来走去侍弄花草, 坐在黄花梨木茶桌前, 茶香混着花香氤氲而来, 二人一时间都没开口。
“这芍药牡丹娇艳,我却只觉池塘莲花不俗。”
“出淤泥而不染, 殿下高洁。”文澜循着君卿目光看过去。
清澈池塘里钻出几朵粉白莲花,花下几尾锦鲤游弋其中, 动静之间,十分雅致。
君卿笑着摇头,“高处不胜寒, 不是因为高洁。”
“牡丹芍药蔷薇百花争艳, 香气扑鼻经久不散,太过张扬。入君眼便任采撷,不入君眼, 便随水飘零。”
“莲花亭亭玉立,不争不抢,百花开尽仍韬光养晦, 蓄势待发。”
“殿下想叫我在这件事闷声不语,任由皇帝处置?”文澜放下白玉茶盏,眼底波澜难掩。
“这件事本由不得你我,何不顺了皇帝意思?”君卿指了指小池塘。
“那小池塘初建成时,每日换水清理,忙得丫鬟脚不沾地。可是我养的锦鲤还是全死了。”
她收回目光,平静看着文澜,“文澜,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但是我是在锦鲤全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殿下...”
“我不希望你失去后才明白。”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
“殿下,臣愿意将太子通敌、太子妃刺杀等人证物证尽数公之于众,叫靖王殿下再无后顾之忧。”也让您平安无虞。
文澜起身跪拜,君卿叹了口气摇头。
“时机未到。”如今皇帝并没有彻底放弃太子,且对自己的身体有把握。他还想集中皇权,让两个儿子相互制衡,不会轻易打破太子与靖王之间的微妙平衡。
如今把事情做的太绝,只会被皇帝厌弃,文澜只是个正三品大理寺卿,就算他是背靠世家的公子又如何?想让他万劫不复,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当朝有几十个,入流的官员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过来。
君卿不愿文澜以身入局,或者说,她对自己的判断仍有把握,不必操之过急。
“殿下——”
“文公子,为了扳倒个宇文嫣,不值得。”君卿上前把他扶起来。
“我心中有数。”像是一句承诺。
香风袅袅,呵气如兰,文澜重新坐下,看着眼前君卿娇柔面庞,簪花南珠嵌在云鬓,璎珞宝石金银堆砌出这样一位娇贵的人。
偏偏她身藏骇浪,面若平川,胸有成竹,不做富贵娇花,做只身涉险,搅动风云的一柄剑。
收鞘则俯瞰万物,出鞘则风驰云走。
文澜静静饮完一杯茶,芬芳鲜嫩的蒙顶石花缓缓回甘,他隐约记得殿下好像不爱喝这茶。
“都听殿下的。”他甘愿俯首称臣。
一番话毕,君卿款款起身走到池塘边,拿起汕汕,玉白手腕轻轻翻转,捞起一条金色红色相间的锦鲤,放入琉璃大肚鱼缸中。
锦鲤乖乖等到进入鱼缸才活泼起来,甩尾冲入水中,破开一道水墙,峥嵘向前。
君卿双手捧起琉璃鱼缸,“赠与文公子。”
有这样刚毅果敢之臣,是大雍之幸。
文澜呼吸一滞,;愣愣接过琉璃鱼缸,稳稳捧住,仿佛怕锦鲤跳出来一般轻轻用袖子遮住缸口。
没再多说什么,文澜起身道别,由着竹喧把他送出府门,便碰上刚好忙完回府的陆彻。
二人微微颔首,文澜稳稳捧着琉璃鱼缸缓缓从陆彻身旁走过。
“文公子,这是什么?”陆彻一早就看见文澜从公主府出来时拿着什么东西,还用袖子轻轻遮着。
他本打算装作看不见,但还是耐不住心里酸涩开口问。
“殿下赠与我的锦鲤一尾。”文澜言简意赅,不说前因后果,只说这一件事实。
“哦?”陆彻盯着那琉璃鱼缸,并不眼熟,之前没在公主府见过。
他大方笑了笑,心里却咬牙切齿,君卿为了这一池塘锦鲤费了多少心思他是知道的,小池塘最不安生那几天,君卿常常夜色中挑灯去看顾。
这一池塘锦鲤好不容易养好了,竟然就这样送给了文澜一尾!
他都没有分到。
“那你可要好好养了。”这可是君卿的心血。
文澜正色,仿佛手里捧着的是琼浆玉露,玉盘珍馐,而他是护食的饕餮。
“自然。”文澜不多说,离开了。
陆彻心里闷闷的,往公主府里走去,“大理寺那么多案子不好好忙活,来公主府又吃又拿,文澜此人实在是狡诈!”
平安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被陆彻阴郁一眼看得噤了声。
自家将军从小不知送了多少金玉财宝给朋友属下,他从不是重视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如今文公子不过是从公主府捧走了一尾锦鲤而已,竟然动这么大肝火,将军此人,平安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君卿见陆彻闷着一张脸回来,算了算时辰,估摸着陆彻在府门口遇见了文澜,心下了然。
陆彻这些日子小性子见长,看来今日夜里且要好好哄一哄了。
一同吃过晚饭,二人在院中乘凉,自雨亭里陆彻为君卿打着扇,点点灯光散落亭下。
陆彻自从下午回到府中便没怎么说过话,君卿酝酿了一会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
“明深,今日文澜来府上不过是说了说宇文嫣那个案子。”过多的她不想解释,当然,她没有义务解释,这是她的自由。
但是她想陆彻开怀,所以愿意拿出来说一说。
陆彻显然没料到君卿会主动与他说,他本没资格约束,从前君卿也不喜他管太多。
君卿甚至还喊了他的表字,陆彻心里有些高兴,他回握了她。
“卿卿,我不会为这事生气。”顶多醋一醋。
他最近情绪有些乱,追本溯源,还是因为君卿太能忍,过去种种她闭口不言谈,现在她又要忍下这场不公平并且极其危险的刺杀。
这不公平。
她什么时候能重视一下她自己?
君卿听他这样口是心非,笑了笑道:“陆将军心胸宽广。”
听她打趣,陆彻还是撇开了心中那些烦躁,向她靠了靠。
“卿卿,那尾锦鲤名为尾尾,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怎么把他送给文澜了?”
?
“什么时候取的名字?”君卿任由他抱在怀里。
“早就取好了。”其实这是胡扯,那一池塘锦鲤他熟悉是熟悉,但从没取过名字。
取了名字就像是缔结了某种契约,不好送人了。
君卿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也信了陆彻的话,心中愧意乍起,没想到陆彻对池塘里那几尾锦鲤如此上心,这次确实是她莽撞了。
难怪今日他闷闷不乐这么久。
她仰起头看他,认真道:“抱歉,我——”
“卿卿,我好伤心。”陆彻见君卿真信了,继续添油加醋。
他拿起君卿的手抚在自己胸口。
手下滚烫,君卿能感受到他渐渐快起来的心跳以。
“明日我再赔你一条。”君卿抽出抚在他胸口的手。
“不行,就要那条。”陆彻又扯起她的手。
“送都送出去了,总不好再要回来。”君卿还想把手收回来,却不得法。
“那怎么办,卿卿...”
君卿明白过来了,这人就是趁机要补偿呢,她笑着推开他,“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着要离开自雨亭,香风娉娉移动,高低错落的灯光明明暗暗。
陆彻将她拉回怀里,“我已经让下人们都退远了。”
说着,开始用鼻尖蹭着她的锁骨,牢牢搂着她的腰。
暧昧氛围骤然填满整座亭子,自亭子顶端不断流下的山泉水叮咚作响,敲打着君卿的心门。
“不行...”
“怎么不行?”陆彻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裙摆。
“放肆!”声音有些软。
“卿卿,你真的很喜欢说这两个字。”陆彻嘴里叼着她身前飘带。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两个字一点也没有震慑作用...”
“卿卿,你说,明深,不得放肆。”陆彻循循善诱,十分有耐心,目光深深看着她。
君卿此时已经晕乎乎的,被他挟制着不好轻举妄动。
“明深,不得放肆——”
“别!”
陆彻吻她,把她的话尽数封入唇舌,片刻才离开,灯火昏暗人影耸动。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似是喟叹,似是挑衅,似是轻声哄骗。
夏蝉似是怕吵到静谧夜色,鸣声被闷牢,池塘里几尾锦鲤一跃而起,衔住一瓣粉白莲花,又潜入水中,水花四溅,夏夜平静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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